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

    还是在两人赶往陆府别院的路上,沈静姝才听陆知行将他们兄妹间的事讲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阿晓全名为陆知晓,本与陆知行是一母同胞。新生命到来怎么说也是一桩好事,偏偏陆廷不知从何处听来双生子为不祥之兆的传言,硬是狠下心要将还在襁褓中的陆知晓杀掉。

    好在当时的陆夫人,偷偷拜托自己的亲信将女儿带离府中,至少能够保住一条性命。

    没过两年,陆夫人和亲信相继去世,陆知晓自从漂泊许久,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被陆知行发现,才靠着荒废的密道勉强养在了陆府。

    说起来也是个不可置信的住处,但总归别无他法。陆知晓颠沛流离惯了,如今有了稳定居所与固定衣食,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谁知这一活,就是整整两年。

    “幸好陆府一贯有闹鬼传言,否则府中平白多了个人,大约很快便会穿帮。”

    沈静姝点头应和陆知行的说辞,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彼时,两人正蜷着身子躲在两棵大树背后。

    太阳落山已经落下去一大半,残留的橙色光斑悬挂在光秃秃的树干之间,晃得人眼睛生疼。所谓别院就坐落在这层层的林木与光晕背后,成了大自然鬼斧神工下长出来的一块突兀疮疤。而院门口草木掩映下处站着的两名护院,则是游荡在丛林里,守候猎物的猎人。

    “我们现在怎么办?”沈静姝想不明白,这自家庭院为何不能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但还是扭头询问陆知行。

    夕阳余晖遮去了他半张脸,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声音:“不急,再等等。”

    不急?

    刚刚跑来的路上,你怎么不说不急?沈静姝按住自己就要爆炸的肺,差点没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可陆知行不发话,她这个客人自然也不好擅自做主。

    于是,两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夕阳西下,拖得别院的影子也越来越长。要是真等到夜色完全笼罩大地,再想在这偌大的庭院里找人,怕是要比大海捞针还难了。

    沈静姝到底没沉住气,不管不顾地探出半步想跑,才发现自己被人揪住了衣衫。

    “这边。”陆知行轻巧地将沈静姝往左一带,后者慌乱稳住身形,猫着腰跟在他身后来到别院的东南角,正巧看见陆知行轻车熟路地拨开覆盖在墙角的绿草,露出背后能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这……莫不是个狗洞?

    沈静姝深感惊奇,愣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

    或许是她表现得过于抗拒,陆知行停下来与她打着商量:“沈姑娘,要在这里等我吗?”

    “不用,我跟你一起进去。”沈静姝说完还生怕他反悔似的,率先从那洞口钻进了别院。要是乐意在外面等结果,又何苦跑这么远的路?

    更别提庭院里阴风阵阵,沈静姝甫一起身,就被灌了满脖子的寒风,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接连打了好几个冷颤。她下意识用手搓着胳膊,陆知行凑上前来取下自己的披风,搭到了她的肩膀上。

    “不用……”

    “走吧。”沈静姝拒绝的话还没说完,陆知行已经牵着她的衣裳往庭院深处走了。

    沈静姝看着他在黑暗中步履匆匆,不禁疑惑:“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陆知行听罢,沉默地往空中一指,沈静姝循着他的手望去,瞬间明白陆知行一直等待的是什么。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漆黑的天幕中只有一轮裹了毛边的月亮,为万事万物披上一层薄晖,叫人身处其中犹如雾里看花。唯一称得上清楚的,是庭院正中心挂满了灯的廊檐。一颗颗的黄色光点织成的金线点缀在飞檐边缘,带着整座建筑都在月色中熠熠生辉。

    沈静姝瞧着,一时间有短暂的失神。

    陆知晓如果也是偷偷进来,怎么还能故意向着有人的地方跑?

    显然,陆知行有他自己的打算。凄寒的冬夜里,他一言不发地埋头飞奔,引得衣袍四处翻飞,活像是只扑火的飞蛾。

    沈静姝也追着跑了许久,才终于摸到了目的地。

    廊檐下的灯火已算明亮,阁楼内更是灯烛煌煌,窗棂上映出屋内正在交谈的两道人影,却因为隔着老远听不到半点声音,只有溢出来的灯光照在沈静姝脸上,也同样照出缩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一袭粉色衣裳的姑娘。

    她约莫也瞧见了陆知行,忽闪的双眸里满是震惊,宛如一条波光粼粼盛着月光的河流。直到陆知行她身侧,她才恍然回神:“兄长,你怎么来了?”

    “这话该我问你。”陆知行面无表情,能听出来语气中努力控制的愤怒,“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好好在家待着,现在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我只是想帮你……”

    “我还轮不到你来帮忙,收起你的心思,现在立刻跟我走。”

    沈静姝本来想着兄妹之间都是家务事,没敢凑得太近,但四下里过于安静,两人说的话还是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犹豫着要不要干脆靠近些去听两人谈话,说话声却在此时突然消失了,只有隐约的桂花香气飘来,在一派凋零气象的野外尤其诡异。

    沈静姝忍不住回头去瞧,正撞见陆知行用手帕捂住陆知晓的口鼻。后者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很快就眼神涣散,头往右一歪倒在了陆知行怀里。

    “你……随身带着迷药吗?”沈静姝过于震惊,随即灵光一闪,“所以,那日袭击我的,真的是你。”

    陆知行也并不反驳,背上陆知晓走到她跟前,反问到:“沈姑娘不也随身带着匕首吗?”

    “我那是防身用的。”

    陆知行笑笑,没有说话,倒是叫沈静姝有些不好意思了。

    若之前在陆夫人卧房遇上的人真的是他,那自己靠着短剑溜门撬锁的事,肯定也被他知道了。眼下他不将话挑明,自己也只能先和他离开别院,剩下的恩恩怨怨都等以后再说。

    沈静姝没想到的是,他们刚刚转身,阁楼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刹那间,像吹响了什么号角似的,黑暗中应声钻出一群护院,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人不算多,但对付他们三个,仍算得上绰绰有余。

    沈静姝心知不妙,抓着陆知行的胳膊就想往后退,又有两道人影从背后覆盖住她的头顶。

    她停下动作回头一看,原是陆夫人领着向佳宁站在走廊边缘,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好像是在庆贺猎物的丰收。即便火焰毕剥的回廊下弥漫着凛冽的寒风,撩拨着她们毛茸茸的衣领混乱飞舞,几乎遮去了两人的眼睛。

    沈静姝轻微地皱了皱眉。她不是没想过向佳宁会找自己的麻烦,但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如此相似的场景下再次遇见她。

    这是沈静姝无论如何挣脱不掉的噩梦,是噩梦里束缚她的白绫,压得她一阵阵地喘不过气来。她像是漂浮在汹涌海浪间的行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加重力气拽住了陆知行。

    陆知行的表情也不比沈静姝轻松,但还是主动跟人招呼,道:“母亲,怎么您从衙门里出来也不通知我们一声?”

    “通知你,不就没这场好戏看了?”向佳宁接话到,眼神却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静姝,连眉前刘海都带着嘲讽。

    没人知道她所谓好戏所指为何,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陆知行循着她的目光看向一反常态缩在身旁的沈静姝,轻声安慰她道:“沈姑娘别急,我既带你来此,必然会护你周全。”

    “不用了,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沈静姝急于撇清二人关系似的,阴沉着脸松开了抓住陆知行的手。

    陆知行脸色微怔,不明所以。

    在场众人,或许只有向佳宁能明白沈静姝究竟为何不安。

    此时,她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调侃道:“怎么走到哪里,都有人愿意为你拼命,真是令人羡慕。”

    沈静姝听了是满脸苦笑,她也想知道,为什么明明许承泽至此安然无恙,自己也已经远离他乡,却还是逃不掉这样的命运?但现在,她也懒得理会向佳宁的阴阳怪气,将目光径直投向了陆夫人,道:“夫人今日想要做什么?”

    “我吃了那么多苦头,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无非是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几日不见,陆夫人憔悴许多,但眼神里闪烁着崭新的光芒,几乎能将目光接触到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夫人已经从衙门里出来了。”沈静姝估摸着她重获自由的手段并不高明,于是忽略到她眼神中的危险主动示弱,“我们不过一介平民,根本不能将您怎么样,何苦互相为难?可若是您背上了新的人命官司,就真的走不了了。”

    “沈姑娘心善,对我当然没什么威胁。”陆夫人缓步走下台阶,亲切地抚摸着沈静姝的肩膀,却是笑容满面地看向她身侧,“不过,我亲爱的儿子呢?”

    “母亲发话,儿子自然是要听的。”

    “陆少爷惯会说笑,你什么时候听过别人的劝?”陆夫人伸手往陆知晓的方向一点,“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还能让这个小妖精活到了现在。”

    “我也没想到,您居然还有脸来这个地方。”陆知行恭恭敬敬地回应,瞧不出半点儿强逞口舌之快的窘迫,“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还以为您多少有点恻隐之心。”

    “我当时既然动手,就是要拿走她所有的东西,不管是男人,还是这个别院。”陆夫人的笑声陡然增大,眼底却只流露出愤恨,“你如果乖乖的,我也可以把你当我的亲生儿子看待。可惜啊,你和你母亲实在长得太像了,这一张脸……看着就叫人心烦。”

    “能让您心烦,是我的荣幸。”

    陆知行一副敷衍而又装模作样的微笑,说的好听些是临危不乱,说难听点就是油盐不进,气得陆夫人维持的最后一丝理智也荡然无存:“既然我的好儿子这么体谅我,我就再帮你一把,送你们一家团聚。”

    沈静姝顿时毛骨悚然,似乎已经能看见陆知行阖上双眼,胸口一朵血染的话。

    “陆夫人……”

    “我怎么把沈姑娘给忘了。”陆夫人打断沈静姝的话,恢复了往日的和蔼可亲,说话时的热气扑到空气中撩起一圈白烟,飘落到沈静姝的鼻尖,惹得她遍体生凉,“你要是喜欢他,就跟他一起上路吧。”

    森林里的冬夜,对她来说,果然还是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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