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

    “杜大夫?”宋衍一边说,一边往他身后看,“你怎么来扬州了?”

    “怎么?我就不能来扬州?”杜仲双手揣在袖子里,侧身挡住他的视线,“可惜,你等的那个人还在京城。”

    话音刚落,萧云漪的身影出现甲板上,听见杜仲的话,摇头道:“杜大夫,你又在瞎说了。”

    杜仲一笑,双手背在身后,“我先走了。”

    从宋衍身边经过时,他故意发出一声不怀好意的笑,笑得宋衍面色微窘。

    但宋衍没空理会杜仲,立即大步上前,扶着萧云漪下船,连声问:“坐船很辛苦,路上有没有晕船?饿不饿?累不累?先回去好好休息一阵,最近一切都好,没出什么事。”

    萧云漪耐心回答:“不累,一路上有杜大夫帮忙,没怎么晕船。”

    宋衍仔细观察她的神情,见只有倦色,并没有像去年初次坐船时的苍白无力,终于放心。

    两人坐进马车里,遮住外头的人声鼎沸,宋衍握住她的手,紧紧地贴在脸上,挨蹭她柔软的手心,异常满足道:“漪漪,我好想你。”

    萧云漪由他握住手,笑道:“我也想你。”

    马车朝前,回到宅子。

    杜仲先一步回来,见到他们两人并肩进来,眉毛一挑:“哇哦。”

    萧云漪神色不变,吩咐道:“为杜大夫准备好客房。”

    宋衍暂时不能像她这般淡然,顶着杜仲戏谑的目光,转移话题道:“杜大夫,你来扬州是要办什么事?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怎么会和小姐一起来?”

    “我看你重点是想问最后那一句。”杜仲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喝了几口茶后,才说,“蹭王府的船,既省路费又安全,一路上还能免掉诸多麻烦,一举三得,简直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至于我为什么来扬州……”

    他放下茶杯,看着宋衍,“我听说某人的冠礼要到了,似乎还缺位赞者,这不就毛遂自荐来了嘛。”

    宋衍连忙转头去看萧云漪。

    对上他惊讶的目光,萧云漪浅笑解释:“我本想请孟将军家的小公子,但是……”

    她停顿一下,想起这次回京所见所听,以及临走前还在闹别扭的萧玉姝,含糊道:“孟小公子最近有些忙,便只好请杜大夫帮忙了。”

    “小姐……”

    “行了行了。”杜仲故作夸张地搓搓手臂,“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两个了。”

    杜仲一走,宋衍立即凑到萧云漪跟前,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他却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化作两个字:“漪漪。”

    *

    萧云漪已经回来,宋衍更不可能浪费时间在无聊的宴会上,每日按时到官衙点卯,按时下值。

    杜仲说是说为了当赞者才来扬州,实际上是为了益心堂药材供应一事而来。

    宋衍来扬州有大半年了,手上有些人脉,自然不会藏私,吩咐心腹亲自陪杜仲,免得被人坑。

    已是三月,春雨绵绵,一连下了几天。

    这日宋衍刚回到宅子,就看见萧云漪站在廊下,伸出手去接滴落的雨水。

    “小姐!”他急忙上前,“春雨寒凉,你怎么能用手去接。”

    萧云漪任由他拿着帕子替自己擦手,见他眉头紧皱,面带担忧,她抿了抿唇,“抱歉,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手心手背连带着每根指缝都擦得干干净净,又握在手里捂暖后,宋衍才说:“这几日是比较暖和,但也不能大意。”

    萧云漪点头,看向廊外绵绵春雨,语气略带几分惊讶:“我只是没想到春天能接连下五六天的雨。”

    “这有什么。”宋衍牵着她往回走,“等到梅雨季节,连着下半个月甚至一个月的雨都有可能。”

    “竟然能下这么久?但去年好像只下了不到半个月?”萧云漪有些惊讶,若有所思道,“我以前看方志诗词,的确看到说江南多雨,延绵不绝,看来果真如此。”

    宋衍低头看见她脸上难得表露出明显的惊讶,想起去年刚来扬州时,她因水土不服待在屋里养病,几乎不曾出门,声音放得越发轻柔。

    “是真的,不过梅雨梅雨,一连下半个月的雨,天色阴沉,到处都湿漉漉的也很烦。”

    “天南地北,各有不同,京城那边还盼着多下点雨。”

    天色渐晚,杜仲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两人一起用过晚膳后,萧云漪望着外面骤然变大的雨势,便说:“雨太大了,今晚就在客院歇下吧。”

    宋衍自不会拒绝。

    第二天恰逢休沐。

    萧云漪起来后,得知宋衍先前来过,见她未醒,就回客院看公务了。

    她便不着急去打扰他,吩咐听雨去熬些甜汤后,随意拿了本书看。

    待到听雨来禀说银耳羹已经熬好,萧云漪这才起身,领着听雨悠悠走向客院。

    客院外守着两名小厮,见到她,先是犹豫了一下,依旧规矩地屈膝行礼,什么都不敢多做。

    萧云漪一路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院子里却很空,几乎没什么人。

    她微微蹙眉,亲手接过食盒,“你去看看。”

    听雨会意:“是。”

    萧云漪走到书房门口,抬手正准备敲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旋即响起年轻男子的闷哼声。

    她一急,直接推开门,“阿衍!”

    映入眼帘的是他惊慌失措的神情,穿上里衣的飞快动作,以及一闪而过的麦色肌肤。

    闻到屋里浓郁的药味,萧云漪眉头一皱,快步上前,目光在宋衍身上来回,最后落在他的后背。

    “你受伤了?”

    “没有!”

    宋衍盘腿坐在小憩的榻上,急忙穿好里衣,也不管有没有收拾好,对上她焦急担忧的目光,重复道:“我真的没有受伤。”

    萧云漪看向矮脚案几上的药膏,“那这是什么?”

    宋衍一愣,没有回答,反而悄悄伸出手想把药膏藏起来,刚伸到一半,听见萧云漪轻轻的一声“嗯?”

    他立时收回手,老实回答:“是我找杜大夫拿的药膏,拿来……拿来……”

    后面两个字实在难以启齿,宋衍嗫嚅大半晌,还是没有说出来。

    萧云漪也不急,伸手拿起药膏,指尖一挑,捻到些许褐色的膏药,放在鼻下轻嗅。

    药味不算奇怪,闻着不像是治瘀伤的药,况且她也没有闻到血腥气。

    宋衍偷偷瞄了一眼她平静的神色,眼睛一闭,放弃般地回答:“拿来祛疤。”

    屋里一时沉默。

    宋衍更不敢睁开眼睛,生怕从她的脸上看到嫌弃。

    “脱衣服。”

    半晌后,宋衍听到萧云漪说的三个字,瞪大双眼,扭头去看她,期期艾艾地开口:“小姐……这怕是……不妥……”

    萧云漪神色不变,径直在榻边坐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你在害羞什么?”

    那能一样吗?!

    前两次都有其他人在场,哪里像现在,寂静的书房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宋衍偷瞄一眼她的神情,平静中带着不容拒绝之意。

    他暗叹一声,磨磨蹭蹭地解开衣带,磨磨蹭蹭地褪到腰间,就等着萧云漪反悔,他可以立马穿好衣服。

    但萧云漪一点出声阻止的意思都没有,看着他脱下里衣,露出伤痕遍布的后背,上面还沾着尚未抹匀的膏药。

    她闭了闭眼,强压下心中的酸涩,“躺好。”

    见她一直拿着药膏不放,宋衍已猜出她想做什么,明白自己改变不了她的主意,只好乖乖躺下。

    萧云漪挑了一些膏药在手心搓匀后,方才将手贴在他的背上,轻柔地在后背涂抹。

    她放轻动作,仍听见宋衍的吸气声,不由蹙眉道:“我弄疼你了?还是说伤口还在痛?”

    宋衍埋首在迎枕里,闷声回答:“不疼,是膏药有些辣。”

    “忍一下,杜大夫开的药一向如此。”

    他闷闷地应道:“好。”

    都是些旧伤,结痂已落,形成疤痕,哪里还会痛。

    许是因为刚从外面进来,她的手还带着点凉意,轻柔地抚过后背,混着膏药的微辣,生出一股难言的痒意,又带着点麻,从她摸过的地方,蔓延至全身。

    宋衍用力抱紧迎枕,不敢去看她,更怕出声暴露自己的不对劲。

    萧云漪皱着眉,有一条伤疤特别长,自右肩一直长到髋部,当时的伤口必定极深,伤疤才会到现在还如此明显。

    “你这道伤……”她的手落在他的肩膀处,沿着伤疤缓慢往下,“是怎么来的?”

    宋衍感受到她掌心在哪后,故作轻松地回道:“没什么,当年我杀北蛮首领之子时,不小心被蛮子亲卫砍了一下。”

    “你说的倒是轻松,这也叫一下?”萧云漪用力一按,听到他一声闷哼,才放轻力度,“北蛮凶狠,算你命大。”

    她当然猜得出宋衍为什么要去边关,如今看着他满身伤痕,不由重重一叹,心中酸涩更甚。

    萧云漪又挑了些药膏,一路擦到髋部,细细地在伤痕处抹匀。

    抹着抹着,她发现掌心的肌肉紧绷,有些颤抖发烫,立即抬头去看宋衍。

    他抱住迎枕,长发尚未束起,散落在枕边,漆黑的发丝间露出一点通红的耳尖。

    她一怔,再看看自己的手放在哪里后,仍按原来的力度擦好药,重新往上。

    屋外春雨不停,淅淅沥沥地下着,屋内安静异常,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宋衍压根不敢乱动,直到听见一声“好了。”

    他终于能够长松口气,结束这一场折磨人的擦药。

    宋衍飞速起身,连忙穿上里衣,刚系好衣带,忽然被人一推,一阵天旋地转,再次躺回榻上。

    他眨眨眼睛:“小姐?”

    萧云漪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弯腰俯身,一点一点靠近,身后披散的长发滑落,落在他的耳侧,遮住外头照进来的光。

    掌心下的肌肉骤然紧绷,她微微一笑,吐气如兰:“阿衍,你的耳朵好红。”

    她伸手握住他通红的耳朵,一片滚烫。

    “我……我……”

    宋衍浑身绷得紧紧的,双手死死地抓住身下的被褥。

    她靠得那么近,近到他能清晰闻到她身上清幽的降真香,伴着一丝浅淡的苦药味。

    她淡色的唇一张一合,吐息温热,含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温柔地包裹着他,那双如水的眼眸里只有他一人,倒映出他面色通红的无措模样。

    屋外雨势骤然变大,春雨阵阵,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瓦片上,沿着瓦檐流下,叮咚一声落在水洼里,涓涓细流,汇聚成一湾潋滟春水。

    可宋衍只听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地响个不停。

    后背的药膏开始发挥药效,又辣又烫,但他不敢动,浑身僵硬,微张开嘴,呼出炙热气息:“郡……小……不……郡主……”

    听到他的语无伦次,萧云漪继续往下,鼻尖相蹭,手指捏住他的耳垂,轻声问:“阿衍,你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宋衍浑身发颤,嘴唇翕动,黏黏糊糊地吐出气音:“漪……”

    唇上忽然覆上一片柔软,剩下一个漪字来不及说出口,消失在两人唇齿之间。

    清幽浅香彻底将他包裹,他尝到此生从未有过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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