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姝不会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大善人，但她回陆府就是为了接近桃香，断不可冷眼旁观。

    要不是闹这一场，她还想不到演一出缠绵悱恻的苦情戏。

    当然这些也是后话，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处理好自己的伤口，免得失血过多而亡。

    沈静姝从箱子角落掏出之前没用完的金疮药，撬开盖子将药覆在伤处再用纱布绑好，动作足以称得上一气呵成。

    这大概就是所谓“久病成良医”吧，沈静姝不由得暗自感叹到，也就忽略掉桃香望着她的眼神逐渐变得不耐烦。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国公府的薛三公子被京兆府抓了，你知道吗？”沈静姝看她神情怏怏，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连忙将话挑明，“他说你能找到人救他。”

    “可是我从来都不认识什么薛三公子。”桃香满脸迷茫，沈静姝也愣在当场，总不该自己掏心掏肺都是做了白工？

    沈静姝的眉头皱了半晌才又想起什么似的舒展开来，从怀里掏出来一张揉得皱皱巴巴的纸递给了桃香，道：“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要不你先看看？”

    并不认识薛明泉的桃香对这张纸倒是很有兴趣，匆匆瞥过一眼便收到自己手中端详起来，沈静姝只能趴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她。

    等了不多会儿，桃香从信纸里抬起头来，原本凄凄惨惨的面貌尽数消散了，连说话也变得冷冰冰的：“信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沈静姝不置可否。

    这封信可是许承泽盯着薛明泉一个字一个字抄下来的，当然不会有问题。

    “但我听说沈姑娘之前和薛家少爷吵了一架？”桃香话锋一转提起了旧故事，沈静姝多少有些始料未及，只能笑着与她打哈哈：“姑娘你的消息，还挺灵通的嘛。”

    “你为什么帮他？”桃香板着一张脸继续审问，沈静姝自知逃不掉，支支吾吾半天终究也只是化作了叹息。

    “父亲带我来京城就是想与陆家结亲，好搭上尚书府这艘大船。谁能想到几天之内发生这么多变故，偌大的宅子人走茶凉，连我爹现在也不见踪影，我孤身一人总要为自己另寻出路。”

    兴许是习惯使然，沈静姝一旦开始胡诌便有些停不下来，甚至莫名带上了些哭腔：“我来京城不过寥寥数日，怎么会与薛少爷有深仇大恨呢？无非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

    “停。”桃香双眉微蹙打断了说到兴起处的沈静姝，眼底闪过的嫌弃不像是假的，“陆知行死了，你就没想过帮他报仇？”

    “报什么仇？”沈静姝属实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不成穿越到地府里再捅陆知行两刀？

    但这件事儿，暂时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因为信上白纸黑字地写了，薛明泉是被指控为杀害陆知行的凶手才被捕的。那么，带着这封信出现的沈静姝，也理应知道这个消息。

    “难道说……”沈静姝扭头瞥一眼紧闭的窗户，小心地凑到桃香跟前压低了声音道，“他的死，真的和薛三公子有关系？”

    桃香很是嫌弃地推开沈静姝的脸，顺手将薛明泉写的纸团扔回她怀里，道：“坑蒙拐骗他在行，杀人放火……他也得有那个本事。”

    半点儿也瞧不出所谓主仆间的敬畏之情，不过这个评价……倒是和许承泽的说法不谋而合。

    沈静姝觉得这其间存在着某种共识，不禁生出些疑惑：“他都这样了，你还帮他做事？”

    “谁给的钱多，我就帮谁做事。”桃香面无表情地看一眼沈静姝，满脸的理所当然，“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沈姑娘也不懂？”

    “懂，我这不是正在为自己谋前程嘛。”沈静姝做了好些年的财迷，对钱的重要性可是再清楚不过。所以她也拿不出丰厚报酬，只能坦然地望着桃香傻笑：“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得去找别人商量一下，至于你……”

    “我跟你一起去。”沈静姝迫不及待地接下话头，成功获得桃香居高临下的一番审视。

    “人多好办事嘛，万一需要我帮忙呢？”沈静姝继续毛遂自荐，可是一张脸笑得都快僵了，桃香看上去依旧不为所动。

    她不禁开始考虑要不要充分发挥死皮赖脸的精神拽住对方不撒手，桃香却突然开口道：“你饿了吗？”

    嗯？

    沈静姝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很是不解，但还是依着桃香跟在她身后离开了卧房。

    时近正午，苍白的太阳悄悄探出些头，照着庭院里带不走的树木山水。萧瑟的北风也减弱了，堆积的树叶安稳躺在角落，目之所及彻底陷入到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这种情况下，小厨房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烟火气。

    灶膛里的炉火早就燃尽了，台面上早已被洗劫一空，只有菜篓里耷拉着几片烂菜叶子，暗示这里不久前还算欣欣向荣。

    “看来，暂时是填不饱肚子了。”沈静姝带着遗憾神色摇了摇头，冷不丁瞧见桃香正盯着自己看更是心下一沉，“我脸上有东西吗？”

    “厨房变成这样，你倒是一点儿不惊讶？”

    沈静姝疑惑地眨眨眼睛表示自己不懂她的意思，可惜到了也没能听到她的解释。想来是桃香早知道厨房已经被洗劫一空，带自己过来是为了别的目的。

    总之，等沈静姝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被绑住手脚扔到了厨房角落，腰间佩的短剑也消失了。只有窗户纸透出来灰白的亮光，照得沈静姝的脑袋也昏昏沉沉。

    大约是周边环境过于沉寂，身体上的感官就变得尤为突出。

    沈静姝缓慢移动着想换个舒服些的姿势，手上立刻传来了痛感。持续的疼痛让她脑中混沌逐渐退去，她环顾一下四周，没有看见桃香的身影，也没能找到能解开绳索的东西。

    无奈，沈静姝只能借着墙面起身，蹦跳着来到门边，企图用肩膀将门撞开。但除了抖落掉一些灰尘，什么也没发生，最糟要数门外响起一阵金属碰撞声，显然是上了锁。

    难道是自己在哪里露出了马脚？

    还是说桃香要撇下自己独吞所谓的赏银？

    可为什么非要把人带来厨房敲晕，万事都可以商量嘛。

    沈静姝郁闷地趴在门上胡思乱想，锁链依旧叮咣作响晃得她头疼。

    不知晃了多久，门板突然向外打开了，沈静姝一个没站稳往前栽去，跌进一个还算温暖的怀抱里。

    “这是在做什么，我可受不了姑娘这么大的礼。”

    沈静姝猛地抬头一看，便瞧见桃香一张笑盈盈的脸，忍不住撇下嘴角嘟囔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小心一点，总不是什么坏事。”桃香将沈静姝领到角落里坐好，擦亮了灶膛里剩下的一点柴火，正好映出来沈静姝那双忿忿不平的眼睛。

    “瞪我作甚，敲晕你的人又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是我。”突兀的男声响起，沈静姝才注意到有人还靠在门边站着。

    明明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眉宇间却透出死一般的灰败神色。红澄澄的火光跳动在他脸上，也渲染不出一点儿温暖。

    兴许是沈静姝盯他太久，他才不情不愿地冲沈静姝点头示意，自报家门：“易真。”

    易真？

    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沈静姝有意识地搜索记忆未果，双眉间不由得疑云密布，还是桃香猛然凑上前才叫她回过神来：“我们现在可以聊正事了吗？”

    沈静姝点点头，眼前这场面怕也容不得她说不可以。

    但是……

    “你能不能先给我解开？”沈静姝朝桃香伸出手，后者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摇了摇头。

    “这算是恩将仇报吗？”

    “你觉得呢？”桃香拉远了两人距离，将搜走的匕首握在手中仔细打量着。

    沈静姝即刻会意，答道：“现在世道太乱，这是我防身用的。”

    “迷香，也是你防身用的？”

    “当然。”沈静姝是理不直气也壮，盯着桃香的眼睛继续道 ，“现在可以把东西还给我了吗？”

    “陆知行的那件斗篷里面藏得什么东西？”

    “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沈静姝对于接二连三的审问表现得颇为不耐烦，但话音刚落，易真就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了两步。

    沈静姝斜一眼面无表情的少年郎，后颈不由得隐隐作痛，无奈道：“就是一些散碎银两，还有房租地契什么的……”

    “为什么留给你？”

    “陆廷死了之后，他找到我说京城太危险，想跟我回蕲水度过余生，可惜……”沈静姝沉默着仿佛陷入某种悲伤中无法自拔，眼睛却是滴溜溜一转，去偷瞄其余两人的表情。

    易真的脸色倒是从头至尾就没变过，而桃香此时的眼神，更像是在看恶作剧的小孩子。

    这一幕让沈静姝无比挫败，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抱怨：“我知道的都说了，怎么还是不相信我？”

    “你跟许捕头关系很好。”桃香说得斩钉截铁，大约是昨晚看到两人一同出现得到的结论。

    “我跟他只是以前因为别的案子多聊过几句，扯不上什么关系好。”沈静姝撅着嘴委屈巴巴，眼睛里更是盛满无辜，“他给的钱多，我就顺便帮他做点事儿，这道理你也应该明白，不是吗？”

    这话听着耳熟，但桃香显然不吃这套，匕首敲到沈静姝脸上，刺得她一激灵。

    “我们在这儿可不是为了听你说俏皮话的。”

    “姑娘想听什么，我都可以说给你听。就是这绳子……”沈静姝欲言又止，笑着将手伸到了桃香跟前。

    谁想对方连看都不看一眼，只道：“你不会觉得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吧？”

    “难道没有吗？”沈静姝反问到，满脸的乖顺在烛火映照下格外怪异，让易真想起屋外漂亮圆月下从风而靡的树影。

    这地方，约莫是真的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