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6
打电话时，宋槐刚给老板送完汽配件儿，傍晚九点，坐在厂房外沙土地的轮胎上。轮胎两三块叠在一起，宋槐半坐半躺下，听温诚的声音。
那会儿晚风吹着，四周寂静。
温诚追问：“刚好完什么意思，打电话前一秒痊愈？”
她无声的笑了下，下意识摸了摸额角的那块伤，疤掉没了，皮肤平整。
“人呢。”
“在，”宋槐回答，“找我就这事儿？”
温诚在对面低低沉吟一会儿，像是有话憋着，愣是将近两分钟没说话。
宋槐没耐心等他扭捏，抛下一句：“挂了。”然后一秒功夫没用，就把电话挂断。
这是他们第一次打电话，没聊什么有营养的内容，来回几句，说话也能简则简，生怕多说半个标点。
电话刚挂断，宋槐就听背后老板阿金叫她：“小槐！又来了个批发汽配的。”
她支着胳膊肘下的轮胎汽车，拍拍腿上的土，“来了！”
进了米其林轮胎那家店，其实应该叫汽配批发店，有两个男人来看汽配。见宋槐来了，目光一致放到她身上。
其中一个男人递给宋槐单子，里面全是要批发的东西。宋槐接过看着，领他们现在家里看样品和型号，确定以后，再去院子后面找最新一批。没磨损的零件，取出来一两个给他们看。
最后他们以批发价买了好几十箱，走前打了个招呼：“走啦，下个月再来。”
阿金和宋槐站在门口送客，阿金摆手：“质量绝对有保证啊！你们销量上来了，可以叫上其他人。”
那两人上车，摇下玻璃：“好嘞！”
彻底把人家送走，阿金对着宋槐笑了下，看她侧脸在光下，鼻尖挺翘，碎发仿佛也发着光。“行了，没事儿了，你去休息休息。”
“好，谢谢阿金。”宋槐对他友好，不叫老板，也客气。
......
这里比火锅店还清闲，一个月拿四五千，占宋槐收入大头。
不过与其说汽修，不如说批发汽配。因为地段卡着国道高速口，光靠散客来修、买配件，又或者说，在高速路上报废的卡车汽车是少数。所以按批发价联系城市里的厂家，甚至只对4S店，薄利多销。4S店在把价格翻倍，赚差价。第三个渠道就是前边儿汽修城，给废车换零件，能开了就是二三手车，便宜卖了，又是笔钱。
阿金是宋槐老板，全名金年，也是经营这家汽配批发店的人。小伙子人年轻，宋槐没问过他年纪，大约二十出头，性格也好，对宋槐很客气，从不克扣工资，让她做的都是轻松活儿，轻便的汽配运起来也没多少分量，平时戴眼镜，时常穿白T，黑运动裤。
宋槐刚去时，阿金只是布置了点任务，让她几天内记下零配件，车型。阿金本以为女孩子对这方面比较大条，没抱希望，没料到宋槐全背下来了。阿金很高兴，欢迎她来店里帮忙。
没事干的时候，宋槐就躺在轮胎上，看天。中午去火锅店帮忙，然后吃饭。晚上陪崔宣看学前教育的书，检查她背单词，被课文和古诗。日复一日，平淡的来之不易。
到11月份，金贸温度降到了十几度。宋槐给她和崔宣买了羽绒服，她是最简单的黑色，崔宣是粉色。不过她穿羽绒服，里面还是吊带，一点不冷。就这么里夏外冬的在汽配厂前来回跑。孟衫曾说过，为什么不买个好看点的羽绒服，好歹是二十的姑娘，花一样的年纪，整天就裹着黝黑的羽绒服，远看像个小伙子。
第二次打电话，就是今天，宋槐给温诚打过去的。因为日子太枯燥了，总要调剂。
在火锅店和汽配批发之间，忙了一天。宋槐还是躺在一堆轮胎上，她习惯这样。翻开通讯录，给温诚打过去。
“嘟”了十几秒，电话接通了。
“你看看表。”
宋槐：“嗯？”她没打算看，调整了躺姿，两脚都搭在较高处的轮胎上。
“九点半了。”
“哦。”
“干嘛找我。”
宋槐调成免提，把手机扔一边，看夜空，“闷。”
夜空很美，黑蓝色，画布一样，仔细看过去，还能看到几片云。
温诚没客气：“闷就开窗。”
“我在外面。”
从这安静的夜里，宋槐听温诚在对面无奈的笑，“又开始了，是吧。”
他这么对自己笑过很多次，数不清了，每次一笑，宋槐心情也好点。
宋槐翻个身，侧躺睡下，拿起放在手边的红豆面包，撕开袋子，咬了一大口，闭目听温诚说话，“开始什么。”
“跟你聊天很累，莫名其妙，真的。”温诚抱怨。
宋槐闭眼，无声的笑着。面包送到嘴边，又咬了一大口。红豆被沙拉酱裹着，夹在两片吐司之间，甜得人发腻。
话到这里，温诚来了追究的兴致，“说话，快点。”
宋槐边吃边蹦出一个字：“话。”
“我真服你了宋槐。你多说句话会完蛋么。电话是你打的，打过来你又不说话。我没你想的那么有耐心。就这样，挂了。”
他说要挂断，也一直在通话状态。宋槐抓着面包最后一口，塞进去，吃完，揉着袋子放口袋里，拿起手机看，看那通话界面的秒数还在增加。
她嘴角扬了下，心痒的想笑，嘴凑近话筒：“温诚。”
温诚装没听见。
“温诚。”宋槐继续叫他。
那边还是没动静，宋槐这才说：“再见。”然后按下红键。
挂断后，宋槐长舒一口气，吃饱了，也休息过，就走回火锅店。崔宣正等着她回去，孟衫东海临走前和她打了个招呼。
孟衫拉羽绒服拉链：“小槐，等十二月份，咱这火锅店人还能多。”
宋槐点头。
听孟衫说，一到冬天，路过的汽车，跑长途的大概率都回来吃火锅，芝麻酱也好，油碟也罢。这是南方，不冷，哈尔滨的冬天那才叫严寒。零下几十度。
“走了小槐，你多穿点别着凉。”话语间，孟衫挽着东海的胳膊，走出火锅店。
俩人背影靠在一块儿，东海比孟衫高一头，看起来那么恩爱，形影不离的。
......
温诚是看着她把电话挂断的。
九点不晚，因为还在加班。他办公室陈设简单，纯木桌面上几盆绿植。
新一轮的产品设计出来了，即将上市，最后一步就是拟定营销方案，做广告稿子、PPT。手底下人倒是出了不少方案，但都被他毙了。
按照温诚的话：毫无购买欲望。卖金子银子比普通商品、吉芬商品更难。根据商品价格和需求趋势的波动区间，温诚熬了好几天的大夜。
在办公室待到十点多，乔潭立从楼下坐电梯进去了。
乔潭立敲门，温诚喊了声：“进。”
鼠标点着，温诚闻到一股泡面味儿，他皱眉。
乔潭立端着泡面桶，坐在温诚对面吃：“上辈子杀人，这辈子广告策划。”
“滚出去吃。”
“滚哪儿去，外面儿全黑的。”
“滚厕所。”
乔潭立吸了口面，“诶，你搞定那女人没。”
温诚做立体圆柱形销售分布图，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乔潭立一眼，没回答。
泡面也不吃了，乔潭立嗅出点别的东西，他狗鼻子最灵。追问温诚，奈何温诚口风严，根本撬不开。第一问，问你是不是狠不下心，第二问，问那女人是不是挺漂亮，有几分姿色那种。第三问，“你不要见个女人就想上啊！”
说完，乔潭立还说：“你知道你底下那员工们怎么评价你的？说你戴口罩，戴帽子，就露出个眼睛，也能出去勾搭妹子，有句古话叫什么，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虽然也没几个人说吧，但好歹是肯定你了。”
温诚终于抬头，把笔记本一合，“我真想骂你。”
本来就是得过且过的事，何况，最近张总也没提起，宋槐那女人也没闹，都安稳着，跟他工作没关系。
“你那四轮定位不是没做成么，4S店又贵，不如去那个姓宋的那儿，便宜点。”乔潭立抬眉，“啊？”
温诚靠着椅背，看通讯录上的名字：宋槐。思考着。好像刚才电话没挂断，宋槐还叫着他名字，“温诚。”“温诚。”还有几个月前的短信。
宋槐：算朋友？
温诚：嗯？
......
做完策划十一点半多点，温诚开车回家。乔潭立吃完泡面就打车走了。
专门上了路面最平整的滨海大桥，算是绕路，来这里测试方向稳定。
车开60迈，温诚扶着方向盘的两手慢慢离开，靠坐着，看车走直线。从挡风玻璃看过去，车始终在划线里走，只偏一点。
温诚不信邪，又换了个道，继续松手，测试。车依旧走直线，不过在三十秒后，车从最右道偏离到旁边车道一些，偏了三分之一个车身。
半夜十一点，温诚在无聊的测试汽车能不能走直线，就想做个四轮定位。
四轮定位——神奇的东西。
......
......
周日，宋槐难得放一天假，睡到八点就被电话吵醒了。手机一直震动，她一直翻身，到最后彻底吵醒了。
火锅店里窗帘没拉，外面阳光透过玻璃渗进来，照着宋槐。
宋槐微皱着眉，看手机来电显示：温诚。
她接起电话，“温诚。”
“什么态度，上来直呼我大名。”
宋槐困得头疼，没工夫跟他斗嘴，拿着手机穿上鞋，看了眼崔宣，还没醒，于是放慢脚步走到厕所，关上门。
靠着墙上的瓷砖，正对镜子问：“找我什么事。”
“能做四轮定位么。”温诚的语气正经，听起来不像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