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开什么玩笑?

    沈静姝无论如何想不到,最先开口劝她的人居然是许承泽自己。

    庭院的风依旧肆虐,灯火的毕剥声连绵不绝,萱夫人裙袂扬起的形状变幻着,可沈静姝眼里只容得下许承泽,瞧了许久,却瞧不出他有丝毫玩笑意味。

    “为什么?”沈静姝不解。

    “逃不掉了。”许承泽笑眼弯弯,弥漫着沈静姝从未见过的温柔,“今夜要死的不单单是我,而是你的心上人。”

    “心上人?”沈静姝两眼一抹黑,她何时有了心上人?

    许承泽没解她的困惑继续往下说,平淡地仿佛在讲述无关紧要的事:“断了所有的念想,又脏了自己的手,才能在门庭安安稳稳地待下去。所以杀了我,你就能活。”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哪有人手上沾了血还能够安稳过日子的?”沈静姝觉得可笑,不敢相信如此不合逻辑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大不了一起死,也好过忧心忡忡抱憾一生。”

    保命要紧的信条在此时荡然无存,沈静姝难得说出一番置个人生死于不顾的陈词,连程子安都看不下去,扥一下她的头发打断了这种慷慨激昂,道:“死到临头了,还跟我玩鹣鲽情深呢?你不会当真以为,我们下不去这个手……”

    “子安。”萱夫人出声唤他,“把人放了。”

    “萱夫人?”

    “你擒着沈姑娘,叫她如何动手?”

    程子安这才松了手。

    沈静姝顶着几近裂开的头皮,眼睁睁看着萱夫人衣袂翩跹来到身前,将人从地上扶起领导许承泽跟前,道:“沈蔷,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你留在门庭,我可以保你享尽齐人之福,这可是他几辈子都给不了你的荣华富贵。一时的情爱,不过是元旦燃的烟火,总会燃尽,而一旦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萱夫人说着,朝旁边的护卫使个眼色,要来一把刀重新递到沈静姝手中。

    “是啊,人这一辈子一旦凉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沈静姝感叹着,刀刃应时碰到地面,发出持续的嗡鸣。

    萱夫人瞬间变了脸色,踹了沈静姝膝盖一脚迫使其跪倒在地。随即,手中披帛爬上了她的脖子,许承泽忙出声拦下:“萱夫人无非是想要我死,何必为难一个姑娘家。”

    “不听话的人,留下来可没有用。”话虽如此,萱夫人到底停了手上动作,“许相公,你可瞧见了,我对这丫头可算仁至义尽。”

    “我有办法。”许承泽垂眉看向架在周身的利刃,萱夫人立刻会意,略一抬手,所有人后撤。

    许承泽即刻起身,走到沈静姝跟前,蹲下身子轻轻地抱住了她。

    “许承泽?”

    “你之前说过,第一个出卖的我的人会是你。”

    沈静姝愣住,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她哪里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混账话?

    “沈姑娘,今晚谢谢你。还请你记住你说过的话,努力活下去。”许承泽埋在沈静姝肩头讲话,热气扑在她耳边,灼得她大脑一片空白。

    是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不在沈静姝的控制之下了。

    恍惚中似乎有人将刀柄塞到了自己手里,她下意识想甩开,可冰凉的触感还未消失,便听到了皮肉破开的声音,紧接着鲜血浸染了衣裳,也模糊了沈静姝的眼,什么也看不清了。

    而所有这些,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

    等她再回过神来,许承泽已经无力地瘫倒在沈静姝身上。虽说体温暂未消散,可那紧闭的双眸和几不可闻的鼻息,足够说明某件事情已然发生。

    沈静姝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跟着消失了,她神情呆滞地盯着许承泽的安详睡颜,即便满脸伤痕也再瞧不出半点狰狞,仿佛初见时他的意气风发不过是沈静姝做的一场梦。

    那眼前发生的一切,会不会也只是一场噩梦?

    这么想着,沈静姝猛地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把,指甲陷进肉里带来钻心疼痛,但是许承泽依然一动不动。唯一起的变化,是不知道哪个不开眼的过来要将许承泽带走。

    沈静姝心忙意乱连半句讨饶的话都说不出,只知道死死抱着人不肯撒手。

    而这,自然是无用功。

    一片混乱中,有人掰开了沈静姝的手指将许承泽拖出,她不死心起身去追,又被程子安从身后一把抱住。沈静姝挣扎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尸体被一帮护卫抬走,越来越远,很快就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庭院内重新归于沉寂,沈静姝被抽干所有气力般瘫坐在地,竟是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唯有风声呜咽,卷着盏盏灯火奏成连绵的哀歌,传到每个人人耳朵里似乎又有不同的意义。

    萱夫人大约觉得无聊,浅浅打了个呵欠,道:“明日还有课业,今夜我先回去了。”说完,便领着一众护卫离开了,从始至终并未往他人身上瞧一眼,自然也无从知晓沈静姝怒视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我们也走吧,我送你回去。”程子安说着,拽起了沈静姝的半边胳膊,姿势怪异得像在摆弄一只提线木偶。

    沈静姝甩开他的手,自己撑着地面站起了起来,摇摇晃晃往前挪。没走两步,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回头。程子安眼神一亮迎了上去,沈静姝的眼神却落在了向佳宁身上。

    此时,向佳宁仍旧躲在树荫下不敢探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泛着盈盈水光,真是我见犹怜。但此刻的沈静姝哪里还有半分怜悯给她,甚至不客气地直呼全名,道:“向佳宁,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初次见面时,向佳宁还在提醒两人保重生死。没几日功夫,便翻脸不认人了。

    “我有我的打算。”向佳宁怯声怯气,又坚定地不肯松口。

    沈静姝瞧她这样自是哭笑不得,不禁问道:“你的打算?是要我命丧黄泉,还是要和程子安喜结良缘?”

    “我从未想过害你……”

    “那便是后者了。” 沈静姝不想听一句多余解释,径直打断她的话,“你该不会以为,没了我,你就能和他相亲相爱?”

    向佳宁不搭话,只眼神在程子安处上下打量,显然是在等他的肯定,可程子安此刻环抱双臂注视着的,仍然是沈静姝。

    沈静姝将这些看在眼里,不禁冷笑出声,世上多得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却少见躺进棺材里还能执迷不悟的。

    “不是说送我回去吗?走吧。”沈静姝拍拍程子安肩膀,丢下话头转身就走,身后跟着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路边的风吹得树林沙沙作响,浓重夜色里依然只有残败的月亮透出雾蒙蒙的光,甚至程子安也一言不发并排与她走着,像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属于门庭的夜晚,但她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彻底改变了。

    沈静姝提前与程子安福礼告别,再没去女寝,一个人重新回到了草舍,靠坐在窗边看着月亮隐没日头未起,后知后觉莫名流起眼泪来。

    好容易等到太阳升起,沈静姝从膝盖里抬起头,强撑着精神去上课了。

    要有用,才能活下来。

    沈静姝记着这句话,也变得乖巧认真起来,可萱夫人越是夸奖,她越是惶惶不可终日,噩梦缠身。

    程子安来草舍时也常常抱怨,说她自那以后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那你也可以不来。”沈静姝全神贯注研究手中的琴谱,连眼皮也没抬。向佳宁不在,她可没有半点儿与程子安逢场作戏的心思,可这人虽碰了壁,还是常常在她眼前晃悠,这日傍晚,还吵着闹着要沈静姝陪他去后山看星星。

    夜里和程子安出门,显然是沈静姝跨不过去的一个坎。她想也没想直接拒绝,转身向屋内走去,程子安忙跟在她身后喊:“你就不想知道,姓许的被他们扔哪儿去了吗?”

    沈静姝步伐一顿,就此改了主意。

    日头没入西山,两人才提了灯笼离开草舍往西行。沈静姝越往前走,道路两旁越是荒草丛生,灯笼照过逐渐狭窄的石板路总算将人带至山穷水尽处。一人多高的院墙掩藏在绿荫之下,偶尔露着几处瓦当,在黑暗中模糊成一团,还需得灯笼的微光才能看清。

    程子安不言不语向围墙走去,沈静姝也不扭捏,卷了裙角曳进腰间准备翻墙。正考虑着灯笼何处安放,忽听得金属碰撞声,抬眼一看,竟是程子安打开了院门。

    “愣着做什么?”他立在门边,与宕在原地的沈静姝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沈静姝回过味来,顺手将裙摆恢复原状,而后钻过仅容一人通过的院门,迎接她的是凛冽山风,吹着山间林木跟着风声节奏东倒西晃,卷着周遭尘土直往沈静姝领子里钻。

    她裹了裹衣裳,埋着脑袋迎风前行。程子安跟在她身后,偶尔出声指路,除此之外,只有山风呼啸而过,将两人的脚步声都掩了过去。掩不过去的,是风中隐约出现的腥臭味。

    起初,沈静姝还当这是自己太过紧张而产生的幻觉,可越往上走味道越重。闻得久了,沈静姝不自觉开始犯恶心,只好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程子安问着,灯笼贴到沈静姝脸上,映照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恐。

    “你有没有闻到……“

    “尸体腐败的腥臭味?”程子安打断她的话,笑容在烛火的阴影里阴气森森,“这是自然的,因为这座山头,本身就是一座乱葬岗。”

新书推荐: 七步拿捏乱世魔尊 让我再见你一面 囚雀 百分之九九 望月之夏 违世之物 窃权 我可否将你比作夏天 [女A男O]笼中鸟 高岭之花为爱当男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