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1
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锅配一个盖。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实践起来就难了。温诚不止一次在宋槐这碰壁、吃瘪，但今晚她说的话格外伤人，从仙人掌的刺变成冰锥，锋利，狠狠刺中心口。
温诚强迫自己冷静，缓了许久才说：“别拿永远吓我，什么叫永远，永远是多久，你自己都不清楚，你又不是先知，你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话落他猛地解开安全带，他力气很大，带子砰一下缩回去，“下车吧，上楼。”
宋槐余光看温诚开门，站在风口等自己，冷风灌进冲锋衣里，他笔挺的站着，面无表情，倔强的像青春期的少年，也像冬天的白杨。她轻轻叹口气，也下车，和温诚一前一后进去，坐电梯上楼，开门进家。
“我发现你有时候跟我也挺像。”宋槐换拖鞋，顺手开灯。
温诚冰似的眼睛终于见了暖，“哪里像。”
“都挺倔的。”
温诚没表态，眼睛不避讳的看宋槐，看她身上还穿着男士工作衣，灰色衣身蓝黑色领口，胸前方形口袋别着碳素笔，袖口全是脏，头发又扎起来，脸颊两侧碎发散着，巴掌脸上有肉眼可见的憔悴，眼圈发青。
那心里憋的火瞬间灭了，他声音软下来：“你今天干什么活了。”
“去了趟电脑城，然后帮阿金搬东西，上面脏比较多。”宋槐脱外套挂在衣架上，“从内蒙回来就不用了。”
“我能去么。”温诚问。
“什么。”宋槐回头看他一眼。
“内蒙。”
宋槐站在洗手间门框边，犹豫很久，“再说吧。”
她没拒绝。
洗澡的时候，宋槐本来还打算用洗手液代替，但看到置物架上突然那么多瓶瓶罐罐，红色粉色的瓶子，一看就是女生专用，温诚给自己买的。花洒里的水从头顶淋下，水在皮肤表面，把她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头发紧贴脸颊和脖颈，眼里进水了，很酸涩，可宋槐还是睁着眼，看那堆东西，手掌合并接了捧水，扑在口鼻之间，长长呼了口气。
其实不光明面上的好，比如突然给她转钱，对她来说是巨款的钱，看不见的地方也全是温诚，吃穿用度，如果把他买的东西全贴上他的名字，那温诚会占据她的一天。
是真的好，最起码现在是。他像太阳，让她这颗长在沼泽中的树，汲取养分，得以茁壮。
......
宋槐脑子里走马灯，反复回想她在车上说的那些话，草草洗完就穿上T恤出去，温诚正好拿着夜宵走出来，满客厅的炸鸡味，他左手端着纸盒，里面的无骨鸡块裹着蜂蜜芥末酱，金黄酥脆，右手同时拿了两瓶可乐，摆在茶几上。
“吃点东西。”温诚一手开了可乐，问宋槐：“好用么。”
“沐浴露？”宋槐问。
“嗯，我在网上搜了下，看着攻略买的，不好用再换。”温诚靠在沙发上开电视，打开宋槐爱玩的游戏，随口说了很多，并没注意她的表情。
宋槐在温诚离几步远的地方站着，目不错珠的看他，手指攥着T恤衣摆，眼神像晕了水汽似的雾蒙蒙，像块冰在热水洗礼后融化，“温诚。”
她轻声喊了一句，温诚没听到，宋槐又说：“温诚。”
“怎么了。”他把游戏的背景音乐调低，起身走近宋槐。
“你来。”宋槐后退，一步一步的，落地无声的走。
“到底干什么。”温诚诧异，但也跟着她往前走，“去吹头发，你头发还滴水，明天睡起来只剩头疼了。”
宋槐还在后退，像跟绳索，引导温诚前进，“你来。”
她后退，他就前进。
一步，又一步。
宋槐带温诚绕进主卧室里，两个人还站在离门框不远处，家里拉着窗帘也没开灯，唯一光源只来自客厅，那点光传到这家就弱了，只剩门口那浅薄的一层光晕。
温诚好像明白她要干什么，低头仔细的端详她，像风吹过每寸土地。宋槐特别像煮鸡蛋羹的那晚，小巧、单薄、精致。浑身散发着玫瑰花的香气，头发打湿白T恤，隐约透出里面的内衣，她两只眼睛直勾勾的，表面看起来无公害。
“温诚，谢谢你的苦瓜鸡蛋，特别难吃。”
开口就比较伤人了。温诚淡淡笑着。
宋槐走上前环抱温诚的腰，努力垫脚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然后又在他的喉结上啄了下，“特别难吃，以后别点，这次先谢谢了。”
她在黑暗中抱着温诚的腰，用指腹感受他的衣服。温诚忽然捧起宋槐的脸，手指钻进湿头发间，拇指指腹扣着她耳垂，带着剧烈的气息贴近，不由分说的撬开她的牙关，一步赶一步，把她推在身下。
宋槐躺在半个枕头上，双手撑着温诚的肩，没说话的机会。只是在间隙她叫了温诚的名字，“诚”字还没说完，就又被一个吻吞没。
终于，宋槐挣脱束缚，和温诚并排躺在同一个枕头上，偃旗息鼓的缓神，刚才多少带有席卷城池只攻不守的蛮力，没有她占上风的余地，连咬一口的机会都没有。宋槐想报复，就转身在温诚肩上狠狠咬，一口不解气就两口。
温诚笑得有点无奈，把宋槐揽进怀里，再低头亲她的眼睛，和鼻尖，没动那张咬人的嘴。
“接吻搭档的技术有没有提高。”他问。
“还行。”宋槐心虚的闭上眼睛，她哪知道，没有参照物，就温诚一个自变量。
躺了几分钟，温诚问她还吃宵夜么，宋槐摇头，今天很忙，几乎没休息的时候，她累了。温诚就把炸鸡可乐放进冰箱里，洗漱完再躺回来，从后面抱住宋槐。他喜欢从背后抱她，伸手一搂，人就动不了。
宋槐入睡很快，半夜迷糊着转身，睁半只眼发现温诚靠床头坐着看她，拿着手机和烟，那双眼睛讳莫如深，在黑暗中格外好看。
“别抽烟，多活几年没什么不好。”
“说的再难听点儿。”温诚把烟盒扔到床头柜上，看她努力闻空气中的味道，伸手揉乱宋槐头发：“别闻了，没抽！”
属狗的吗？
真的没骗人。温诚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深夜竟然和她睡素觉，他妈的连床伴都不如，要不再聊聊八卦呢？
当然想来根烟解解闷。
汽配店七点就要拉开铁门开业，所以早晨六点温诚就喊醒宋槐，开车送她到目的地，自己又折返进市里上班。临走前温诚还和她说，今晚还会来接，做好心理准备，宋槐站在沙土地上对他绷着脸，看着车走远，才笑出来。温诚上午去公司忙了一烂摊子事儿，都是李桥堆下的工作，他得负责收尾，顺便查了下年假，准备陪宋槐去内蒙。她想去那里，阿金说的，他记得。
她人脏兮兮的出去，白嫩嫩的回来，阿金看见还说，诚哥对你真好，孟衫也八卦几句，她说从前就看出来这俩人有苗头。这哪是从前的宋槐，被养的像公主似的，又白又美的。不过再搬一天，就要变回去了。宋槐摇头，她不在乎。昨天把库里的货倒腾出来，今天就该擦货架了，爬高上低的宋槐也习惯，干活很利索，都没让阿金插手。
把电装品、车轮系统、引擎零件、车身这几大部分的货拿下来，擦架上的浮沉。宋槐又是满身的脏，手洗不干净，阿金说：“据悉，市场调查，汽配行业主攻发展中国家，比如咱们中国，再就是发达国家，欧美那些地方，平均每单交易额二十万。”
他说完眼里还冒红光，是人民币的红色。你说那些昂贵汽车，再高端点，跑车什么的，坏一个地方一修就得几百万。有些店主要卖宝马、路虎、奔驰那些对应的汽配，挣老鼻子钱。阿金说宋槐就默默听。
干完活，中午张晨曦拿了两个三明治，递到宋槐面前，“槐姐，我求你件事儿呗。”
宋槐看她略微低着头，两手攥着衣角，“什么事情。”她又看手里的两个三明治，火腿鸡蛋和土豆泥培根肉，价格不便宜，一巴掌就要二十六块钱。
“我下午想去学校拿行李，因为廉租房的钱马上攒够了，我不用再回去了......”张晨曦声音越来越小，眼眶慢慢变红，“我爸妈临走前给我拿的好多东西还在，要不拿走怕她们扔了，一个人搬不动，你能帮我去搬下么？”
张晨曦求宋槐，也是因为初次见面时，就觉得她虽然长得冷淡，但是个好相处的人。
......
去。当然要去。
宋槐跟阿金告了假，说要陪张晨曦去学校一趟，阿金执意要开越野送她们去。车上还嘱咐，拿上东西就走，别和她们吵架。张晨曦点点头。越野自从上次洗过就再没开，内外都干净整洁，一路拉风去了张晨曦学校。
张晨曦住八号楼六层，她先上去拿，宋槐在地下等着就好。宋槐站在门口，看远处的羽毛球场，宿舍楼里进进出出的学生，有说有笑，三两成堆，手里拿书本或洗澡盆，刷门禁卡走出来。
她很久没来校园了。上次住校还是好多年前，崔宣没出生的时候。
宋槐在台阶上等了很久，一看手机已经过去十五分钟。她又站远点抬头看六层，什么也看不到，看起来平静，可又总觉得有事发生，那是第六感。
阿金打来电话问：“还没接上张晨曦？”
“没，我上去看看，别是出什么事儿了。”宋槐挂了电话，跑进宿舍楼里，趁别的同学出来她就进去。
......
“你说拿走就拿走啊，你他妈挺嚣张呀！”
宋槐刚上六层，气还没喘匀就听见骂人的话，再抬眼看，前面乌泱泱堵了一群人，都抱着手一副看热闹的姿态，围在其中一个宿舍旁边。
......
“小婊.子就知道哭，你再哭一个装可怜试试呢！”
“你再装可怜也没男人肯心疼你！”
“看看你那样子吧，丑得要死，塌鼻梁，小眼睛，大脸盘子，还戴个比啤酒瓶还厚的眼睛。”
......
宋槐被人群挤在外面，耳边全被这些话占据，她两手像游泳似的拨开、推开人群，站在最前面，和蹲在角落的张晨曦目光交汇。
屋内是八人间，上下铺，张晨曦的行李大开着躺在过道中间，里面的东西凌乱不堪，分外狼藉，衣服鞋子被乱扔，饼干牛奶这些早被踩碎了，她周围站着七个女生，看起来一米七左右，个高腿长身材苗条，脸上带妆，穿着打扮很讲究，表情都出奇的一致，下巴微抬，眼神里全是轻蔑和不屑。
宋槐就站在她们七个面前，突兀，像不速之客。
她不会吵架。
她有点慌。
“把她行李收拾好，然后还给她，给张晨曦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