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

    “姑娘何出此言?”沈静姝故作惊讶道,“难道这玉心堂,真如传言里说的不干净?”

    潘文月的眼睛又变得黑洞洞的,眼底波澜坠落进回忆里,又从那里抽丝剥茧织就了新的故事。

    她缓缓开口道:“那天,学堂快要放农假,我去找先生借书。还没走到门口就发现少了一本,便又回去后院书房寻。

    “前脚刚进院子,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很是耳熟。我没出声,悄悄地把窗户纸捅开一点,发现……是柳新。”

    潘文月说到此处便停住了,可足以让沈静姝背后汗毛直立:“你看到了?”

    潘文月点点头,眸子有一瞬的失神:“我看到了,可我什么也没做就逃走了。那天过后,我就把自己关在了家里,学堂我也再没心思去了。”

    沈静姝沉默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责问她吗?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何况康鸿要挟着衙门,多一个证人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可要安慰她,沈静姝又觉得如鲠在喉。

    一时间,她只觉得这椅子上长了钉子,动静皆不是滋味。许承泽的神色也很不好,中秋佳节的美好气氛在此时荡然无存。

    这样的气氛变化,潘文月也感觉到了。

    她自嘲般笑了笑,继续道:“我从小不受宠惯了,也并不在乎二位如何看我。但性命总比名声重要,柳新已经搭进去两条命,我不想再见第二次。”

    “文月姑娘若是真的惜命,不妨听听我们的提议?”沈静姝意识到机会来了,赶紧将两人的来意说了出来。

    潘文月听着,眼底升腾起一片怀疑之色,打量着眼前二人:“二位的意思是,如果我不答应,日后会有性命之忧?”

    “是。”沈静姝说得斩钉截铁,怕她不信,又拿了名单的原稿递到她眼前。

    她惜命,沈静姝便用性命安危来吸引她。比如许承泽眼里的案子,沈静姝眼里的钱,只要你在手里攥着,不怕他不跟着你的想法走。

    怕只怕,这人一生无所求。好在潘文月不是这样的人。

    她盯着那名单一动不动,手指缠绕着再松开,还是在半晌之后松了口:“说吧,你们需要我怎么做?”

    月光洒在窗棂上,陪着三个人的影子聊了许久。

    许久之后,月色渐渐隐去,覆盖在天空中的墨色幕布被太阳缓缓揭开,刹那间天光大亮。

    沈静姝便是在这时起身,简单洗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爬上了院墙,偷摸去看潘家院子里的情形。

    中秋过了,太阳怀抱着最后一丝暖意不肯撒手。风从远处吹过来,吹散了天空中最后一片云彩。连那棵树都收敛了张牙舞爪的模样,挥舞着枝丫在跟人打招呼。

    这幅美丽的秋日盛景里唯一与之格格不入的,就是许承泽坐在院子里,闻声望过来的眼睛里带着冷峻的光。

    他已经换了潘文月的粗布衣服,眼圈周围泛着淡淡的青色,看上去昨夜没有休息好。

    “早啊。”沈静姝趴在墙头歪着脑袋和他打招呼,笑得见牙不见眼。

    许承泽冲她点点头,并未言语。

    “我去买饭,你吃什么?”

    “随便。”许承泽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沈静姝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耸耸肩膀,将那些小东西都抖落到地上,利索地跳下了院墙。

    再回来,手里已经端了两碗热腾腾的清汤面。

    双手不得空,她只得用脚踹了院门,喊到:“客官,您的面。”

    门应声开了一条缝,随后探出一只手来。

    沈静姝也装作没看到,笑着将那瓷碗托到门缝边,笑到:“承蒙惠顾,一钱银子。”

    话音刚落,门碰的一声又甩到了沈静姝脸上。

    不吃就不吃,发火做什么?

    沈静姝撇了撇嘴抱着两碗面就转身要走,门咿呀一声又开了,一粒碎银子蹦了出来,宛如沐浴在清晨阳光下的一颗露珠。

    这下,沈静姝立马换了脸色。

    她笑着将碎银子踢到自己脚下,恭恭敬敬地将面条放到了许承泽手里:“谢谢客官,客官明日再来。”

    回应她的是重重的关门声,她也不在乎,喜笑颜开地捡了那碎银子回家去了。

    此后,同样的情况按照一日三餐的频率不断上演。

    沈静姝每天变着法地给许承泽送吃的,可后者的心情看上去却是一天比一天差,终于在某一天彻底崩不住了。

    这天,她正坐在墙头晒太阳,许承泽走出房门看见她,眼神冷得仿佛两个人之间隔着国仇家恨。

    沈静姝不由得往后仰了仰:“不过是几两碎银子,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吧。”

    “你早上去哪儿了?”

    “我还能去哪儿,去刘掌柜那里交稿子了。”沈静姝说话的时候,双腿在墙头晃来晃去,就像在荡秋千。

    许承泽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半晌才说话:“最近少往外面跑,免得被人盯上。”

    “知道了。”沈静姝可不想听他唠叨,连忙转移话题道,“你说,康鸿什么时候会有行动?”

    “等几天吧,太快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沈静姝点点头,她其实也希望赚外快的日子持续得长一些。

    然而,天不总是遂人愿。

    第二天晚上,沈静姝早就睡下了。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身下摇晃,耳边也不断传来隆隆的声响。

    起初,她只当是个梦。可这摇来晃去的感觉持续了许久,隆隆的声响也越来越清晰,她才意识到什么,猛然惊醒。

    什么也看不见。

    沈静姝能够感觉到她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双眼,想抬手去解,才发现双手也被反绑着。

    于是她只能去听周围的声音,好在眼睛看不见之后耳朵变得灵敏许多。她凝神听了会儿,就辨认出了哒哒的马蹄声和木头碾过碎石子的声音。

    自己这是在车上?又是被谁绑了她预备送去哪里?

    一切都是未知,未知带来的恐惧几乎淹没了她。睡梦中被带走,她甚至没能带上随身短剑,更是她内心的恐慌推到了极点。

    沈静姝叹着气,却不想黑暗中有了回应。那声音轻轻细细的,有些奇怪:“醒了?”

    “许……潘文月?”虽然只有极短的两个字,但沈静姝还是听出了那声音,也就此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康鸿,他这么快就有了行动,可为什么连自己也被带走了?

    黑暗中迟迟没有回应,沈静姝来不及多想,又唤了一声。这次很快许承泽便接了话:“我在。”

    “我们这是在哪里?”

    “不知道,刚出来就被蒙了眼睛扔到了车上。”许承泽本就有些装模作样的女声在黑暗中显得越发诡异,可在此时的沈静姝听来,却莫名让人觉得心安。

    她循着那声音往前缓慢挪动着,试图靠到许承泽身边,不料在下一刻身子一歪偏倒在地。

    预想当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反而是皮肉的温暖激得沈静姝一激灵。她连忙起身,刚刚稳住身形,前方便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听声音,又是另一位姑娘。

    沈静姝慌乱安慰她道:“姑娘,你别哭,方才是我不小心,容我们想想办法,一定能够逃出去。”

    这次,回应她的只有更加凄凉的哭声。

    更为糟糕的是,这哭声吵醒了许多人。狭小的空间瞬间涌入了各种杂声,一切就宛如洪水开闸般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奔去。

    沈静姝的耳边充斥着一片嘈杂,许承泽的动静也彻底淹没在洪水之中。她进不可让众人安稳下来,退寻不到希望的栖身之所,只能退回到角落里祈祷着上苍保佑。

    也不知是不是这祈祷有了结果,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沈静姝还未反应,便感觉到左侧起了一阵风。风不大,却死死钻进了她的脖颈里。

    她缩了缩脖子,朝风来处望去,发现那里出现了一点光。隐隐约约看不真切,像垂死的萤火虫,却成为了无边黑暗里最吸引她的所在。

    可惜的是,和这光一起出现的,是男子高声的呵斥:“吵什么吵,再吵全部剁碎了扔到山上去喂狼。”

    威慑之下,洪水迅速关停,只有极少的啜泣声盘旋在头顶。

    “还哭?”男子呵斥的音量又提高了不少,沈静姝想他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只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他下一句变了语气:“这么想哭,哥哥就让你哭个够,把人带下来。”

    那抹火光被遮去了,近处那姑娘的哭泣声越发清晰,又慢慢地弱了下去,最终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滴滴答答的水声,一滴,又一滴。

    “听到什么了吗?”男人问。

    没人回答,他也不在乎,自顾自继续往下说:“听上去像水声,其实是那姑娘身上的血。”话音落下,车内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背景里的滴水声显得格外清晰。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黑暗里有另一个声音响起,轻轻细细的,是许承泽。

    男人轻声笑着,道:“这可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只收拾不听话的人,你们乖乖的,自然会有好日子过。”

    说完,只听得呼啦一声响,应当是门被拉上了。

    很快,隆隆的车轮声再次响起,碾过碎石子不断向前。车里再也没人说话,只有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着滴漏到地面的水声响了一夜。

    一滴,一滴,又一滴。沈静姝听着那声音,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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