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人

    没有太多时间感慨,沈静姝翻箱倒柜找出一件薄棉衣套上,和许承泽一同来到了云雨楼。

    正值午后,太阳却并没能给大地带来任何温暖,炫目白光所过之处无一不伴着萧瑟的冷风,吹得街边小贩四处零落,却吹不散云雨楼前的迎来送往。穿着各异的姑娘们挥舞着手中丝帕,笑意弥漫着将蕴绕在眼中的深情挥洒各处,撩拨着客人心弦。

    沈静姝许久没有见过这般欢声笑语了。她恍惚觉得,云雨楼才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不论外界如何变化,这里永远热闹非凡。

    “走吧。”许承泽招呼过她,便一头撞进了这片热闹里。沈静姝紧随其后,却因为“女子进青楼”被姑娘们抓住好一阵调笑。

    好不容易进到屋内,许承泽已经在与薛妈妈寒暄了。

    她本想靠人群掩护缩到许承泽身后,还是叫薛妈妈一眼认出,当即变了脸色,冷笑道:“哟,这不是沈姑娘吗?怎么,今日有空大驾光临?”

    “前些日子出远门,本计划几日便回来,不想路上出了意外耽搁许久,今日刚回县里不就来问薛妈妈好了?”

    沈静姝早料到今日沟通不会愉快,也没管她话里的阴阳怪气,只顾赔着笑脸。毕竟老话都讲,伸手不打笑脸人。

    薛妈妈没好气地斜她一眼:“难为沈姑娘记挂我,这些日子姑娘不在,日子自然好过得很。”

    “瞧您这话说的,我跟个丧门星似的。”

    “你不是吗?”薛妈妈反问到,“开课我一分钱没捞着也就罢了,你知道这活生生一个人从我这儿被绑走,我损失了多少熟客?李家小姐还来催什么损失,我这小本生意哪里有多的钱给她?”

    薛妈妈越说脸色越差,沈静姝连忙凑上前用手扇风献着殷勤:“薛妈妈您别着急,我这不是想着给您排忧解难来了吗?”

    薛妈妈听了这话粲然一笑,道:“是吗?那你说来听听,怎么个排忧解难法?”

    “那个……”沈静姝嚅嗫着回望许承泽一眼,又念及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硬着头皮道,“我们……想赎走……红袖姑娘。”

    “什么?”薛妈妈震惊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骤然刺耳的嗓音用仅仅两字,便传达出了不可置信。

    明知对方并非没有听清,沈静姝还是重复了一边,然后脚底抹油溜回了许承泽身边。

    可想象中的暴风雨并没有如期而至,只听得薛妈妈的爽朗笑声,压过嘈杂人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叫众人皆停下手中动作投来探寻目光。

    等厅内彻底安静下来,薛妈妈才开口道:“且不论奴家为何守着金山银矿不要答应拱手让人,即便是奴家乐意,您二位可以问问这些爷,红袖姑娘的身价,岂是您二位承担得起的?”

    此话一出,其余人大约也能猜到发生了何事,爆发出一片哗然。众人的目光像鼻涕虫一样黏在沈静姝身上,叫她浑身不自在。

    沈静姝贴着许承泽的肩膀,目不斜视悄悄与他咬着耳朵:“看见了没,人家根本没打算放人。”

    “我还没瞎。”

    “那现在怎么办?”沈静姝扯出假笑,咬牙切齿地迎接着接二连三扫过的嘲讽神色,“要不你还是晚上来把人接走算了。”

    “我把人接走不难,可是红袖签了卖身契,擅自逃跑薛妈妈可以报官。”许承泽否定了沈静姝的提议,还想说些什么时,周围的议论声忽然停了许多。

    之前在二人身边逡巡的目光也尽数转移,他们便也停了说话,与众人向同一方向望去。

    原来是红袖倚到了二楼栏杆上,如水温柔从她的眉梢眼角的笑意递出来,和着鹅黄色的衫子,为冷峻的天气增加了几分春日气息。若说有什么不和谐的,大概是康鸿挺拔身姿立于她身后,像衫子上镶着的毛边一样不合时宜。

    沈静姝很难知道,她正用怎样恐怖的眼神看着康鸿,以至红袖的笑容在撞上她时骤然消失:“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薛妈妈笑道,“红袖,赶紧带着康公子回去。”

    红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沈静姝身上,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答。康鸿适时揽过红袖的肩膀,伏到红袖耳边,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可郎才女貌站在那里,便是一对璧人。

    沈静姝脑海中的某根弦突然间被触动了,她往前一步仰头问道:“红袖姑娘,我想为你赎身,你愿意走吗?”

    话音落下,厅内又是安静了许多,沈静姝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好像又沉浸到了门庭的黑暗里,即便此时灯火通明。

    还是薛妈妈先回过神来,推搡着沈静姝往外走:“赶紧走,少来打扰我们做生意……”

    “妈妈,别难为沈姑娘了。”红袖笑着打断她,“是我要沈姑娘带我走的。”

    “红袖?”这下,慌了神的不止薛妈妈,康鸿更是脸色骤变,搂住红袖的手紧了紧,道,“别犯傻了,她一个姑娘家赎你回去做什么?”

    “难道康公子,能够为奴家赎身吗?”红袖脸上依然是笑吟吟的,话里听不出半分责备,可康鸿当即怔在原地,竟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或许早有意识,红袖笑着推开他向楼下走来。康鸿盯着她背影消失在转角,立即将矛头指向了沈静姝:“我今日倒是要看看,你拿什么将人赎走?”

    沈静姝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他,扯出一个假笑又迅速消失,道:“这和你有关系吗?”

    “我这可是在关心姑娘,万不可学那些眼大肚皮小的东西,不管不顾撩到自己碗里,到头来吃不下就是人财两空。”

    康鸿面色如常地指桑骂槐,末了还道:“今日寒衣节,我看姑娘不如趁这功夫多去讨两件冬衣穿,补丁可防不住天寒地冻。”

    说完,他朝沈静姝勾了勾嘴角,也引发了新一轮的哄堂大笑。

    沈静姝偏过头看了看右肩上的一处补丁,也跟着众人痴痴笑出了声,前仰后合比旁人还要欢畅,引得康鸿神色古怪地盯着她,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有些人读了许多年的圣贤书,仁、义、礼、法,流于口舌不至于心,一不体恤贫苦、二不尊敬师长、三置法理于不顾,更遑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这身衣服再不堪,也比不过康公子那颗千疮百孔假仁假义的心肠,不仅枉费孔夫子教导,更是不配称之为人。”

    新仇旧恨积压在沈静姝心头,造就了这一番劈头盖脸的义正辞严。康鸿再是翩翩公子,也被气得不轻,指着沈静姝刚要发作,许承泽一个迈步横到两人中间。

    他向康鸿微微点头示意,宽慰他道:“沈姑娘惯是这个脾气秉性,康公子宽宏大量就别与她一个姑娘家置气了。”

    “就是,会气着你的事情还多着呢……唔……“沈静姝不死心的接话淹没在许承泽的手掌之下,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低语。

    许承泽对沈静姝示意他放手的眼神视若无睹,继续道:“沈姑娘的意思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康公子常为小事烦忧,难免心伤。”

    康鸿当然不会接受这般虚头巴脑的解释,但对方不打算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也没时间追问,红袖已经翩然而至,独立于这场争吵之外,冲两人点头示意。

    “红袖啊……”薛妈妈颤声拥住红袖,也接不上挽留的话,只双眸盛着莹莹水珠望着她。

    红袖捻起丝帕一角将水汽擦干,莞尔一笑:“薛妈妈,开个价?”

    “你说你个小没良心的,这几年我对你掏心掏肺,好吃好喝地供你吃穿,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薛妈妈见软的不行,一巴掌敲在红袖后背上,发出空洞的一声响。

    “吃喝是我出卖自己赚来的,与妈妈有何干系?”红袖神色间没有半点儿恼怒,眉开眼笑的模样像是在撒娇,可这分明,就是威胁。

    沈静姝愣神瞧着红袖将丝帕叠好藏于腰间,道:“我劝妈妈还是见好就收。花魁没了可以再捧,您那些见不得台面的生意若是见了光,损失的可不止些银两。您说是吧?”

    没人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但薛妈妈的脸色着实不太好。

    “上次咏荷走,是一千两吧?”红袖反客为主,自行抛出一个数字。

    薛妈妈瞪她一眼,咬牙切齿道:“一千两就一千两,我就不相信凭她能吐出几个铜板……”

    “巧了,我这儿还真有。”沈静姝悻悻然开口,从怀里摸出一张价值五百两的银票,随后扭头看向身侧。

    于是,许承泽在半是无奈半是期待的眼神中掏出了另一张银票扬在手中,道:“卖身契呢?”

    语气太过平淡,更是叫在座诸位愣在当场,毕竟谁也没想到这两人能眼睛眨也不眨地掏出一千两银子。即便是沈静姝自己,拿着卖身契走出云雨楼时,都还是晕乎乎的。

    “这……就成了?”事情太过顺利,沈静姝不免心生懊悔,“早知道就不应该给她开这么高的价。”

    “是我鲁莽了。”红袖颔首致歉,沈静姝才觉失言,磕磕巴巴解释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

    “沈姑娘只是心疼钱而已。”许承泽接过话头,笑着撇她一眼,“别难过了,先跟我们去凤香坊等着。”

    “等什么……唉,别拽我胳膊,我自己会走。”沈静姝反对失败,只得脚步不停地追在许承泽身后扑进了风里,搅乱了衣衫规整的形状而不断变幻着。

    红袖微微笑着,看那形状变成了一个点儿,才挥了挥手向云雨楼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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