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

    这也是沈静姝在门庭里最后一次见向佳宁。从那之后,她便从门庭里消失了。和她一同离开的,除了那两位姑娘,还有常常黏在自己身后的程子安。

    即便是临走之前,他也特地来草舍看过,嫌弃地将没动工的红绸布翻了又翻,满脸不悦道:“再不开始,就赶不上我们的婚期了。”

    “婚期?”沈静姝忍不住反问道,“还是这许多人的死期?”

    程子安手中的动作一顿,片刻后抬眸,眼神已然冷了下去:“谁与你说的这些胡话?向佳宁?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砸到沈静姝跟前,可她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凝望对方,脸上没有一点波澜。

    昏暗的屋内只有烛火跳动,两人一言不发对面望着,程子安率先丢盔弃甲,扔掉手中绸布,叹气道:“我已经跟夫人说好了,向佳宁来替你的位子,日后门庭所有事务都与你无关……”

    “程公子的意思,是让我明哲保身?”

    程子安被打断了说话难免烦躁,连声量都提高了些:“那你想做什么?你一个弱女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沈静姝沉默,她无法回答。

    “总之,你留在这里好好绣衣裳,别以为一直做不完就可以拖延时间。”程子安说着话,手指也不闲着,在红绸布上缓慢敲击,“我不想婚前见血,但婚期我不会选第二日。”

    摆明了又是威胁。

    不过,这嫁衣毫无进展并不是沈静姝有意为之,毕竟之前以三书六礼换时间的企图已然告破,又经历过许承泽一事,她对自身处境的认识越发清晰。人要有足够的能力,手中的把柄才能起作用,否则只能招来杀身之祸。

    嫁衣一针未落,很大程度上只能归因于秋娘被死亡阴影吓破了胆,魂不守舍地拽着绣篮子,双眼无神呆坐了整日,活像是被抛弃到荒野的布娃娃,燎原的日头一烧,就没了。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沈静姝握着她的手,格外寒凉。

    “没睡好?”

    秋娘无精打采地靠在桌沿,随意应和两声,都拖着浓重的鼻音。

    沈静姝明白心病还需心药医的道理,但瞧着人如草芥,也说不出旁的话来安慰,只询问到:“要不要找人帮你看看?”

    “不用了,反正都是要死的。”秋娘的嗓子黏糊糊的,说话的时候整个人瘫倒在桌面上,俨然被抽干了气力。

    沈静姝不知应当如何回应,安抚性拍拍她后背,递给她一杯水:“现在着急也无用,如果自己都不保重身体,更谈不上活下去的希望了。”

    “你当然不用着急,你又不会死。”

    沈静姝闻此愕然,道:“你什么意思?”

    秋娘神情中闪过几分不耐烦,反问道:“难道不是吗?你要嫁给程子安,什么天灾人祸都与你无关了。就算有一天被抛弃了,也不过是跟向佳宁一样被送到别处去。之前说什么倒霉才会被他选中,现在还不是为了活命和我在这里绣嫁衣?”

    一番慷慨陈词结束,秋娘总算恢复了几分生气,沈静姝的双眸却是彻底黯淡下去。

    正午的太阳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也照不出半分光彩,只被屋内的物件切割成一段段的暖光,织就一张毫无用处的网,网不走两人之间哪怕一丝丝剑拔弩张的气氛。

    “你如果真的羡慕,我可以把这个位置让给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我听来,就是这个意思。”沈静姝约莫是真的生气了,冷着一张脸不流露半分感情,“你瞧瞧,你自己都不乐意,为什么觉得我会高兴?”

    秋娘回答不了,一时意乱心慌,沈静姝也无意多言,开门送客。

    自那日走后,秋娘一连几日都没再出现。沈静姝望着皱作一团的红绸布叹气,百无聊赖地在门庭四处乱逛,一个没注意被护卫告到萱夫人那里,随即喜提花里胡哨的绣样一张和两位尽忠职守的护卫。

    无奈,沈静姝硬着头皮开始与针线缠斗,不奢望绣出个栩栩如生,但愿能给萱夫人一个交代。

    时间就在这一针一线戳破的缝隙中溜走,沈静姝孤零零重复着动作,只有天上的日头不离不弃陪了她许久。

    约莫过了四五日,阳光也厌倦了每日每夜的操劳,躲到云层后面去了,紧跟着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微风四起,卷着轻巧的雨点子四处乱窜,沈静姝忙丢下手中活计去关窗户,远远地望见院落入口处飘进一朵绛红色的的雨伞,活像化了人形的蘑菇精,翩然落至沈静姝窗前。

    “沈姑娘,开门。”秋娘轻声道,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眼神却止不住闪躲。

    风雨交加,过多问询难免显得冷漠,沈静姝便强行忽视心内一闪而过的诧异去开门,待秋娘落座又倒好水送至跟前。一切都与往常一样,好像二人之间从未有过争执,其间的暗流涌动,唯有从秋娘的坐立不安中,方能窥见一二。

    不过她不愿说话,沈静姝也就埋头对付绣活。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雨声都渐渐大了,才从中依稀掺杂进秋娘掷地有声的提议:“我回去仔细想了想,我们得想办法逃跑。”

    沈静姝一分神,绣花针扎进指腹,渗出一滴血珠。

    “俗话都讲,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然等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搏上一搏。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难道他们还能刀枪不入手眼通天不成?”秋娘继续道,有意压低的声音也掩盖不了言辞间的急切。

    沈静姝此时才抬头看她,昔日毫无神光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正在生根发芽。她出神的凝视许久,突然将衣裳一股脑塞进秋娘怀里,嘟囔道:“这个东西怎么绣啊,完全搞不懂。”

    见她此时还在担心嫁衣,秋娘很是失落,但还是捧在手里仔细瞧了又瞧,被那松松垮垮的线条和杂乱无章的针脚逗得笑出了声。

    “要是穿这样的嫁衣去拜堂,指不定要被萱夫人怎么笑话呢。”秋娘笑着,拿了剪刀准备将绣线拆掉。

    “所以啊,最好一切顺利,就不用去拜堂了。”沈静姝轻描淡写地接过话头,秋娘听在耳朵里身形一顿,而后才继续动作。

    其实,她此番来草舍并未抱太多的希望,沈静姝就算再不情愿,也尚无生命威胁,大可不必豁出性命搏这一搏。此时她愿意同自己冒险,倒叫秋娘很是惊喜。

    她不知道的是,沈静姝前几日已经在筹划这件事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诸人虽不侍奉天子,但门庭这样一颗不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明日这燎原的火又会烧到何处。

    可惜,时至今日,她也没能想出可行的计划。前几日,她四处闲逛,无非是想重去后山,结果毫无进展就被逮回了草舍,整天与针线对望,或是看看着蔚蓝天幕发呆。

    秋日逐渐到了尾声,可葱茏的树荫仍旧紧抱着枝头不肯告别,更有甚者探出墙内,稍来路过姑娘们的欢声笑语。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些盘根错节的枝丫下面埋藏着满地冤魂,而再过些时日,大家都会于此地长眠。

    沈静姝原本以为自己是井井有条的门庭里唯一变数,秋娘的提议也算是一份意外之喜。

    “不过,你当真想好了吗?”沈静姝好不容易绣出一朵牡丹,停下动作问秋娘到。

    此时,窗外已经日薄西山,秋娘麻利地收拾好针线篮子,点点头道:“我先回去了,明天一早我就过来。”

    沈静姝也朝她点头示意,目送着秋娘的背景撞进黄昏里,被落日余晖染上一层金黄的绒边,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于是瞧着所有都是雾里看花的意味。

    等秋娘在院门处消失,沈静姝才揉揉发胀的眼睛,早早地休息去了。

    或许是因为再不孤军作战,沈静姝破天荒的一夜好眠。没有许承泽毫无光彩的脸,也没有向佳宁满含热泪的眼睛,更没有程子安着一身红衣催自己要嫁衣。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沈静姝便已起身,头脑甚是清明。她伸了伸懒腰,估摸着离约定的时间快到了,翻出护卫的短上衣穿好,取下门闩,然后钻进了衣柜里。

    她蜷缩在角落里,棉花被褥埋藏起她大半个身子,只露出半个脑袋来观察周遭环境。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紧跟着是秋娘慌张的说话声:“沈姑娘不见了。”

    再然后,沈静姝听到另两人走进屋内,其中一人疑惑道:“奇了怪了,这好端端一个人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还不赶紧去找,我看你们怎么和程护卫交代。”秋娘开口催促着,不知怎的说话声演变成争吵,此起彼伏拔高的音量使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沈静姝趁乱调整了姿势,刚刚抬着被褥遮过双眼,柜门咿呀一声被人打开了。

    于是乎,沈静姝暴露在外的头顶,赤条条地呈现在秋娘眼前。对方却是一言不发,手脚迅速地关上柜门,“砰”的一声在沈静姝耳边炸开,给她带来了短暂的失聪,而后只听得一连串无序的脚步声,三人争抢着跑向了屋外。

新书推荐: 七步拿捏乱世魔尊 让我再见你一面 囚雀 百分之九九 望月之夏 违世之物 窃权 我可否将你比作夏天 [女A男O]笼中鸟 高岭之花为爱当男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