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几人慌里慌张赶回陆府的时候,烟花表演还没有结束。可全府内外人声嘈杂,无法被云层之下的轰鸣声掩住分毫。

    越往里走,越能听到错落有致的哭哭啼啼。沈静姝揉着饱受折磨的耳朵,留心听陆知行和管家说话。

    “老爷吃过晚饭就回书房了,不知怎么就去了后院,路过的丫鬟都吓得没有人形了……”

    “衙门来人了吗?”陆知行的询问打断管家的哀声叹气,管家很是嫌弃地撇撇嘴角:“来了,府里都快被他们掀翻天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管家的话,三人刚绕过正厅便看见有人从后院扔出来一团黑影。那影子在地上摇摇晃了一下稳住身形,鬼鬼祟祟地摸着墙边继续观察院内的情况。

    “元宵?”沈静姝认出来人眼皮一跳,快步走过去拎起了元宵的衣领,“你不在屋里好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元宵用力挣脱了沈静姝的黑手,一脸的理所应当:“那么多人突然开始哭,我当然要出来看看。”

    “现在看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元宵当然不肯走,抱住沈静姝的胳膊求情:“沈姐姐,结果还没出来呢。”

    “没事儿,等结束了我把情况都会告诉你的。”沈静姝慈祥地抚摸着元宵的手背,笑得一脸和蔼。

    “沈静姝!”

    “叫我作甚?”沈静姝答应一声,满面笑容地欣赏着元宵气得青一块白一块的脸,“我要是像你这么害怕呢,就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把门窗都锁好,免得在现场乱跑撞上凶手,小命就真的没了。”

    元宵目光躲闪地偏过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才不害怕。”

    不害怕?那你之前别拽着我的剑在门口发抖啊。

    沈静姝挑挑眉,打算再说些话将元宵打发走,突然有一盏灯笼闯入两人右侧。她扭头一看,撞上一双熟悉的眸子,忽闪着点点光亮,为京城平白增添了两颗星星。

    “许……许捕头。”沈静姝有些结巴,她压根儿没有做好与许承泽重逢的准备,唯有命运从来都叫人猝不及防。

    许承泽表现的要比她镇定得多,全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这一个时辰,陆知行都和你在一起?”

    这是在怀疑陆知行弑父?

    沈静姝下意识偷瞄了站在许承泽身后的某人一眼,却是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

    “沈姑娘……”许承泽催促一声,沈静姝才开口道:“我不太确定时辰,不过我跟陆少爷离开的时候,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

    “中途没分开过?”

    “没有。”沈静姝斩钉截铁道。

    许承泽深吐出一口气,意义不明地凝视着她,半晌才感叹道:“陆少爷果真好兴致,天寒地冻的,还跑出去看烟火。”

    “我只是个闲散少爷,自然比不上许捕头您,这么晚了还要出来跑公务。”

    “陆大人一死,你这个闲散少爷恐怕是当不成了。”

    “那也不劳许捕头费心,您还是先想法子找到杀害父亲的凶手,免得又被伯父送去了边远小城。”

    “小城有小城的好,只是不像京城贵人多、好办事。”

    两人言来语去,脸上端的是眉开眼笑,可说出口的话无一不夹枪带棒。沈静姝拖着元宵往后两步走,以防战火烧到自己。

    陆知行却突然哑了火,拱手作揖后转身离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随后,院内女眷的哭泣声迎来了新一轮的爆发,间杂着几声粗粝的咒骂声,挠得沈静姝心里直痒痒,也探着脑袋往里看。

    “看够了吗?”许承泽突然凑到自己眼前,沈静姝莫名有些紧张,略一失神便让元宵脱离控制跑没影儿了。

    再想追时,许承泽也不与她让步,只道:“说吧,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爹来赴任,元宵来找人,我……”

    “来成亲?”许承泽抬抬眼皮,帮忙补足了后半句,遭到沈静姝的严厉否认。

    她离开蕲水的时候,哪里知道这档子破事儿?

    许承泽看到她头摇成了拨浪鼓,勾了勾嘴角,道:“我劝你还是离陆知行远点儿,小心惹祸上身。”

    “你也觉得他是个扫把星?”

    “我从来不信鬼神之说。”许承泽顿了一顿,“谁告诉你的?”

    “刚刚在茶坊遇见了定国公府的公子……”

    “薛明泉?他又朝陆知行扔他画的那些假符纸了?”

    沈静姝点点头,又难免疑惑:“你和他们很熟吗?”

    瞧他说话的样子,像在谈论多年的好友。昔年好友反目成仇?沈静姝一下来了兴致。

    可惜许承泽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清了清嗓子,道:“叶朗怎么还没出来,我进去看看。”

    沈静姝干脆利落地一把环住他的胳膊,学元宵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笑的人畜无害:“你回答我的问题,我跟你交换一个秘密,怎么样?”

    “秘密?”许承泽低头看着沈静姝在无边夜色里噙满了期待的双眼,无情地将它砸个粉碎,“如果是你们在东苑撞见鬼的事情,元宵已经告诉我了。”

    沈静姝愕然。

    “还有你父亲想和陆老爷子联姻的事情我也知道了……难为他,哭得比几个姨娘都厉害。”

    沈静姝的脸色有些崩不住了。

    偏许承泽的话还没有完,神秘兮兮地伏到沈静姝耳边,轻声念叨:“我还知道,向佳宁也在府中。”

    “谁?”沈静姝差点儿连下巴都惊掉了。

    如果说,本来就是捕快的许承泽出现在凶案现场还情有可原,向佳宁绝对是砸破天也想不到的意外之喜。

    大约红袖几辈子积德,才换来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高兴。”许承泽不顾沈静姝回过神后的兴奋脸色,劈头盖脸浇下一盆冷水。

    “怎么了?”沈静姝不明就里,许承泽好心提醒她道:“程子安的死可是你动的手。”

    “不告诉她不就行了?”

    “叶朗已经说漏嘴了。”许承泽话音未落,整个人身子都被往前拽了拽,随后便能看见沈静姝那惊恐万分的脸,“倒是也不用这么害怕……”

    “我一点儿不害怕。”沈静姝挂在许承泽的肩膀上往院子里瞟,咬牙切齿地回头问到,“我现在能把叶朗一起干掉吗?”

    “当然。”许承泽欣然同意,“但是要等案子结束之后,这几天你还是自己和她搞好关系吧。”

    “你说得轻巧,我俩可是互欠一条命的关系。”沈静姝想说脏话,但又说不通到底该骂谁,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化作一脸的忿忿不平,又在许承泽的食指戳上自己脸颊时当场泄了气。

    “你若是担心,躲着她些就是了。最近我也会常来,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许承泽难得轻言细语嘱咐她,沈静姝浑然不觉自己听进去多少,只一个劲儿点头,于是又被许承泽戳了戳脑门:“想什么呢?”

    “在想,你今天喝了多少?”沈静姝问得格外真诚,许承泽只是笑笑没说话,撇下她重新进后院去了。

    沈静姝也跟着进去,才发现情况比她想象中的更为糟糕。

    盈盈点点的灯笼铺了一地,是以能够清楚地看到陆夫人瘫倒在庭院一角哭得肝肠寸断,穿着各异的姨娘们齐齐整整地跪成一排,各个眼角带泪啜泣连连。沈义立在她们身边陪哭,真情实感到让沈静姝怀疑躺在那棵树下被捕快们围作一团的是自己。

    一片哀鸿遍野中,向佳宁打着呵欠仰头看天就显得十分突兀。沈静姝顺着她的目光瞪红了眼,也只能看到隐没在夜色中的枯槁树枝,和挂在其中翻飞不停的红色绸布。

    这布料看着……倒是有些眼熟,好像还带着轻微的桂花香气。

    沈静姝眯起眼睛想再瞧仔细些,陆知行正巧来到了她跟前:“沈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沈静姝回过神,连连摆手:“陆少爷不用管我,我等会儿自己回去便是。”

    “这里没什么要查的了,他们也都要散了。”陆知行解释的话刚一出口,几个捕快已经抬着陆廷的尸身往院子外走了。

    许承泽跟着从两人身边经过,眼皮都没抬一下,反而叶朗一脸痛心疾首地拍了拍沈静姝的肩膀,然后赶在她追上去之前,一溜烟跑没影了。

    沈静姝看着远处小小的几抹人影,终究还是没忍住“靠”出了声。

    “靠什么?”陆知行听到了,眼里尽是疑惑。

    “没……没什么。”沈静姝尴尬地直挠头,灰溜溜地从他眼皮子底下跑开了。

    夜色浓郁,光秃秃的树干列队在道路两侧,枝丫横生着将广袤的天空切割成了大大小小的不规则方块,像是一块摔得七零八碎硬拼凑回去的瓷器,只剩面目全非。

    陆知行跟在沈静姝身旁安静走着,烛火照亮了他半张脸,却照不出他眼里任何的情绪,平淡无波地完全看不出刚刚失去了父亲。沈静姝想安慰他都不敢开口,生怕贸贸然让场面变得更尴尬。

    正没个主意,陆知行主动与她搭话:“你和许承泽认识?”

    沈静姝猝不及防被提问,思考了一下才道:“以前在蕲水的时候接触过。”

    “你们看上去感情很好,好像认识很久了。”

    可若是在蕲水认识的话,最多也不过三月。陆知行看上去很是感慨,沈静姝只能露出满脸哭笑:“假象而已,他不找我麻烦我就要谢天谢地了。“

    “是吗?”陆知行尚有疑虑,沈静姝连忙转移了话题:“陆少爷和他认识很久了吧。”

    “快有二十年了吧,以前在一个学堂读书。”

    “他……能跟你在一个学堂读书?”沈静姝不禁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要么就是说话人在耍她。

    可陆知行怎么看也不像是耍人的性子,此时此刻他淹没在夜色里,就像淹没在琥珀里的一只小虫子,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与供给,安静地蜷缩在角落里,既不索取也不输出。

    沈静姝沉浸在自己想象的琥珀之中,脱口而出,道:“陆少爷,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陆知行神色一顿,然后笑了:“我看上去,很难过吗?”

    “很悲伤。”沈静姝如此回答,陆知行的笑容便也僵在脸上,夜色铺展在他身后,天地交界处晕染着一层亮光,如同晚霞一般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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