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分

    一路上萧云漪因为晕船,都没有怎么好好吃过东西,短短半个多月,消瘦了许多。

    宋衍将食盒放在旁边,端出一碗的豆腐羹,他护得很好,豆腐未破,几粒细碎的青葱飘在上面,香气扑鼻。

    “小姐,您试着吃一口。”他将勺子递到她的面前,“就吃一口。”

    萧云漪看向蹲在榻前的宋衍,见他目含殷切期望,无奈地接过勺子,舀起一勺豆羹送入口中。

    豆腐切得很细,几乎不成块,里面混了切得更细更碎的鸡肉丝,嫩滑鲜醇,入口即化,一溜地滑到肚里。

    虽放了糖,但甜味很浅,吃起来并不腻人。

    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宋衍期待的目光太过专注,萧云漪一下子吃了小半碗。

    宋衍顿时笑了起来。

    “你用过午膳了吗?”萧云漪擦擦嘴角,“去过府衙了?情况如何?上司和同僚还好相处吗?”

    “还没有,等会儿我再回去吃饭。”宋衍收好碗勺,语气轻松,“上司和同僚都还好,我能应付过来。”

    见他神色如常,萧云漪回想让人查到的消息,说:“我记得扬州知府爱饮酒,如果他以后宴请你,小酌几杯,不拂了他的面子便可,不可因酒误事。”

    宋衍点头,不想再说此事,又问:“小姐,今天请大夫来诊脉了吗?”

    “来了,有些水土不服罢了。”萧云漪捏捏眉心,“没让他开方子,先喝杜大夫开的药。”

    宋衍放心几分,见她神色倦怠,连忙说:“小姐,我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

    “好,早些回去用膳。”

    宋衍点头,走出正院时,脸上仍带着笑容,脚步轻快地回到客院。

    下属等候多时,立即将知府衙门的官吏资料交给他。

    宋衍仔细而迅速地看完,对接下来该怎么做已有初步打算。

    公务上的事情繁琐,官衙里的上司同僚有些又看他不顺眼,虽然麻烦,但他能一件一件地捋清其中的利害关系,日渐上手。

    宋衍担心的是萧云漪。

    刚到扬州的时候,她便水土不服,仔细养了一个多月,开始苦夏,等到天气转凉后,不慎感染风寒,直到现在都还有些咳。

    为了不打扰萧云漪休养,宋衍在外购置了一套宅院,用来处理公务、接见下属同僚等。

    今日天色阴沉,雪絮飘飘,屋顶路边堆满白雪。

    下衙后,宋衍直奔正院,拐过转角,恰好看见听雨走出垂花门,后面还跟着一名郎中。

    昨天大夫才来给萧云漪看过脉,怎么今天又来了?

    他连忙上前:“听雨姑娘,小姐怎么了?”

    “小姐一切都好。”听雨回答,“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发现有个孩子冻晕在门口,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只好先将他带回来,请大夫回来看看。”

    得知不是萧云漪看诊,宋衍立时松了口气,随口问:“那孩子是男是女?几岁了?有没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是男孩,大概十五六岁。”

    宋衍一愣,恰好几粒雪絮落在他的脸上,可他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漫天飞雪的冬日,冷得他止不住颤抖:“是……是吗?”

    听雨点头:“宋将军,我先去送送郎中,小姐在正屋。”

    宋衍在站在原地久久不动,连听雨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雪势越来越大,落了一肩白雪,他才脚步虚浮地走向正院。

    进屋前,宋衍脱下斗篷交给婢女,用力抹了把脸,重新挤出点笑,控制声音与往常无误:“小姐,我回来了。”

    刚说完,他便听见一阵咳嗽声,急忙大步走过去。

    “别过来!”

    萧云漪严厉制止的声音将他钉在原地,脚下如有千斤重,他只能看着她掩着嘴,一阵阵的咳嗽声从她口中溢出。

    咳声渐停,萧云漪端起茶杯,温热的茶水润过干痒的喉间,舒服些后,她看向站在两步开外的宋衍。

    他低着头,外间暗淡的日光照进来,落在他的身后,他的脸隐在阴影之下,看不清他的神色。

    “宋衍?”她疑惑出声。

    宋衍立即抬头,露出与往常无异的乖顺笑容,一步上前,凑到她的跟前:“小姐。”

    萧云漪抚过他的鬓角,摸到一股濡湿,不由责怪道:“你是不是又没撑伞,淋了一身雪,不要仗自己年轻,总觉得淋点雪都没事,小心老了受罪。”

    “我记住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听小姐的话!”

    他拼命点头,声音不自觉地拔高,答应得干脆利落。

    以往她这么叮嘱的时候,他都会答应,但不会像现在这样,脸上的急躁不安难以掩饰。

    萧云漪蹙眉看着他:“你怎么了?”

    宋衍不答,沉默许久后,看向还在等他答案的她,缓声开口:“小姐,我听说您又救了一个少年回来。”

    萧云漪回想片刻,早上听雨的确提过一嘴,便点头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如果是平常,宋衍自能听出她对此事并不上心,但此刻的他心乱如麻,说出来的话更显哀求。

    “小姐,属下以后一定会乖乖听您的话!求您再给属下一次机会!让属下留在您的身边!”

    萧云漪眉头皱得更紧,目露几分担忧。

    宋衍握住她素白的指尖,抵在额头,虔诚得如同跪拜道观里的神明,再次哀声祈求:“小姐,请您准许属下留在你的身边。”

    下一瞬,萧云漪抽出手。

    他脸色霎时一白:“小姐……”

    萧云漪神色淡淡,朝他俯身,捏住他的下巴,声音冷肃:“你是在跟我要名分吗?”

    她的眼眸冷而平静,蕴着风雪,不见他曾看到过的柔意。

    他喉间一滚:“是。”

    萧云漪轻勾嘴角,眼中更冷,化作寒冰:“假如我不给呢?你要怎么办?”

    “我……”

    “没名没分地跟在我的身边,”她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冷声继续说,“在郡主府当个无名无姓的面首,你愿意吗?”

    宋衍闭上眼睛,耳边萦绕着她残酷无情的话语,即便如此,他仍然无法拒绝,无法想象再次离开她的场景。

    “属下愿意,只要郡主能让属下留在您的身边。”

    “你连这样卑微的条件都能答应。”萧云漪指尖用力,抬起他的下颌,迫使他仰头,无法躲开她的视线,“宋衍,告诉我,你还在害怕什么?”

    宋衍死死地咬住唇,力气之大,尖锐的犬齿咬破唇瓣,冒出细小的血珠。

    “……郡主,四年前的今天,属下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雪地里,到处都是雪,没有人愿意救我,就在我快要冻死的时候,是您救了属下。”他哑声开口,“从那以后,属下就决定此生只效忠于您一人,可是……”

    他仰头看着她,明明是在笑,却仿佛在哭,“可是,您今天又救了一个少年,您是不是又要教他读书识字,教他兵法……您是不是开始厌倦我了。”

    萧云漪不语。

    宋衍笑得越发苦涩难看,望着她沉默不语的样子,一颗心好像被人扎了无数刀,鲜血淋漓。

    “对不起。”

    他茫然地眨眨眼,恍惚得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对不起。”萧云漪重复一遍,手一松,捧住他的脸,拇指轻轻地摩挲,安抚意味十足,“是我没有和你说清楚,我……”

    她常年在道观修行,又因病不得心绪起伏过大,面对家人都不敢过分表露亲近,接下来要说的话,于她而言,一时有些难以启齿。

    但她低头看着他,看见他眼中浮现点点的希冀,倏忽一笑:“我自然是喜欢你,所以才会让你陪我来江南。”

    宋衍的一颗心又跳动起来,对上她含笑的目光,开口时舌尖擦过嘴唇,尝到一股铁锈味:“喜欢!你喜欢我……不是!是我喜欢你!”

    萧云漪朝他安抚地笑笑:“放心,我只教你一个人,以后不会再教其他人了,至于你先前说的那个人,是听雨救的,跟我说了一下,和我没关系,不让你靠得太近,也是怕把病气过给你。”

    知道是自己猜错了,宋衍一时自责,但能听到萧云漪亲口说喜欢他,一切都值了。

    他干脆认错:“小姐,我也有错,不该胡思乱想。”

    “以后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不要一个人在心里瞎琢磨。”见他面带犹豫,她又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想起三年前听到的传言,宋衍一咬牙,直接问:“我听说在我之前,小姐还救过一个少年,让李大哥细心教他,后来因为他仗着王府的威势,当街纵马,被赶出了王府。”

    话题一下子岔到几年前,萧云漪细细回想大半晌,才从记忆角落里挖出这么一件几乎被她遗忘的事。

    “你说的应该是李威的远房亲戚,”她语气迟疑,“好像是李威一时心软留他在王府,后面不守规矩被赶出去了,我连那个人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内心深处最后一丝不安终于散去,宋衍终于安心地笑了起来,抓住她的手贴在脸上,轻蹭她柔软的掌心。

    萧云漪也抿唇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沾染血迹的唇,伸手摸到一抹红色,不由紧皱眉头。

    她的手在唇上轻抚,宋衍微张开嘴,舌尖不慎舔过她的指尖。

    他浑身一颤,僵在原地不敢动,内心深处升起一阵难言之感。

    “忍一下。”

    萧云漪以为自己弄疼了他,动作越发温柔,拿帕子擦干净他唇上的血迹,手指微微用力压住还在出血的地方。

    战场上受过的伤比这更严重,这样的小伤口连痛感都不明显,但被她抚过压住的地方,又痒又麻,痒意还向身体四处蔓延,痒得他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伤口细小,并不严重,用力压一阵子便不再出血。

    萧云漪仔细看了看,松开手,耐心嘱咐:“以后小心些。”

    “嗯。”

    “至于你刚才要的名分,”她重提先前的话题,“你忘了……”

    “小姐!”宋衍急声打断她,“我先前不是这个意思!”

    萧云漪不理,温声解释道:“你忘了佛道两家为你算过生辰八字吗?都说你弱冠前不宜成亲,不然会有血光之灾。”

    她停顿一下,看了眼他唇上的伤口,“再者国孝期间禁嫁娶,皇伯父待我不错,总该再等等。”

    看见她眉眼间的伤感,宋衍越发自责:“我明白,是我不该这么冲动。”

    萧云漪又伸手摸摸他的脸,“明年改元,过了孝期,等你及冠以后,再说成亲的事好不好?放心,不会不要你的。”

    亲耳听到她的亲口允诺,宋衍喜难自抑,不敢表现得太高兴,只应道:“好。”

    “今日已经是腊月初六,”她算算日子,轻笑道,“再过不久就要到除夕了,来陪我守岁,以后每年除夕都陪我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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