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

    直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远,万物重归寂静,沈静姝才一脚踹开咿呀作响的柜门,推开被褥将自己解放出来。随后,她又手忙脚乱将东西归整好,猫着腰偷偷溜出了草舍。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太阳仍然害羞得躲在云层背后,秋风袭来也不能让它露头,只吹皱了路两旁的野草,化成层叠的绿色浪潮,争先恐后地向前翻涌。

    沈静姝在这片浪潮中行走,凭借脑海中残存的记忆一路向西,不知绕了多少弯路,终于来到了高墙前。

    眼前景色与那夜所见并无二致,更是因着白日,也不用灯笼引路,沈静姝很快便寻见野草掩映下的破败木门。

    她踩过繁茂野草走到那门近前,一把厚重锁链跳入眼中。经过长时间的风吹日晒,链条上早已锈迹斑斑,沈静姝用力一扯,铁链在她手中锒铛作响,却没有半分损坏的迹象。

    她才又打起了翻墙的主意。

    沈静姝后撤一步,仰起头让眼神从墙头的一砖一瓦中依次扫过,而后收回目光观察起周边环境,盘算着应当如何借力,才能弥补墙面和自身的高度差,让几十号人安全地翻出去。

    时间在她愈发涣散的注意力中溜走,唤她回神的,还是身后突然传来的纷乱的脚步声。

    沈静姝回头,瞧见不知何时,领着一干护卫到达自己身后的萱夫人。

    “这么巧。”

    “沈姑娘不乖乖在草舍等着做新娘子,独自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做什么?”萱夫人并不与她寒暄,堆得笑容满面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暖意。

    “那个凤穿牡丹绣的我眼睛都要花了,今日雨过天晴我就想出来走走,谁知道这路都长得差不多,一不小心就绕了远,我正在担心怎么回去,您就出现了。”沈静姝道,露出许久未见的满面春风。

    这样的解释,萱夫人自然是不信的。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显出虚假,语气生硬,像在三九天的冰窖里冻了又冻:“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怎么敢讲您的不是?”

    “不敢,不是不想。”萱夫人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沈静姝,周遭安静得只能听到头顶盘旋的风声。沈静姝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听得萱夫人又开口道:“你可知,子安走之前与我说了些什么?”

    沈静姝看不清她打着怎样的算盘,只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关照你。若是出了什么闪失,定叫我吃不了兜着走。”萱夫人的语气开始融化,拖着长长的尾音,好像在某种吟唱远古歌谣,唱得沈静姝头皮一阵发麻。

    可她只是带着浅浅微笑福了一福,道:“那就谢过夫人照顾了。”

    “沈姑娘以为,我会受他的胁迫?”萱夫人反问到,隐隐有挑衅意味。

    沈静姝行礼的手当即僵在腰间,眉眼低垂处能看见萱夫人的绣花鞋面闯到近前,巨大的压迫感也随之袭来。她顺势后退,却被对方一把捞住,黏糊糊的说话声粘上了她的耳朵:“许相公可是为了救你才送的命,如今尸骨未寒,你倒是恢复的很快。”

    “这难道不是夫人想要的?”

    “我不过是帮某些人除个情敌罢了,否则凭许相公这身本事留在门庭里当个护卫总是好的,你说是吧?”萱夫人语气和缓地像在与人闲话家常,看着沈静姝登时呆住的神情,松开拉住她的手。

    没等沈静姝回神,萱夫人莫名又另起了一话头:“向佳宁的下场你可看见了?

    “子安当年为了保她也下了大功夫,如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出卖情报照样换得人情两空,只白白浪费了几年光阴。好在她年龄小,沈姑娘这岁数,怎么经得起这般蹉跎,还是说,姑娘也被花言巧语蒙蔽,以为他一片真心?”

    她神情真挚,说的话却和程子安南辕北辙,沈静姝辨不清真假,于是一言不发等待对方下文。

    萱夫人也并不在意,自顾自继续往下说:“他在这里再威风,也不过是个跑腿的护卫,能够带给你什么呢?情爱吗?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知在他身上破碎过多少次了。我这个人心软,才有意提醒沈姑娘你一句,人世间只有钱财,方是最牢靠的东西。”

    原来是还想着将自己卖出个好价钱呢。

    沈静姝没忍住冷笑出声,萱夫人的脸色当即沉了下去:“沈姑娘不用急着做决定,去东暖阁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三天可够?”

    “够了。”沈静姝掩盖起内心的嗤之以鼻,乖巧点头。

    莫说承诺的荣华富贵只是虚妄,即便是真金白银摆在面前,又如何比得上她给秋娘的承诺,和这许多人的自由与生命?

    萱夫人自然无从知晓她此时的花花肠子,朝身后护卫招招手,道:“这次再叫人跑了,你们就到后山去喂狼。”

    就这样,沈静姝再一次被送进了东暖阁。

    不同的是,上一次她被人带着来见证许承泽的死亡;这一次,她被关起来见证自己的落寞。

    眼下虽是白日,东暖阁却显得格外幽深,静得能听清周围所有动静,又与世间所有格格不入,一方小窗透进来的光影变化成了她感知世界流逝的唯一工具。她就这么百无聊赖地靠在冰凉墙面上,莫名又想起许承泽来。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沈静姝日夜被这样的负重压得喘不过气,可还没有哪一日,她如此频繁地回忆起许承泽,从初见时他眼底澄明到最后靠着自己肩膀闭上双眸,生死之遥竟只是为了程子安的一念之差。

    沈静姝知道萱夫人的话不可尽信,可还是控制不住思绪向着逃离现实的方向一路狂奔。最终,将她从这样的状态中拦下来的,是日头偏西时,才姗姗来迟的秋娘。

    只一眼,沈静姝便看到了她脸上的新鲜血痕。不算长也不算深,却因为突兀停在额角格外引人注目。她直愣愣盯着那伤口,看得秋娘都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没看好你,总是要受罚的。”

    “是我对不住你了。”沈静姝说着,长叹出一口气。

    “算你还有些良心,今天早上差点儿吓死我。要是你真出了什么事,我可是要倒大霉了。”

    秋娘噘着嘴抱怨,俨然受了天大的委屈,沈静姝忙不迭双手合十,连声抱歉:“我枕头底下有潘文月留下来的金疮药,你去取来用吧。”

    “先不说那个了,先吃饭。”秋娘招呼着,将饭菜在地上依次排开,然后递一套碗筷到沈静姝手边。

    平常菜色散发着扑鼻饭香钻进沈静姝的鼻腔,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一日竟是滴水未沾,来不及说一句客套便狼吞虎咽起来。

    秋娘瞧她这般模样,扑哧一声笑了,转瞬间又变成了叹息:“这几天,可要辛苦你了。”

    “三天而已,不妨事的。”沈静姝摆摆手,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于她而言,不过是换个地方关禁闭罢了。可是,再乐天安命的人,也难以撑过反复的希望落空,和看到前景的未来。

    三日、五日、十日都过去了,沈静姝依然没有等来萱夫人说放人的消息。她坐在地上穿针引线,心不在焉地听着秋娘为自己打抱不平。

    “说好了只罚三天,这都多少个三天了,夫人怎么还不放你走?”

    沈静姝将绣花针放在发间摩擦,接过话头道:“这门庭里的事,还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可是……”

    “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也要先顾好你自己。”沈静姝抬手在秋娘额角一点,“上次叫你去拿的东西拿了没?”

    秋娘这才恍惚想起什么,轻抚伤口不好意思地笑道:“拿了,拿了。”

    “那现在,还得抓紧时间把这个东西绣完才行。”沈静姝托腮望着未见雏形的红绸布,郁闷写满了脸。

    于是第二日,秋娘又请了几位姑娘来帮忙。她们先为沈静姝送来了新婚贺喜,然后从不同的角度对她的绣工做出了评价。最后,沈静姝因为众人的一致嫌弃坐上了冷板凳,整日做些捻线穿针的琐碎工作,一边听着姑娘们闲聊家常。

    时间一长,她似乎真的忘记了自己还在关禁闭。死一般寂静的东暖阁开始回荡起毫无缘由的喜悦,可眼前的景象越是欢乐,沈静姝就越是愁苦。她无法想象,如果真到了被赶尽杀绝的那一天,会是个怎样的场面?

    这样的担忧没有持续多久,三十个日升月落后,嫁衣将将成形,而东暖阁的门也终于为沈静姝敞开了。

    她跨出门槛的一瞬间,总觉得连扑面而来的风都变得陌生许多。秋已经深了,看不到一丝阳光,灰蒙蒙的云层毫无顾忌地向万物倾轧下来,树叶终究没能抵过寒气侵袭,挣扎着从枝头飘落,打着旋儿以舞作别,于是乎门庭那层叠的绿里掺杂进了许多杂色,尽显出一派萧条。

    这样的萧瑟景象里,唯一带着暖意的,却是立于台阶之下,正笑得春风满面的程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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