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

    程子安朝沈静姝张开双臂,后者却是平淡地望上一眼,绕过他身侧往草舍的方向走去。

    “生气了?”程子安紧走两步跟了上来,“我走之前跟你说得好好的,不要搞小动作,谁让你不听我的话……”

    “所以呢,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沈静姝不是为了听他数落才出来的,赶紧出声打断了他的侃侃而谈。

    “你看看你,愁眉苦脸的,就不能跟我学学,开心一点。”程子安并不因话语被打断气恼,反而按住沈静姝脸颊拖出来一个弧形,竟是比哭还要难看。

    沈静姝没忍住,抛出一个白眼。

    她哪里还能高兴的起来,程子安一回门庭,所谓婚期必然提上日程。婚期,即是死期。

    “你就不能正经一点?”沈静姝打掉停在她脸上的手。

    程子安撇了撇嘴,感叹道:“女人真是无情,你知不知道我回来的路上遇到山贼,差点儿就交代了。”

    “山贼?你还会怕那个?”沈静姝反问着,语气里满满都是嘲讽。程子安不服气地啐上一口,道:“不知道那帮小兔崽子怎么想的,知道趁我落单的时候袭击我,居然空着马车不抢来劫我。”

    “说不定,人家就是冲你来的呢?”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程子安身形一顿,表情错愕堪比吃了苍蝇,引得沈静姝也起了戒心:“怎么了?”

    “没事。”程子安脱口而出,又很快摇了摇头,“萱夫人这几日有没有找过你?”

    “她?她找我做什么?”沈静姝不明就里,程子安并不为她解惑。

    他一言不发地将人送回草舍,沈静姝怀着满心疑虑胡思乱想一下午,终于在傍晚时分,等来了更大的麻烦。

    破天荒的,萱夫人独自扣响了草舍的门。沈静姝惊诧之余也无法猜透她为何来此,惴惴不安地将人迎进屋内,递给她一杯热茶。

    萱夫人却是瞧也不瞧那茶杯一眼。她端正坐在椅子上,团扇轻扫盖过了大半张脸,只留下一双眼睛盯着沈静姝看,却掩盖不住萦绕在她身上的居高临下。

    “子安与你见过面了?”她轻摇团扇,缓缓开口。

    “见过了。”

    “说了些什么?”

    “他说,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山贼,好容易才死里逃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个不开眼,金银细软不要,非要他的性命不可。”说些添油加醋的真话,几乎是沈静姝的老本行。

    是以,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其实格外坦然。可萱夫人摇着团扇的手猛地停住,挑了挑眉,道:“怀疑我?还挺聪明。”

    沈静姝脑子一懵,旋即变得清明。她终于明白了程子安为何向自己打听萱夫人。

    她期限只知道两人因为这场婚事生了嫌隙,可从未想过会论及生死。如果他们的矛盾真的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萱夫人今日走这一遭,目的似乎已经很明确了。

    沈静姝自行将茶杯放到萱夫人桌前,在其对面落座,道:“既然都是聪明人,那夫人也不需要拐弯抹角,有什么话大可直说。”

    萱夫人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拿起茶杯呡一小口,漫不经心地随口闲聊:“没想到你这里的茶,还不错。”

    “程子安送来的。”

    “他还有这么细心的时候,不知道洞房花烛夜,他有没有这么细心?”萱夫人感叹道,沈静姝听在耳里,脸色阴沉了不少。

    这情绪波动逗笑了萱夫人,她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小包折好的牛皮纸,推到沈静姝身前。

    “沈姑娘若是还能听进去我一句劝,新婚之夜将这包东西放进交杯酒里等他喝下,一切就都结束了。”

    话已经说开,沈静姝虽早有预感,此时也不能坦然接受。她望着那小纸包出神,好一会儿才道:“谋杀亲夫,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沈姑娘难道不想为许相公报仇吗?”

    “报仇?”沈静姝唇边一抹冷笑,“夫人该不会以为,他的死只需要程子安一人负责吧。”

    “那我就等着沈姑娘来寻仇的那天,你现在只需告诉我,这送到手里的机会,你做还是不做?”萱夫人隐隐感觉沈静姝有哪里不一样了,可她并没有将这样微小的改变放在心上,一心惦记着目的能否达成。

    沈静姝则有自己的考量。她身子往后靠了靠,微抬起下巴,尽力在气势上与对方达到平衡,道:“我有什么好处?”

    她知道萱夫人的许诺并不值钱,作出这般谈条件的架势,不过是想多打探些对方的心思。难说萱夫人是否察觉到这一点,至少她看上去对沈静姝主动谈条件看上去很是满意。

    团扇跟在杯口来回晃动着,使得茶杯弥漫出的袅袅轻烟不断变幻着形状,萱夫人的声音也跟着雾气若隐若现:“我这些日子一直担心,会不会哪天又冒出谁跟谁有了不该有的交情?门庭这种地方,男子多了终究是个祸患。所以,子安走之后,这二把手的位子,我希望你来坐。”

    “既然如此,夫人应该不止替换掉一个护卫吧?”沈静姝身子前倾,目不转睛叼上了萱夫人的目光,一如匍匐的野兽发现猎物般兴奋。

    萱夫人略一愣神,旋即哑然失笑,道:“那是自然,门庭里还剩下这么多姑娘,你想留下谁都可以。”

    “成交。”沈静姝不等萱夫人的话落到地上,迫不及待敲定了这桩买卖。

    “如此,我就安心等姑娘的好消息了。”说完,萱夫人将剩余茶水一饮而尽,消失在深秋蒙着尘埃的暮色里。

    婚期定在了三日后。

    可从日子选定的那天起,四处便开始张灯结彩,红色如同瘟疫般在门庭蔓延开来,散播着喜气洋洋,汇聚成沈静姝眼里流淌的血色长河。

    眼不见心不烦。

    沈静姝取下叉杆,窗户发出“砰”的一声响,吓得秋娘浑身一激灵。她拍拍自己胸口,劝道:“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你急也没用。”

    “我没急,我只是……心里不太舒服。”沈静姝咕哝着,斜靠在窗框上看秋娘熨衣裳的动作不停,迟疑半晌还是幽幽开口,“昨天晚上,萱夫人来找过我。”

    秋娘停下手上功夫,从一桌子杂物中抬起头:“她来找你做什么?”

    “萱夫人要我在程子安的酒杯里下毒,作为回报,会让我在人死后接替他二把手的位子。”沈静姝一字一顿,以图每个字都能讲清楚,却因为过于生硬显得格外冷漠。

    “你答应了?”秋娘反问到,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沈静姝没对她的愤怒作出任何回应,自顾自继续说着:“萱夫人还说,日后会用我们替换掉这里的其他护卫,所以……你有别的方法能活下来了。”

    秋娘听罢,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这不就是……”

    “对,就是一命换一命。”沈静姝平静地将秋娘尚未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换来一阵沉默。

    良久的沉默下,秋娘脸上的震惊也逐渐褪去。她直视着沈静姝,瞧不出一丝情绪:“你答应她了吗?”

    沈静姝点头称是。

    “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

    “我们的事毕竟有很大风险。这件事如果真的能成,不但能够保住你的性命,衣食住行也不会有大的影响,唯一可能的变数是需要看萱夫人的眼色行事。”沈静姝打断秋娘的话,将自己的考量合盘托出,“答应了她,我才能留下余地来跟你商量。”

    秋娘听完,眉头皱成了一团,看上去很是忧心忡忡:“可是我们能相信她说的话吗?”

    “我不知道。”沈静姝如实回答。

    程子安辜负了向佳宁,萱夫人放弃了程子安。这些人变脸比翻书还快,承诺跟漫山遍野的落叶一样不值钱,但她还是不能越俎代庖替秋娘作决定,只道:“不着急,你还有三天时间慢慢考虑。”

    三天,三十六个时辰,究竟是长是短,沈静姝也说不准。

    确定的是,红色瘟疫在这期间肆意蔓延,草舍彻底沦陷,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人进进出出,内外充满了姑娘们欢快的笑声,可秋娘自那日离开后,再没有出现。

    沈静姝等啊等,一直等到了婚期当日正午。秋娘面目坦然地靠在门框上,身后是白灼灼的太阳。

    她没说话,沈静姝也愣了神。两相对望中,不知哪位姑娘忙手忙脚簪子戳中了沈静姝的头皮,她痛得五官都挤到了一处,秋娘这才笑着走过来接手,簪子插进发包的瞬间还不忘调侃道:“程护卫果然下了大功夫,你今日这副头面还挺贵重的。”

    “贵不贵的不清楚,重是挺重的。”沈静姝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嫌弃之余不忘用双手固定住脖子,生怕再一个不小心给折断了,“这玩意儿真得戴一天吗?要不算了吧,反正都有盖头的……”

    “打住,盖头是盖头,首饰是首饰。”秋娘打断了她的抱怨,继续为沈静姝头顶的重量雪上加霜。

    重压之下,沈静姝的脑子很快就不听使唤了,甚至无法确认具体的时间,只能模糊地察觉到天色暗了下来。继而,月亮探出了头将天烫出一块白斑,任谁抬头瞧上两眼,都会怀疑老天是不是得了什么顽疾。白斑映照之下,一团鲜红色的影子搅和着暖黄灯光经过,一路敲敲打打,叩响了草舍的门。

    沈静姝已经被拾掇好送出了门。眼前只有被红布过滤后的团团光影,耳边尽是各种各样的噪杂,秋娘送开她手的一瞬间,她又一次感受到了孤立无援的恐慌。

    即便周围人声鼎沸,他们簇拥在沈静姝周围,跟着她一路颠簸,陪着她拜天拜地,随着一声“礼成”,才四散着与她脱离开来,万物又重新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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