江南

    “小姐,您还是感觉不舒服吗?”

    萧云漪没有回答,用力揉按胸口,恰逢船身流过急滩,喉间瞬时涌上来一股恶心反胃之感,她立即往旁边一偏,对着痰盂干呕,只吐出几口苦水,脸色微微发白。

    她接过听雨递来的清茶,喝了几口压下喉咙的恶心感,抬头看向宋衍,温声安慰道:“放心,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宋衍眉头拧成疙瘩,紧抿着唇,眼中满是忧愁,“小姐,要不跟船夫说一声,走慢一些,船身就不会这么摇晃了。”

    从京城出发已有五天,自前天开始萧云漪便觉得不舒服,头晕反胃,吃不下饭,时常想吐。

    有经验的船夫一看就知道是晕船了,当即减缓行船的速度。

    但萧云漪晕船的症状并没有减轻。

    “小姐。”弄晴自船舱外走进来,稳稳当当地端着一碗药,“这是按杜大夫的方子熬的药。”

    杜仲开的药一向奇怪,连带着味道也很奇怪。

    宋衍曾喝过他开的药,看了眼那碗冒着苦味的药,担心这碗药的味道一样奇怪,连忙说:“小姐,正好我也有点晕船,不如先让我试试。”

    萧云漪昏昏沉沉,眼睛半睁半闭,一时没有听清他说的后半句,微微点头。

    宋衍倒了点药到其他碗里,一口气喝完,入口除了一股浅淡的苦味,竟然没有混杂以前那些酸甜辣咸的味道。

    大约是杜仲特意改过方子。

    他端起碗,上前几步,看着闭眼倚在迎枕上的萧云漪,“小姐,先喝了药再休息,我试过了,药只有一点点苦。”

    萧云漪没什么精神,闭着眼坐直。

    宋衍连忙扶住她,靠在自己肩上,小心地将碗凑到她的唇边,轻声哄道:“小姐,慢慢喝。”

    药苦,萧云漪仍将大半碗药都喝了下去,里面放了安神的药材,她本就有些昏昏欲睡,不消片刻,沉沉睡去。

    宋衍替她捏好被角,方才轻手轻脚地走出船舱,直接走到船尾,问:“劳驾,请问行李里有没有准备甘松、薄荷、陈皮这些药材?”

    看管行李的婢女一见到他,连忙起身行礼,恭声回答:“有的有的,不知道大人要这些药材做什么?”

    宋衍没有回答,只说:“那麻烦找一些出来给我。”

    他说话客气,婢女不敢放肆,找出他要的几味药材后,恭敬地包好交给他。

    宋衍接过药包,转身走回船舱,恰好看到听雨出来,几步上前,“听雨姑娘,麻烦你用这些药材做个香囊,可以治晕船。”

    听雨一喜,笑道:“多谢宋将军,但愿真的能起效,小姐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是我们考虑不周,先前准备的香囊竟然没什么作用。”

    宋衍看看舱门,低声问:“小姐怎么样了?”

    “还在睡,弄晴在里面守着,估摸明天才会醒。”听雨顿了顿,“天色已黑,宋将军不如回去休息。”

    “没事,我在外面守着。”

    每晚宋衍都会亲自守在船舱外,谁都劝不动。

    听雨着急去做香囊,便不再多说,匆匆离开。

    宋衍抱紧刀鞘,身姿挺拔,如同大雪纷飞里,依旧挺直不弯的青松。

    *

    杜仲开的药效果不错,第二天萧云漪醒来后,虽然还觉得有些头晕无力,但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恶心想吐。

    宋衍熬了一夜,精神却不错,仔细观察她的脸色,发现比昨天好了几分,暗暗放心了些。

    “小姐,这是听雨姑娘做的香囊,可以治晕船,您闻闻看。”

    萧云漪拿着香囊,轻嗅几下,骤然闻到一股清列的香味,刺得昏沉的脑海一清,倒真是没有那么晕了。

    她笑了笑:“香囊不错,味道还挺好闻的。”

    见她喜欢,宋衍跟着笑起来,又说:“先前船夫来问,说要不要让船走慢一些。”

    “不必,只是这几天有些不舒服罢了,仍按原来的速度走。”

    幸好后来萧云漪晕船的症状减轻,一路上船走的都是官道,各处官驿一看路引,全都放行,畅通无阻地顺利抵达扬州府。

    在码头下船后,换坐马车,一路直到提前准备好的宅子。

    “小姐。”听雨轻声道,“我们到了。”

    萧云漪睁开眼睛,声音仍有些虚弱,“宋衍,抱我进去。”

    宋衍立即应声抱起她,脚步平缓地走进侧门。

    他不由低头看向怀里的她。

    不过短短几步路,萧云漪居然再次睡去,却睡得不安稳,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颤抖,眼底一片青黑。

    与记忆中的那个秋日相比,她还是一样的轻飘飘,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宋衍心里一酸,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手上沉稳有力,几乎不见颠簸。

    到了正院,他小心翼翼地将萧云漪放在床上。

    她仍然没有醒。

    听雨等人紧随而来,有条不紊地为她解开发髻,准备为她换上寝衣,好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宋衍自知不宜再待下去,退出正屋。

    等到第二天,他再次来到正院,得知萧云漪清晨醒来喝了点粥后,这会儿又睡着了。

    他担忧道:“还是要请个大夫回来看看。”

    “已经让人去请了。”听雨回答,“宋将军,您不是还要去官衙吗?小姐说让你按时去,不必担心她。”

    宋衍勉强笑笑:“好,我先去官衙,会尽快回来的。”

    他带着下属到了知府衙门,亲自递出名贴,“劳驾,在下是新任的指挥佥事宋衍,特来拜访知府大人。”

    书办接过名帖,扫了一眼,随意道:“跟我进来吧。”

    宋衍神色不变,跟着书办进到偏厅。

    “你来的不巧。”书办说,“知府大人外出公干了。”

    “不知刘知府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书办话都没说完,人已经走到门外,“在这里等着吧。”

    跟随宋衍而来的下属怒气冲冲地瞪着书办:“你们这里连杯茶都没有吗?!”

    书办已经走远,压根没有人理他。

    宋衍神情仍然没有什么变化,看了眼咬牙切齿的下属,“生气也没用。”

    “大人!他们太过分了!”

    “不急。”宋衍轻勾嘴角,悠悠地环顾四周,“来日方长。”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有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仆提着茶壶进来,倒了杯茶放在案几上。

    茶水滚烫,冒着热气。

    此时已是五月,天气炎热,却送了壶热茶进来,明摆着是不准备让他们喝茶。

    宋衍瞥了眼热气腾腾的茶水,嗅到一股酸霉味,重新闭上眼,指尖规律地轻点桌面。

    又等了一个时辰,日头已移至正空,偏厅外才走进来一名身着正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

    “宋指挥久等了,不巧本官刚才外出有要事。”知府面带笑容,“不知道宋指挥今天到,如果宋指挥提前递了拜贴,本官一定虚席以待。”

    船还没有到扬州,宋衍便提前安排人先行赶到扬州,给知府衙门递了拜贴。

    宋衍的视线扫过对方干净得不见丝毫汗意的鬓角,起身回礼,缓声道:“看来刘大人公务繁忙,连圣上的诏书也没空看了。”

    刘知府笑容一僵。

    一般新到任的官员只会带吏部的任命书,哪里会有人还带着天子的诏书。

    宋衍不紧不慢地拿出诏书,“刘知府,接诏吧。”

    刘知府当即跪下,“臣恭迎圣谕。”

    诏书内容简单,只说了宋衍的任命,再有就是鞭笞扬州府的官吏尽职尽责,奉公守己。

    宋衍念得很慢,慢到跪在地上的人度日如年。

    念完诏书,他亲自扶起刘知府,目光扫过对方濡湿的鬓角,笑道:“刘大人,下官初来乍到,还望大人日后多多指教。”

    刘知府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宋指挥言重了。”

    下一瞬,宋衍笑意一敛,声音平静得没有丝毫起伏:“听闻刘大人治下有方,像今日这样不守礼仪之事,以后必定不会再出现。”

    他顿了顿,稍稍压低声音,“刘大人,您身上的酒气这么重,如果让都察院的御史知道您在国孝期间饮酒,弹劾您的折子怕是要堆满圣上的案头,您不能再穿这身官服暂且不论,怕是连项上人头都保不住了。”

    刘知府悚然一惊,瞪大双眼看着面前的宋衍。

    他还很年轻,未及弱冠,不笑的时候,眉眼肃杀,那双琥珀色眼眸里遍布森冷寒意,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看透人心。

    刘知府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曾一举斩杀北蛮首领之子,后又率兵击退进犯的北蛮大军,是先帝器重的心腹,更是新帝委以重任的少年将军。

    从战场上的死人堆里爬出的少年,仿佛还能闻到他身上粘稠浓郁的血腥气。

    听闻他的刀法极好,一刀就把北蛮首领之子的头颅砍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还能捡回来洗干净,带到孟士易面前。

    刘知府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热汗混着冷汗,直溜溜地从额角滑落。

    宋衍好整以暇地抚平袖口褶皱,“刘大人,下官今日先来拜访您,等过两日,再正式来当值,以后还请刘大人多多照拂。”

    “宋指挥说笑了。”刘知府强撑着笑容,“宋指挥前途无量,以后怕是要宋指挥照拂本官。”

    宋衍轻笑一声:“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他有礼有节地朝着对方拱手一礼,方才大步离开,没有回头看瘫坐在椅子上的上司。

    离开府衙,跟在后面的下属担忧地问:“大人,咱们刚来,就跟知府直接对上,是不是不太好?”

    “无妨。”宋衍快步朝着一个方向走,“他就是看我年轻,想给我一个下马威,挫一挫我的锐气,好让我以后乖乖听他的。”

    “但是……”

    宋衍不理,仰头看了看天空,加快脚步往前走。

    拐过几个街口,走到巷子尽头,终于看到人头攒动的食铺。

    宋衍立即排在队伍后边。

    正值午间,日头毒辣,排队的人又多,下属擦擦汗水,看向额头冒汗的宋衍,“大人,不如让属下来排,您去休息。”

    宋衍摇头拒绝:“不用。”

    等轮到他的时候,宋衍客气地掏出一枚碎银,“店家,来一份豆腐羹,豆腐切得更细,加一点鸡肉丝,不要放太多糖了,微甜即可。”

    “这位公子,豆腐羹不多放点糖,怕是不好吃。”

    “没事,您按着我说的糖量做就好,绝对不会砸了您的招牌。”

    客人有要求,给的钱又够,店家不再多说,按着宋衍所说,只加了一小勺糖。

    宋衍提着豆腐羹,急匆匆地赶回宅子,一走进正院,他看了眼安静的四周,压低声音问:“小姐醒了吗?”

    守在正屋外的婢女恭敬地回答:“回将军,小姐已经醒了,正在屋里休息。”

    宋衍立即走进正屋,见萧云漪倚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本书。

    “小姐。”他露出乖巧温驯的笑容,凑到她的跟前,“我带了豆腐羹,您尝尝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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