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

    故人骤然重逢,穆寻按下情绪,迅速将大师兄祝郸带到静处,压声道:“你们终于来了!让我好等!师父呢?”

    祝郸近二十的年岁,朗目疏眉,风姿卓然,见到穆寻后异常激动,听他谈及师父,更是悲从中来。

    “师父他、他老人家已经……王妃派出的铁骑手段凶残,你逃出城后,师父也无力抵抗,与他们鏖战半日,到底没能撑过……”祝郸眼眶湿润。

    穆寻失神,搭着祝郸胳膊的手脱力垂下。

    自他有记忆时起,便一直被师父照料,穆寻深受其恩,早已把对方当成父亲看待。

    没想到仿佛无所不能的师父,为了保他竟……

    穆寻失神,随即,滔天般的恨意疯狂滋生。

    双拳紧握,指节发白,穆寻想怒吼,想不顾一切发泄。

    可就在即将失控的边缘,他硬是咬着牙,强迫自己在几个呼吸间重新保持冷静。

    “师父尸骨何在?”穆寻哑声问。

    “已被敛回。”祝郸悲道。

    穆寻闭上眼,尽力不去想师父尸体的模样:“王府那边,可是出了事?”

    祝郸粗擦两下泪,诧异道:“你怎知道的?王府的确大乱!”

    “世子常年缠绵病榻,半月前汤药无济,终是断了气。”

    “王爷本就知晓王妃对你暗下杀手,不过顾及着夫妻情面未曾挑破,如今总算闹开,放出话来,定要让你回府!”

    “世子病故,景公子和明公子也早年夭折,现如今王爷膝下只剩你这一子,无论你生母是何出身,都没法再计较了!”

    “阿寻,你可知这永德城里藏了多少陇弁人?大家都快找疯了,不知你是生是死!”

    “万幸啊,师父保佑,我能活着逃出来,还看到了你的通信牌!”

    “时不我待,咱们得赶快回陇弁!王爷派出的人不可全信,王妃侵蚀王府多年,势力早已渗透各面,里面保不齐就有人见过你的画影图形!”

    “我在泽仙坊潜伏了三日,八成都有人认出我,预备着趁机引你现身,好来个一网打尽!”

    祝郸边说边警惕周围,手也空悬于腰间匕首上,精神极度紧绷。

    穆寻心跳如鼓擂,尽管师父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也没想到竟来得如此突然。

    他生母是王府内的伺花婢女,因生得貌美,被镇江王酒后轻薄,珠胎暗结。

    王妃向来不容人,且因世子病弱,对子嗣之事分外敏感,曾先后折磨死过三位受宠的妾室。

    镇江王担心婢女再遭不测,便遣人将她偷偷送出郊外待产。

    婢女自幼体虚,整日被困在庄子里又郁郁不得欢,妊娠时没能挺过生死大关,撒手人寰。

    镇江王对出身卑贱的穆寻无甚情感,只派了多年忠心的护卫苍启去教养他,权当多置一份私产当保障。

    苍启由此便成了穆寻的师父,经年教他文韬武略,还顺手收下十余名弟子,细心培养成死士,护他周全。

    穆寻虽常听苍启讲王府中事,却没想过哪天能真的被那位薄情的生父认回。

    他只是夜以继日研习苍启教给他的本事,努力回应师父的期望。

    穆寻不介意过那样平淡的日子,他甚至不想跟王府有半点瓜葛。

    可数月前,这份宁静却被突然打破了。

    不知是谁泄露了穆寻的身份和行踪,王妃勃然大怒,派大批杀手取他性命。

    师父与众师兄带着他苦苦逃窜,连躲三城,最终还是被对方赶上,开始混战。

    眼见势头不妙,师父拼命将他护送出城,向他指明永德城的方向,告诉他千万熬住,日后在那里重逢。

    没想到那次,会是他跟师父的永别。

    如今镇江王肯认他,穆寻的世界却比以往更黯淡无光。

    师父不在,等在前方的,只剩仇人!

    “好,我跟你回去!就回王府!便是有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穆寻双眼布满红丝,一字一句道。

    * * *

    漪澜茶楼内,二层竹风间,白琼音与薛青山相对而坐,手捧香茗,却久久未动,只是出神。

    “怎么,不喜欢这味道?”薛晴山帮她扶正快要洒出的茶碗,打趣道,“还是……不喜欢与我见面?”

    白琼音回神,连忙摇头,仰着头将茶囫囵喝净。

    “小心烫!”薛晴山蹙眉,目露担忧之色,“阿音,你这是怎么了?”

    白琼音摇头,用手背将唇抹干,对他扯出一抹笑后,开始如往常一样汇报近况。

    她没提手受伤的事,只说小考推迟,还学了背诗。

    寥寥数语,便尽了。

    见对方沉默不语,白琼音笑笑,又问薛晴山近来生意可好。

    薛晴山讲得倒是比她详细,说起父亲对他的期许和接手新铺后遇到的麻烦。

    连同贾家倒台后,薛家占到的好处也透露了一点。

    现如今的永德城,可算作是薛家的天下,再无能与之匹敌的对手。

    彻底吞消贾家是费了些功夫,但也问题不大。

    薛老爷欢喜之余,认为是薛晴山这个突然出息的儿子福气盈人,给家里带来了好运,直接又赏了他两间铺子。

    此举甚是抬爱,薛晴山在家里的地位也得到提升,受薛老爷的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几位嫡兄。

    其他房看不过去,便开始联手排挤薛晴山,日子好坏难讲,却是更有奔头了。

    白琼音听得入神,时而替他揪心,时而又替她高兴。

    见她的情绪再次随他而动,薛晴山浅品了口茶,忽然苦笑起来。

    “怎、怎么了?”白琼音担忧,不知他有何愁事。

    “没什么,只是数月不见,阿音可对我疏远不少。”薛晴山落寞道。

    “啊?怎会?”白琼音连忙否认。

    “是你自己没意识到罢了。”薛晴山幽幽叹息,语气多了丝埋怨,“往日相见,你对我总有说不完的话。”

    “这,我也说了呀,实在是坊里事少,比不得外面热闹。”白琼音语气渐弱,略显心虚。

    “哪里是事少,不过是你不想讲罢了。”薛晴山很是失落,轻轻摇头,“你说你学了背诗,却一首也未背给我听,手分明受过伤,却只字不提。坊里出过那么多条人命,又有哪件不值得讲?”

    白琼音呼吸一滞,听得呆住。

    她本以为薛晴山一直在忙生意,什么都不知道。

    不曾想,他居然件件都了解!

    薛晴山缓缓叹出一口气,骨节分明的手越过桌面,将她拉得更靠近自己。

    白琼音没防备,手骤然被他牵住,瞬间羞得面红,想抽回去,又被他看穿后轻轻按住。

    她不习惯跟穆寻之外的男子这般亲近。

    薛晴山恍若未察她的窘迫,只仔细打量她指尖的淡痕,神色凝重。

    “公子放心,这伤早就好了,不会耽搁弹曲!”白琼音尴尬地缩了缩指尖,不想他继续看下去。

    薛晴山抬眸,神色伤怀:“阿音,在你心中,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是、是好人呐,是救我性命的恩人。”白琼音回避他的目光,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

    “……比起琵琶和小考,我最担心的,是你受伤这件事。”薛晴山默了默,沉声道,“十指连心,这疼你是如何挨过去的?夜里可会痛醒?是否连持筷也不方便?这些,才是我最想听你说的。”

    白琼音被他问得眼眶发酸,无尽的委屈也随之翻涌。

    “阿音,你为何就是不懂我呢?”薛晴山像是对她失望至极,悄然放开了她的手。

    动作虽是温柔,却带着丝心灰意冷。

    “公子,奴婢只是不想让你担心。”白琼音终究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可你瞒着这些,岂非叫我更担心?”薛晴山似乎想压下某种情绪,喃喃道,“我一直以为,这世上只有你是对我最坦诚的,如今,连你也有自己的秘密了。”

    白琼音被他说得有些焦急,撑着桌子微微探身,想向薛晴山解释清楚。

    但话到嘴边,不知为何,竟冒出一句让她自己都震惊的话:“我只是不解,公子让我当琵琶部的首席,究竟意欲何为……”

    白琼音猛地捂住嘴,千悔万悔,连眼泪都吓回去了。

    她、她怎么就问出口了!

    薛晴山愣住,双眼微眯,静了片刻才抬头看向她,语气微冷:“谁对你说了什么?”

    白琼音心惊,连连摇头,将身子缩回,紧紧贴住椅背。

    薛晴山目光如炬,不再开口,只是沉默地打量她。

    像是要透过她的遮掩,看穿什么。

    白琼音如坐针毡,下意识握住挂在腰间的祈福牌,盼望这种令人窒息的时刻能尽快过去。

    她甚至开始后悔跟薛晴山来这茶楼,若是能寻个借口,直接回坊就好了。

    薛晴山从来没进过泽仙坊,每次都只叫她去外面相见。

    若她没贪图这跟他相处的片刻光阴,方才那幕也不会发生。

    隔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窗纸,不该被捅破的。

    她越界了。

    再也忍受不了这仿佛无穷尽的沉默,白琼音带着不顾一切的勇气,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公子放心,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

    “奴婢这条命是公子救下的,即便公子重新拿去,奴婢也……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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