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等这两人赶回到沈家门口,沈义早已经忙活开了。

    原本摞在衣柜上方的木头箱子已经被尽数搬了下来,整齐码在墙边的书本也横七竖八地撒了一地。沈义正坐在门槛上,从这一堆杂乱无章里挑挑拣拣,瞥见沈静姝在门边晃悠,提高些声量道:“你一大早去了哪儿,怎的现在才回来?”

    “随便逛逛,正巧遇见了几个儒生闹事,就多看了会儿。”

    “莫只顾着看别人的热闹,忘了自己该做的事。”

    “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的。”沈静姝面色乖巧,沈义也不再多说什么继续整理起来。

    庭院一时安静得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很快,沈义停下手中动作疑惑抬头,见沈静姝没有进屋,招呼她道:“杵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来了来了。” 沈静姝连声应和,心思却全然不在于此。她快速扫了躲在墙外的元宵一眼,回过头试探性地问到:“我们家去京城的马车……够宽敞吗?”

    “嗯?”沈义眉头微皱,大约在思考她为何有此疑问,遂将手中书册扔进木箱子里,正色道,“你有什么话,大可与为父直说。”

    沈静姝得此问询也不敢再犹豫,直接将元宵扯到自己身前:“我想带她跟我们一起走。”

    “她?”沈义那审视的目光在元宵身侧盘旋,“是哪家的姑娘?”

    “李家织造坊的大小姐托我照顾的。”沈静姝听他的话像是有戏,边回答边领着元宵往里走,到了近前才从怀里掏出两本书交给沈义,“她还给了我些报酬,赎了书还余下不少。我想着不过是多双筷子,就答应了。”

    沈义捧过书随意翻动几下,便是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元宵。即便此时她委屈巴巴的脸上还嵌着两颗水盈盈的黑珍珠,也换不来沈义凝重面色上的一丝缓和。

    “会干活吗?”沈义刚一开口,元宵便着急忙慌地点头道:“会会会,我干活可利索了。”

    “那就留下来吧,但是别指望我们照顾你。”沈义扬手将书本丢进箱子里,扭过头继续整理去了,留沈静姝和元宵站在一旁面面相觑。

    直到两人帮忙将东西全部收好,得了空闲靠在院墙外晒太阳,沈静姝仍然有些恍惚。相比之下,元宵苦哈哈的脸色松快了许多,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暖洋洋的:“你爹还真好说话。”

    “是啊,真没想到。”沈静姝在回家的路上准备了一肚子慷慨陈词,没能派上丝毫用场。

    难道真是自己先入为主,沈义并非是无情无义之人?毕竟两人加起来也没有二两肉,又何苦在她们身上玩什么心眼。

    沈静姝捉摸不透干脆放弃,掏出早前写好的稿子拍拍元宵的手背:“你去李府跟云湘姑娘解释一下,顺便把这东西带去给她看一下,没问题就直接送到书铺去。”

    “这么快就学会使唤我了。”元宵颇有些不情愿地抽出稿子,嘟囔着跑远了。

    沈静姝目送她欢脱的背影闯进白濛濛的天幕又很快消失,景色也恢复成了宁静的山水田园。一眼无垠的土地上杂草丛生,阡陌之间偶然飘出来炊烟袅袅,孤零零的日头拖着一团团浅淡的阴影,晃得人眼前尽是一茬茬的白斑。

    这样的天气持续了多久尚无从知晓。

    第二日,沈义便带着她二人和收拾好的两大箱子家当,离开了蕲水。马车摇摇晃晃,沿着官道一路颠簸了小半月,才总算到了京城。

    京城的气候比蕲水县城还要冷上许多,可街头巷尾不乏行人经过,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摊贩的叫卖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元宵兴奋地掀开车窗,如同雏鸟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遭一切,而沈静姝只觉得吵闹,百无聊赖地靠在角落里活像霜打的茄子抬不起头。

    好不容易挨到马车停下,沈静姝才恢复些许精气神,一个激灵掀开轿帘翻身下车,眼前的景色又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大约是沈静姝到这里之后看到过最庄重的府邸。厚重的巨大木门矗立在几人跟前,高悬门匾上刻着的“陆府”二字冲破冬日的沉沉雾霭映入眼帘,门下石板铺就的台阶也一直延伸到三人脚下,引领着访客一路向前。

    “沈叔,这是什么地方?”元宵偏过头,抛出疑问。

    “尚书府。”沈义脸上透着得意,大摇大摆地迈过台阶,扣响了门环。

    随后,大门被拉开。门房似乎真与沈义相熟,见他拖家带口而来也不多话,丢下一句“大人在正厅”安顿马车去了。

    “走吧。”沈义回身招呼二人,沈静姝连忙牵过元宵,跟着他向院内走去。

    高门大院内部与别处倒也并无不同,不过路尽头照壁上雕刻的牡丹图更为栩栩如生,再往下走,便只能瞧见道路两旁一丛又一丛的枯枝败叶了。偶尔有人从他们身旁经过也是行色匆匆,三人闷头在这幅萧条图画中行走,踏过十字形状摆开的青石板,到达正厅下的台阶处站定。

    当即有人前去通报。沈静姝早已按捺不住好奇心向里张望,见一男一女端正坐在高堂之上。男子着一席绛色大氅,面无表情听下人说话,也莫名让人察觉气势十足,差不多的年纪却不似沈义那样束手束脚。

    而坐在另一边的女子看上去约摸三十出头,半张脸都埋在围脖里,嘴边噙着的笑意随着动作在皮毛下若隐若现,乌黑的眼珠子远远盯着堂下的沈静姝,明晃晃透着狡黠。

    等几人得了允许进到屋内,这目光还是死死抓着她不放。

    沈静姝被瞧得有些发懵,沈义一巴掌拍到她后背,提醒道:“还不快给陆大人陆夫人行礼。”

    沈静姝忙回过神,蹲下身子福了一福,元宵也跟着照做。

    “起来吧。”陆大人开了口,陆夫人才起身走到沈静姝身前,握住她的手关切问道:“一路舟车劳顿,累了吧?”

    “夫人言重了,有机会来京城本该是她的福气。”沈义在一旁帮腔,这拍马屁的功夫让沈静姝也啧啧称奇。

    可陆夫人显然很是受用,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还不忘在沈静姝手背上拍了拍,道:“依我看,这里最有福气的还是你,能有这么一个招人喜欢的女儿。老爷,您说是不是?”

    陆大人不搭她的话茬,道:“既然见过了,就带去后院休息吧。我和沈兄有些事要说。”

    “那你们慢慢聊。”陆夫人笑着应下,向沈义点头致意后牵过沈静姝便走。

    几乎没人注意到她转身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嫌弃,甚至连偶然捕捉到这表情的沈静姝,都怀疑是否自己看花了眼。

    只因她这一路实在太过热情,比起厢房内点燃的炭火也不遑多让,也像屋内漂浮的桂花香一样让人心旷神怡。

    元宵兴高采烈地扑入其中,不安分地左看右看,最后被书案旁的琉璃花瓶吸引了注意力。

    沈静姝看她如此不值钱的模样,叹息着摇了摇头。

    “怎么,沈静姝可还有哪些地方不满意?”陆夫人留意到她的表情,柔声问到,“你尽可直说,不必拘谨。”

    “不是不是,这里已经很好了。”沈静姝连声否认。

    比起她那家徒四壁的住处,这里简直是神仙地方。但是突如其来的汹涌好意,难免让沈静姝在心里直犯嘀咕。

    沈义是说过他拜入了尚书府门下,可所谓的门生,本质更像是主仆,哪里能够得到这样的礼遇?

    沈静姝沉吟半晌,终究没忍住开口询问:“不知家父与贵府有何渊源?小女子家贫,眼下这些东西,着实叫人受宠若惊。”

    “给了你的东西,自然是你受得起的。沈姑娘不必忧心,累了就早些休息吧。”陆夫人的话听来有些答非所问,也让沈静姝愈加迷惑。

    但对方再没给她提问的机会,说完话就带着一众丫鬟仆从离开了。

    沈静姝的疑问得不到他人解答,只能埋头自行回忆事情发生的所有细节。

    突然,有一道影子从她身旁闪过直奔房门而去,沈静姝下意识伸手一捞,拽回来方才还全神贯注研究花瓶的元宵。

    “我的小姑奶奶,人生地不熟的你这是要往哪儿跑?”

    “我……我饿了,出去找点儿吃的。”

    “吃的?这不是有吗?”沈静姝朝放在桌上的糕点努努嘴,看着元宵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没忍住笑出来声,“腰里别的什么?拿出来。”

    元宵的脸色更差了,嘟着个嘴几乎能挂上个酒瓶子。

    “那我自己搜了?”沈静姝往前凑凑,作势就要动手,元宵才不情不愿地掏出来一对红色的玛瑙耳坠。半透明的渐变色泽,纹理细润如玉,安静放在桌上也泛出莹润的光彩。沈静姝再不懂,也能看出这是个好东西。

    这丫头,挺会挑啊。

    沈静姝哭笑不能地看着手足无措的元宵,选择了装傻,只道:“不是饿了吗?去找吃的吧。”

    话音刚落,元宵便一溜烟逃出了卧房。

    沈静姝叹着气,起身将耳坠放进梳妆台上的匣子里,而后扑到了床上。

    新鲜棉花做成的被褥格外松软,沈静姝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心满意足地期盼着睡个久违的好觉。

    可惜天不遂人愿,意识迷蒙之际,猝不及防传来“砰”一声巨响,将她从意识游离的边缘扯回。

    她直起半拉身子,一眼就看见元宵靠在门边,那一如死灰的脸。

    “怎么了,没找到吃的?”

    元宵好像没听见她说话,眼里也没有一点儿光彩,活脱脱一个三魂丢了气魄的傀儡模样。

    沈静姝的笑容跟着从脸上消失,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元宵跟前,伸出手去探她的体温,被元宵一巴掌打掉。

    “没事儿就赶紧休息,别折腾我了。”沈静姝揉着手背,有气无力地往回走,被元宵一把抱住动弹不得。

    “有……有有有鬼。”元宵抖若筛糠,无意识地不断重复着,“沈姐姐,这地方……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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