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沈静姝偶尔会怀疑,许承泽大概真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

    他明明也没看见火场的情况,却能将事情经过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甚至看出她本想拖延时间,以便从两方的对峙中获取更多的情报。

    不然,沈静姝当场拿刀劫持陆夫人跑路,也不会后来陷入到如此被动的局面。

    好在许承泽他们及时赶到,才算得救。

    得救的沈静姝裹着湿透的衣裳蹲在庭院的角落里,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旁边是互相依偎着的向佳宁和陆知晓,安静地埋着脑袋,仿佛一切喧嚣都与自己无关。

    远处的喧嚣其实仍在继续。

    毫无规则的的巨型火焰跳动着将半个天幕烧得通红,于是半个院子都被烘得暖洋洋的,将蒙了一层银纱的夜幕拉扯的变了形。

    池塘里勉强积蓄的水源已然用尽,所有人都隔得老远仰着头等待火苗消失,往日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愁怨,在此时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大约只有许承泽,会选择在这样的氛围下继续不近人情。

    “遇到危险逃命要紧,这么简单的道理还希望沈姑娘继续牢记于心。”他早离沈静姝两步远的地方靠墙站着,火焰投下的黑影在他脸上跳动着,映衬的一双眸子十分明亮。

    通红的天幕瞧不到星星,自有星星坠落人间。

    沈静姝直瞪瞪地看着他一身湿透了的、七零八落的衣裳,到底是乖巧低头:“我知道了,今天谢谢你。”

    “承蒙谢意。”许承泽顿了顿,再说话时语气也软下来许多,“院子里有两辆马车,我让人先送你们回去。”

    沈静姝当即答应,却呼出忍不住好奇故事走向,犹豫着开口问道:“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衙门有人硬要放了她,我阻止不了,不如来个放长线钓大鱼。”许承泽听起来很是郁闷,“谁知道这人一心想着卷了陆家的房产地契跑路,出来只找人送信到府里来别院交易。”

    “难怪你那么早到陆府来,陆知行也立马反应过来人在别院,感情是知道陆夫人有动作。”沈静姝恍然大悟,原本的故事逻辑在此刻终于清晰了许多,也不免产生了新的问题,“那她这次,不会又全身而退吧?”

    “偷窃、纵火、杀人,三宗罪证据确凿。谁要还想保她,自己也得褪掉半层皮。”许承泽眯了眯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是望见冯青山从远处跑来,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陆夫人不见了。”冯青山面露焦急却不算慌乱,“现在怎么办?”

    “林子里黑灯瞎火的,她走不远。”许承泽稍作思考,才道,“你驾车送几位姑娘回城,我带人去找。”

    “我也想去。”沈静姝兴致颇高地凑上前来,许承泽面无表情地斜她一眼:“我方才说的话,沈姑娘可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听进去了,所以才想着将功补过。”沈静姝赔着笑脸,一脸的理直气壮。

    这一天发生这么多事,要是此时折返落不到半点儿好处,才真是白白受了惊吓。但许承泽根本不给她半点儿机会,顾自走到远处点了一堆人离开庭院。

    沈静姝想追,又被冯青山给拦得死死的。

    “冯捕……”

    “几位,都跟我走吧。”冯青山也不听她说话,开口就去招呼还靠在墙角的两人。沈静姝回头看去,向佳宁正扶着陆知晓艰难起身,无奈地叹一口气跑去帮忙。

    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直到一行人在马车上坐下,沈静姝依次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连,她才猛然惊醒。

    陆知行人呢?

    是不是从阁楼出来,就没再见过他了?

    沈静姝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没做任何思考便跳下刚刚启动的马车,用尽全力向别院外跑去。

    没有灯笼,也没有火折子,连月亮也隐没在云层之后,只有阁楼燃烧的火光能够提供一丝照明。

    沈静姝越走越远,到后来俨然是摸黑在林子里流窜。忽略了时间流逝,也不知道具体方位,幽静的树林里忽然弥漫起一股诡异的桂花香。

    沈静姝浑身一个激灵,立即循着香味飘来的方向而去。

    最后找到的,也不过是一具尸体。

    陆夫人面色惊惧地挂在树上随风晃动,陆知行靠坐在树干上,悠悠闲闲地望着天边一轮模糊的月亮,萧瑟的寒风从他的耳边吹过,吹皱他染了血污的白袍子,算得上岁月静好。

    “陆少爷。”沈静姝颤巍巍地轻声唤他,许是不敢置信,又怕破坏了这份宁静。

    陆知行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来笑了笑,道:“沈姑娘先找到我,看来我运气不错。”

    “我闻到了,你迷药的香味。”沈静姝望了一眼再没有生命迹象的陆夫人,“是你干的?”

    陆知行依然笑着,没有说话。

    “为什么?”

    “人已经死了,原因还重要吗?”

    “因为陆廷……还是二十年前你母亲的案子?”沈静姝犹豫着说出口,陆知行的笑容瞬间凝结在脸上。

    由此,她便知道自己的推测也有八九不离十,当年杀害陆知行母亲的凶手,即是如今的陆夫人。

    “我还是不明白。”沈静姝眉头紧锁,严肃地凝视着陆知行,“她今日纵火杀人被捕,本就难逃一死,你又何苦多此一举?”

    “律法若是当真有用,当年她就不会被陆廷保下来,更不会一而再再而三从衙门全身而退。”

    陆知行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一抹苦笑,在清冷的夜色下显得有些凄凉:“我原以为陆廷死了,她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没想到,陆廷兢兢业业经营半生,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部棋。

    “两人背后的靠山未倒,她还是活了下来。今日我不杀她,来日怕是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陆知行说着话,有什么东西从他手中掉了出来,脆生生跌落到草地上,“我唯一感到抱歉的,就是让姑娘的兵器见了血。”

    沈静姝低头看一眼不知何时被他偷走的短剑,略一沉吟,道:“兵刃上的血迹洗干净便是,可人心要是沾了血,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我知道,所以我本来也没想过要逃。”陆知行分明在笑,眼神却比稀薄的月色还要凉,疏离地俯瞰着世间万物,不似活人。

    沈静姝就这么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儿,突然被恐惧哽住了喉咙,嗫嚅地说出了四个字,便再也无法发声。

    “别做傻事。”

    或许他在阁楼里说的,不只是风凉话那么简单。

    沈静姝还在思考该用怎样的方式将人带走,忽得有冷飕飕的东西落到她额头上,她抬头去看,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白色随风飘摇。

    “沈姑娘,下雪了。”陆知行也仰头欣赏起雪景来,雪在他身边越积越多,也掩盖不住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来的血腥味。

    “那我们赶紧回去吧。”沈静姝上前两步,借这天气劝他,“等会儿雪下大了,路该不好走了。”

    “陆家所有的佃租地契,我都留给了阿晓。”陆知行全像没听见似的,一心说自己的话,“沈姑娘和许捕头想要的东西,我藏在了送你的礼物里,就当作我请二位送阿晓离开京城的报酬。”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要带她走?你的妹妹,应该你自己照顾。”沈静姝断然拒绝,陆知行勾了勾嘴角,笑得像是三月的春风。

    白日里瞧着温柔和顺,此时没了阳光照耀,就是一把割人的刀。

    “我自幼受陆府恩惠长大,如今弑父杀母,自然要将这条命还给他们。”陆知行冷言冷语念叨着沈静姝眼下无心听闻的大道理,她悄悄往前移动两步,琢磨着将人敲晕了抗走的可能性。

    “沈姑娘……”

    “什么?”

    “就这样给我留个全尸,不行吗?”陆知行的声音软了下来,沈静姝接近他的企图也停在了半当中。

    杀人不是什么小罪名,何况添上了弑亲的名头,一旦被抓,多半也是要死的。大约会是某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在吵吵嚷嚷的闹市,面对指指点点的人群,毫无尊严地人头落地。

    强行让陆知行等待这样的场面,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残忍。

    沈静姝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开始深切地怀念许承泽。但宽广的天幕之下,只有她孤零零地与陆知行对望。雪花肆意飘飞,聚成一簇簇的花朵,装点着蔓延的枯枝也焕发出一点生气。

    沈静姝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摇了摇头,反问他道:“陆少爷不觉得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对我也很残忍吗?”

    或许是她语气过于坚定,陆知行没再阻止她,看着她一步步走到自己身前,却是哑然失笑:“沈姑娘果然不是会乖乖听别人安排的性子。可惜啊,我要是能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现在遇见也不迟。”沈静姝已经走到近处,朝陆知行伸出手,“走吧,我们先回去。”

    “好。”陆知行的回应出乎沈静姝的预料,她微微一怔,也来不及细想,反手将他胳膊抓紧。

    她无论如何没能预见,陆知行会在起身的一瞬间,捂住了她的口鼻。

    “唔……”沈静姝挣扎的说辞,全都变成含混不清的呜咽声,淹没在凄寒的冬夜,引得她急出了眼泪。

    陆知行将沈静姝环在怀里,温温柔柔地靠在她肩膀上说话,好像要用这样的方式让她安心:“我这辈子不论做什么,大都不能得偿所愿,今日倒是个例外。”

    “若是姑娘哪日还能记起我,看看天上的月亮,冬日的雪,都是我在与你告别。”

    这句话,是沈静姝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混杂着不远处匆忙的脚步声,成了陆知行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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