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庭

    看不见朝暮的日子格外难熬,沈静姝仅凭车轮的声响判断时间流逝,也不知到底过了多少时日。

    眼看着残存的耐性就要被耗光,车轮的碾压声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人声嘈杂。

    沈静姝忙不迭竖起耳朵想听清周遭情形,却只能从这片嘈杂声中,辨认出熟悉的呼啦一声响,随及便有风直往车厢里灌。

    中秋过后,风里已然带了寒气。

    沈静姝下意识往后一缩,便是躲过了这带着寒凉而来的风,也躲不过带着恶意来的人。那人粗暴地抓住她的左胳膊往前一扯,便叫沈静姝的半拉身子都向前栽去。

    慌乱之中,她只能顺势跟着那力道往前,被引导着下车站定,蒙在她眼睛上的布也终于被解开。

    许久未见,太阳放肆地与她打着招呼,如此热情直叫沈静姝睁不开眼,只能不服气地将右眼咧开一条缝,却见一片葱郁的绿色先于日头闯入她眼帘。

    沈静姝还从未见过这样多深浅各异的绿色,错落有致地延伸到目光尽处,直到与天幕相接,又将那处澄澈的蓝色衬托着越发亮眼。

    巨幅的蓝绿色块就这么悬在众人眼前,活像是仙人打翻了颜料,才能渲染出这样的景色来。而两色之间偷偷钻出来的一抹红,大约是仙人在发生这意外后补救的神来一笔。

    红瓦飞檐,轻而易举地从浓郁的蓝绿背景之间跳脱出来,吸引了沈静姝的全部目光。她维持着鼻歪眼斜的姿势盯着那飞檐看丢了神,全然没有注意到许承泽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看什么呢?”许承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不禁问到。

    “嘘。”沈静姝目不转睛,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才道,“我这是在观察环境。”

    “原来沈姑娘观察东西的时候,是这个表情。”许承泽的言语里是忍不住的笑意,沈静姝不明所以回头看他,竟瞧见许承泽学起了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怪异模样。

    她连忙胡乱搓了把脸,恢复如常后立时瞪了许承泽一眼,没好气道:“前途未卜,你还有心思说笑。”

    “是沈姑娘太过紧张了。”许承泽也不再与她说笑,双眼面向前方却没什么焦距,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细听却是安慰。

    “我们对他们有用,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马车上发生的事,不过是他们演的一场戏。”

    “我知道,我还不至于相信这种把戏。”沈静姝应着,不由得偏过头去看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车底深浅不同的水痕一路往后延伸,没走出几步就干透了,余下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倒是比周围干净许多。

    滴水实验,一个被广大同僚添油加醋的所谓心理学经典,却多少有些玄学的成分在。能够确定的是,人在极度恐惧当中,容易对当前的环境产生错误的判断,甚至忽略一些简单的逻辑。

    比如说,健康人的血液如何有规律地滴上那么久的时间?

    沈静姝能够保持最后的理智,不免得益于她穿越者的身份。没有此种身份加持的人都自认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眼下为了挣脱这阴影,将庭院搅乱成一锅粥。

    场面上也无人有意制止这骚乱,穿着同样服饰的许多男子都横刀立在外围,也没人敢上前冲撞。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沈静姝瞟了瞟立在门口的两人,还是选择跟随许承泽的安排,颇为不舍地收回目光望向了前方,一片混乱之中,那里风景独好。

    一位四十上下的妇人摇着团扇立在廊檐下,跟在她身旁的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

    两人仿佛是场外的旁观者,目光缓慢地在众人身上逐个扫过,又像是在盘点新到手的猎物。偶尔凑近时,也听不出在交谈什么,满意与否,也无法从神情间辨别。

    独独落在许承泽身上时,两人均是一愣。

    “先保住名字再说。”许承泽捕捉到这一神情变化,迅速作娇羞状低头,趁机回答了沈静姝的问题。

    沈静姝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都说男扮女装声音最难假装,许承泽最大的无奈却是生了一张招摇过市的脸。是以这些日子均是覆面示人,如今到了这地方,脸上的面纱定是留不住的。

    沈静姝正想着,便瞧见那两人一同向人群中走来。高大男子在前,以刀开路护着那妇人,一路畅行无阻来到了许承泽身前站定。

    庭院里的喧哗就此被拦断,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请问,这位姑娘姓甚名谁?”那妇人对其他人的反应并不在意,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许承泽的,声音轻轻软软有些刻意,灶糖掉进蜂蜜罐里裹了又裹,活活叫人腻掉了半边骨头。

    沈静姝莫名觉得牙疼,抬手揉了揉腮帮子。

    许承泽倒是显得镇定很许多,眉眼弯了弯,欠身行礼后方才答道:“潘文月,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你叫我萱夫人就行了。”萱夫人应着,看似随意地一挥手,身后男子便拿出一张纸,仔细瞧了起来。

    阳光正好,将纸张上的字迹透出一片模糊的阴影。

    这是……名单吗?

    沈静姝手里的那份名单不过是蕲水当地的,约莫只占带来这里的一部分,再加上自己莫名被抓来这里,可以想见人员又有变动。

    如果能够拿到新的名单……

    沈静姝存了念想,不自觉踮了脚跟去瞟那纸上的内容。不料这边刚有动作,那人也确认完毕抬头,两人目光就此撞了个正着。

    好在,另一边的交谈还在继续。沈静姝慌乱扭头,让自己的注意力在隔壁寻到了容身之所。

    “这青天白日的,潘姑娘怎地需要这薄纱覆面?”

    “面貌丑陋,怕吓到旁人。”

    “这么说来,我倒是想好好见识一番了。”萱夫人笑了,手中团扇遮住了唇,上半截身子也跟着在摇曳生姿,“我们这里啊,可只来过漂亮姑娘。”

    “那就更不能摘了。”

    萱夫人手中的团扇一顿,眼角处的笑意仍未消散:“这是为何?”

    “既然只来过漂亮姑娘,不漂亮的,在这里自然是无用之人。”许承泽顿了顿,才继续道,“无用之人,恐怕会如之前那位姑娘一般丢了性命。”

    “你不摘,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丢了性命。”萱夫人没接茬,跟在她身后的男子却是一步上前出言威胁到。

    许承泽尚未反应,方才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倒是先行四散开去,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沈静姝也一个步子缩到了许承泽身后。

    不为别的,全因这人的声音与马车上那位号称带走了姑娘又杀掉的领头人一模一样。不同之处在于,眼下青天白日可玩不了同样的把戏,这人不会来真的吧?

    沈静姝越想越觉得脑后寒凉,正犹豫着要不要在此时出头,便见眼前银光一闪,原是那刀口架到了许承泽的脖子上。

    “这么看来,我今日是逃不掉了?”

    虽是问句,却无人应答。只是他脖颈处的刀变了角度,旋即渗出丝丝血迹。许承泽轻叹一声,终是配合地取下了面巾,被遮盖了许久的皮肤也终于暴露在众人眼前。

    说是皮肤,却更像是某种形似老树根般的外来生物,盘根错节地在他脸上肆意掠夺,甚至将皮肤的本色都挤出了原本的地界。唯有一双眼睛依然是亮澄澄的,吸引着逃出者簇拥在它们周围,保留下一方净土。

    干尸。

    这是沈静姝第一次看见这张脸时给出的评价。

    对着这样的一张脸,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向后逃离开去,唯恐自己也被这叫不出名字的生物黏上。

    萱夫人脸上的笑意也终是彻底消散了,团扇遮面,也阻挡不了神色间的嫌弃一直流淌,感染了旁人,连带着横亘在许承泽脖子上的刀光也闪了闪。

    “我说这蕲水是病急乱投医来了,什么人也赶着往这里送。”

    一旁的男子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人怎么处理?”

    萱夫人嫌弃地瞪了许承泽一眼,道:“随你吧。”

    “那就扔到后院去,等这批人训练结束,一起处理。”男子将刀重新入鞘,便伸手来捞许承泽的胳膊。

    沈静姝眼疾手快将那胳膊往后一撇,径直上前两步,拦到了两人之间。

    她不知道后院是什么地方,也不确定处理是什么意思,可若是放任许承泽跟他们走,那这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这位姑娘……”

    “沈蔷。”没等那人将话说完,沈静姝便自报家门,说话间一脸的理直气壮更是让来人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场面看上去一度有些僵持。

    而打破这份僵持的,却是许承泽。

    他将自己的胳膊抽出,越过沈静姝,微微颔首道:“沈姑娘年纪轻不懂事,我跟你们走便是了。”

    “我好像比你大吧。”沈静姝不死心跟在许承泽身后拽紧了他的胳膊,反驳到。

    “你这几年只虚长了年纪又没长记性,算它做什么?”

    “潘文月,有你这么跟人说话的吗?我是在帮你!”沈静姝看上去有些急了。

    “那小女子谢谢姑娘好意了。”许承泽笑道,随即话锋一转,“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吧,我用不着你管。”

    “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啊,这些日子是谁给你嘘寒问暖,把脉喂药……”

    “沈姑娘怎么不说自己喂错药害我脸变成这个样子?”

    “我不是已经在帮你治了嘛!”

    ……

    两人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竟是当着众人的面旁若无人地吵了起来。

    原本不敢看这张扭曲面容的众人也不吝竖起耳朵去听这一场好戏,从眼前走到了两小无猜,沈静姝声泪俱下讲述两个人这么多年如何孤苦伶仃相依为命,终于有人彻底看不下去了。

    “说够了没有。”那男子恶狠狠打断了此番争吵,一把将沈静姝提拉到自己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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