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

    这样的神情,在李云湘失踪当天,许承泽为了让慌不择路的李蒙安心,也有过一次。那次,是她第一次觉得许承泽颇有些少年英雄般的意气风发。不过那份感慨,很快便因为他让自己去送赎金,而烟消云散了。

    而此时,沈静姝有些出神地看着眼前人突然流露出的认真,总算有机会认真思考,到底哪个,才是他的本心?

    许承泽被她探究的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怵,只能以咳嗽来掩饰眼下的尴尬,扭过头避免两人视线相交,他才继续说到:“那个学堂招的基本都是穷苦姑娘,哪怕是最终盖棺落定,以他的声望恐怕也难以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可即便如此,什么都做不到还是挺不甘心的。”

    “我懂。”沈静姝听出了他言语间的无可奈何,点点头附和着。她大小也是个记者,类似的事情她确实知道不少。许多时候,事情被曝光,站在各种立场上的人在舆论场上掀起一场骂战,更多的人选择将施暴者辱骂几天,又仔细探究着事情发生的过程,想从中找出受害者的错漏,然后再各打五十大板,最后整件事不了了之。

    何况,如今自己身处的是一个传统社会。或许连被人批判的“各打五十大板”似的骂战都没有,被礼法教义压迫惯了的多数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接受着,然后带着本不该有的屈辱过一生。冯晔和柳新,已经完成了这里大多数人无法做到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是许承泽在李府那一跪,也不曾达到的英雄主义。

    若是那样的英雄主义是许承泽的本心,那坏人得志的结果应是他怎样也无法接受的,即便他是个男子,也并未处在世界的最底层。

    而所有的这些想法,沈静姝自然是不会告诉许承泽的。她只暗中观察着一旁人的表情,发现许承泽一言不发地看着河面,观察着水线交界处泛起的银光点点。

    此时,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沈静姝正想着应当用怎样的方法才能窥探一二,许承泽突然从地上站起来,道:“故事也讲完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又送?”沈静姝也跟着起身,胡乱掸了掸衣衫上的尘土,“许捕头今日又是什么理由?”

    “顺路。”许承泽随口胡诌道,竟是连骗人也不打算掩饰了。

    沈静姝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也不打算与他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跟在许承泽的身后向着城东方向走去。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无言,伴着月影破碎的声音不断前行,很快来到了沈静姝家门口。

    “我先回去了。沈姑娘好生休息,三日后我来取稿子。”许承泽在院门口停住,向沈静姝微微行礼过后,便是要走。

    他说的话却让沈静姝进屋的动作停在了半当中。她转头看向许承泽,满眼都是疑惑:“什么稿子?”

    “方文轩的案子告一段落,姑娘不打算将情况告知大众吗?”许承泽用一双布满了更多疑惑的眼睛看回沈静姝,似乎写这条稿子是全天下最理所应当的事情,“还有之前说好的余啸的稿子,你还没有给我。”

    沈静姝颤颤巍巍地伸出两根手指头,再次确认道:“两篇吗?”

    “沈姑娘若是乐意写三篇,也是可以的。”

    “哪里来的三……”沈静姝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了许承泽说的第三篇稿子是指什么。难怪她一问,许承泽便将冯晔和柳新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出来,那句千万不能外传,回想起来更像是许承泽用来钓鱼的倒钩。

    见沈静姝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许承泽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忘叮嘱一句“姑娘记得将字写好一点”,一溜烟似的离开了。

    周扒皮!

    沈静姝看着许承泽的背影在黑暗中很快消失不见,忍不住在心里咒骂到。

    于是乎,这夜,沈静姝又做了一晚上噩梦。

    梦里,她为了躲避许承泽,花费了大功夫选址搬家,从蕲水到京城,从海边到深山。可每一次,只要她将东西数搬进屋内,连内务都没整理好,许承泽便会推立即开她家的房门。不打招呼,不做寒暄,只会顶着一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不断地重复那一句话:“你的稿子呢?”

    我的稿子呢?

    沈静姝被逼到墙角,不得不去找自己写好的稿子,可不论她如何疯狂地扒拉着自己搬来的箱子,却只能翻出空白的宣纸,一张一张又一张,好像三九天里纷纷扬扬的鹅毛雪。

    突然间也不知怎地,这些稿子接连不断地向自己砸来。在沈静姝能够隐隐约约看见的每一张纸面上,都逐渐显示出许承泽的笑脸,问着她道:“你的稿子呢?”

    “稿子……没有,我写不完了。”

    “没写完?那不如去死吧。”话音刚落,纸张上许承泽的脸突然有了实体,向一个方向迅速移动着。当所有的脸重叠到一起之后,许承泽那原本还带着十足温情的眸子忽地就变了脸色,毫无表情地抽出那柄带着红色流苏的短剑向沈静姝直刺而来。

    便是这一刺,彻底让沈静姝从睡梦中惊醒。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周遭的空气,脑子不受控制地不断回放着许承泽将短剑刺向自己时的冷漠脸色。直到许久过后,画面消散,她也只觉得仿佛脑髓被挖去了般,空旷又无力。

    沈静姝顾不得周遭一切还是灰蒙蒙的,摸黑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等冰凉的水通过喉咙缓慢地流进胃里,沈静姝才觉得自己的情绪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如此反复几次,沈静姝才算是得到了彻底的平和,也是在此时,她注意到了被自己扔在桌上的那柄短剑。

    此时,它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木制的剑鞘与昏暗的夜色倒是合称,只有周身的银环泛着突兀的幽光,让她想起来昨日许承泽突如其来的那份温情。那张脸与方才梦中的景色缓缓地重合在一起,惊得沈静姝又是一阵发冷,鸡皮疙瘩迅速地掉了满地。

    怎么又想起他来?

    沈静姝揉了揉自己那似乎还未完全清醒的头,一种甩不掉噩梦的恐慌笼罩了她的全身。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早点将几篇稿子写好,便不用再生活在许承泽催稿的阴影下了。

    这么想着,沈静姝强撑着精神去点了盏灯,又在这昏暗的灯光下缓缓铺开了一张宣纸,仔细回忆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再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纸上缓缓呈现的,是余啸如何利用外室合谋杀害糟糠之妻,又是如何在众人面前扮演深情夫君,如何将一切责任抛给外室,妄图利破财消灾扰乱公堂。

    沈静姝越写越觉得余啸这个人罄竹难书,在文中不带一个脏字的极尽辱骂之能,最后成稿竟是洋洋洒洒千字有余。

    等她满意地落下最后一笔时,天光早已大亮。她将手中的稿子拿着看了又看,一时间不知道是否应该感谢余啸做进了肮脏事。同样让她犯难的,还有如何去写方文轩的稿子。

    说起来,方文轩做的事情似乎比余啸要清白不少,可若深究下去,不都是给自己的欲望找着理由,试图将自己丑恶的一面掩埋在光鲜亮丽的外貌之下吗?依照沈静姝的脾气,那必然是话比谴责余啸更多的字数,来揭开这些肮脏错漏的等自己把稿子写完,就不会因为这件事做噩梦了。

    但是她真能毫无顾忌地将这个虚假的幻想戳破吗?或者说,李云鬟会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

    沈静姝撑着脑袋望着天想了许久也做不了这个决定,眼瞧着日头逐渐升上了天空,她还在为了这篇稿子的走向唉声叹气。

    看来,只能想办法去李府探探李云鬟的口风了。

    说干就干,沈静姝迅速收拾好余啸的稿子和一包文房四宝,锁好家门径直奔向城南而去。

    初秋的早晨早没了骇人的热意,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十足的凉意,将沈静姝出门前那满心的烦闷和不快统统甩到了脑后。渐渐地,她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很快,沈静姝便来到了南大街上。街巷处早市已开,行人拥挤的吵嚷声不绝于耳,沈静姝在这吵嚷又陌生的烟火气里快步走着,却突然捕捉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那人着一件朴素的衣裳 ,一根辫从脑后一直垂到身前,映衬着稍显稚气的脸庞也泛起了丝丝血色,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也看不出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沈静姝一把抓住她的手,唤她:“秋水。”

    秋水被人突然一抓,自然吓得一激灵。等她注意到来人是沈静姝,才卸下一口气拍了拍自己胸口,不无责怪地道:“沈姑娘,你吓我一跳。”

    沈静姝自觉理亏,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四下里望了望发现只有她一个人,便问到:“今日没陪你们二小姐?”

    “二小姐在府里,今日学堂开学,我来上课。”秋水说着,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布包,嘴角也升起微微的弧度。

    沈静姝的注意力却全被她话里的某两个字吸引了,又怕哪里出了差错,进一步询问道:“你去哪个学堂?”

    “自然是那位告老还乡王先生的学堂。”秋水睁着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起来似乎一头雾水,“蕲水县除了这里,还有其他地方招收女子入学吗?”

    唯一招收女子入学,那不就是?沈静姝彻底愣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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