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场

    这场谈话一结束,沈静姝便想着尽快将好消息告知许承泽,可此后一连好几天,他都没再出现。

    直到沈静姝腿上的伤口长得差不多了,她才绕远到荒凉的后院里找到了许承泽。

    彼时,冬日里最后一抹温暖已悄然退场,取而代之下了一整夜的雪。整座宅子都淹没进银装素裹里,偶尔露出几根勾勒建筑物的细线。

    沈静姝看着许承泽安静在廊檐下坐着,和谐地像一幅精巧的山水画。

    “你在这儿做什么?”许承泽瞥见来人,有些惊讶地开口问候。

    “这话该我问你吧。”沈静姝没好气地一挑眉,颤颤巍巍地走到他面前,“你干坐在这里吹风,不冷吗?”

    “不冷。”许承泽摇摇头,将手里的汤婆子往对方手中一塞,热气瞬间传遍了沈静姝全身。

    于是,她便能看到冻得脸色绯红的许承泽故作镇定地反问自己,道:“你找我有事?”

    “哦,没什么大事。”沈静姝恍然记起来意,搓着双手指头幽幽回话,“陆知晓同意跟我去蕲水了。”

    “嗯,好事。”

    话虽如此,沈静姝却总觉得许承泽的表情实在算不得好看,略一思索还是决定问出口:“薛国公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此言一出,许承泽的脸色可算是彻底挂不住了,一双眼珠子似乎在瞬间失去了色彩,只顾无神地望着前方。

    “出什么意外了吗?”

    “算不上意外。”许承泽顿了顿,唇边萦绕着一抹苦笑,“薛国公被判监禁三月以观后效,对外称病告假。除他以外的所有亲眷皆不受罚,薛明泉甚至还能有精神日日往寻花坊跑。”

    沈静姝一愣。

    她知道搞垮国公府绝非易事,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尘埃落定却又轻拿轻放。

    “那门庭的姑娘们会怎么样?”

    “不知道,或许会放了吧。”

    “或许……是什么意思?”

    沈静姝满脸疑惑,许承泽依然没有说话,似乎这是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好不容易停了的雪突然又开始下,细密的白色碎屑落在两人的头上,就像遒劲枝干上开出的一树梅花。

    许承泽抬头观察一番天色,牵起沈静姝的手就要往回走,不厌其烦地跟人絮叨:“既然要带陆知晓离开就得好好养伤,天寒地冻的四处闲逛,唯恐会落下什么病根。”

    “我的伤早就好了。”沈静姝撇了撇嘴颇为不满,眼睛骨碌碌一转骤然提议道,“我们要不要回陆府一趟?”

    许承泽不明所以,惊讶地停下脚步,差点儿跟沈静姝撞了个满怀。

    “回陆府做什么?”

    “陆知晓告诉我在门庭启用之初,陆府密道用来关过一段时间被抓的姑娘们,所以那里或许还有关于门庭的证据……”

    “你认为会有这个结果,是因为我们手里的证据有问题?”许承泽的反问让沈静姝也变得无法回答了。

    账本都送上去了,他们很难找到更为翔实的物证。可事到如今,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薛国公继续逍遥法外。

    “律法、规则、性命,都是些与他无关的东西。”许承泽重新引着沈静姝往前走,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声音远远传来。

    “王甫仁露出马脚却安稳告老还乡之时,我就该意识到此事并不会如我所愿。秘密调查完全可以在京城进行,又何须赶我千里迢迢跟去蕲水?要不是得了门庭那只腰牌,如今或许还在县衙里蹉跎时光。

    “说到底,是我被忠义蒙了心,才会对他放长线钓大鱼的理由大深信不移。”

    “谁?”

    “如今,他能用这样的把柄换回对方的忠心,又有什么不好?”许承泽自顾自往下说着,但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这世界上能够下令彻查国公府又将结果轻轻揭过的人,也没有几位。

    “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沈静姝一言不发听完了他的长篇大论,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

    许承泽身形一顿,又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沈静姝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冥思苦想之际,对方便得自行回过神来。

    “我自知律法不足以解天下事,但在护国寺大殿里那天晚上,我才第一次体会到家父明哲保身半辈子的心情。”许承泽说着话转过身来,一双眼睛湮没在暗淡的回廊之下,“我怕救不了你,我很害怕。沈姑娘,你能明白吗?”

    沈静姝本想否认,却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城南别院的森林里、门庭不知方位的山上、蕲水县家徒四壁的房间,这座只有残留记忆的陌生世界,无一不令她感到害怕。

    “但是,如果因为害怕就不愿意去做正确的事情,终日在战战兢兢中过活,按你的脾气日后一定会后悔。”沈静姝沉声静气,极少露出如此严肃的一张脸,“如果我说我还有一个办法,你愿意试试吗?”

    “这些事情,你没有必要再掺和进来……”

    “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沈静姝笑着打断他,许承泽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

    沈静姝不觉失言,紧走几步追在他的身后急切劝告道:“既然余啸的案子已经开始重审了,同样的方法为什么不做第二次?”

    “薛国公不是余啸,他也不是宋大人。”

    “越是身在高位,越会在乎流言蜚语。一旦死保国公府无法巩固权柄,他定要重新权衡利弊。”沈静姝絮絮叨叨一大堆,见对方不为所动,干脆连连呼痛偏倒在廊檐下。

    许承泽果然回到她跟前,满脸的关切在沈静姝拽住他胳膊呵呵一笑后,变成了无可奈何。

    “试试嘛,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不会有损失?”许承泽端详着沈静姝笑吟吟的一张脸,皱着眉头反问道,“如果他权衡利弊之后,决定杀我们灭口怎么办?”

    “他……应该不会这么不讲道理吧。”

    沈静姝着急叫人伏法,竟忘了还有这么大一柄宝剑悬在两人头顶,难免一时错愕,暗自犯起了嘀咕。

    “这件事是由我一手经办的,消息泄漏后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我。”许承泽并排坐了下来与沈静姝分析形势,哭丧着一张脸反问她道,“还是说,沈姑娘觉得我就算死了也没关系?”

    沈静姝连忙摇头否认,随后眉眼低垂,感叹道:“我只是觉得历经辛苦却没个结果,怪可惜的。”

    “可惜的事情,岂只这一桩。”许承泽没头没脑地接过话去,边说边架起沈静姝的半拉肩膀想送她回房,却见后者若有所思地冲自己摆了摆手。

    “我想起来了,陆府不是一直有闹鬼的传闻吗?”沈静姝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将手里摩挲了许久的汤婆子放回许承泽怀中,“要是鬼神显灵,这件事不就简单很多了吗?”

    “你还指望哪位姑娘与他托梦感化他?”

    “没有鬼,咱还不能造一个出来吗?”沈静姝娓娓道出自己的盘算。

    许承泽听得屏气凝神,良久还是发出了一声叹息:“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想查总有可能会查到的,何况巫蛊之术更是重罪……”

    “他是天子,怎么可能昭告天下鬼神之说不可信?”沈静姝有些不以为意,想了想仍旧做了让步,“你到时尽可找个理由去他跟前晃悠,以后有什么责任都是我一个人的。”

    “沈姑娘,往日可是最惜命的。”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沈静姝坚毅的脸色随着许承泽的注视渐渐没了底气,一脸哀怨地歪了歪脑袋,“我的腿伤了,动不了。”

    许承泽一愣,转瞬又不禁轻笑出声,原本紧绷的脸色显出些拨云见日的预兆:“沈姑娘果然出乎我的意料。”

    “这么说你同意了?”

    “我不同意,你就会放弃这个法子吗?”许承泽挑眉反问她,心里却显然已有答案,“既然这样,不如我来帮沈姑娘一把。可若是风头不对,你也要听我的收手离开京城。”

    “不用你说,我又没有拼命的打算。”沈静姝目的达成,满意地撑起身子拍拍裙边的灰尘,被许承泽从身后一把扶住。

    “我能自己走……”沈静姝下意识就要推辞,许承泽却依然坚持,只道:“就当是我感谢沈姑娘帮忙。”

    “我帮的忙可多了去了,你能算得清吗?”

    “一辈子那么长,慢慢还总也是能还完的。”许承泽语出惊人,沈静姝僵着脖子斜眼去瞧他,不想对方也回望着自己,面色一如往常。

    雪却在不经意间下得更大了。

    鹅毛般的雪花铺满了整个天空,随风碰撞后激起的灰白烟尘足以遮天蔽日。

    沈静姝死命眨着眼睛,也看不清朦胧幕布前,许承泽同样雾霭霭的一双眸子,更别提他嘴巴一张一合说出口的那些话。

    “等事情办完,我还可以跟你回蕲水。”

    沈静姝一时甚至分不清是谁被冷风吹昏头了。京城的日子虽有风险,可对许承泽来说肯定比在蕲水当个普通捕快混日子要好。

    “怎么会有人好日子不过,偏要回穷乡僻壤受苦?”

    “沈姑娘不想带我同行。”许承泽的眉眼暗了暗,唇边噙着的一丝笑意有些僵硬,“你讨厌我?”

    沈静姝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问得有些发懵。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许承泽问出这个问题,是想得到哪一种答案?

新书推荐: 七步拿捏乱世魔尊 让我再见你一面 囚雀 百分之九九 望月之夏 违世之物 窃权 我可否将你比作夏天 [女A男O]笼中鸟 高岭之花为爱当男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