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发神经

    段少嬴今日穿得繁杂。自魏晋至今,男子的时装打扮愈发花哨,我一向分辨不清其中文章,然而也能看出他上衣的光缎夹袄合身又暖和。

    腰缀青玉钩。一头乌发以同色的玉簪冠起,发上冠带从鬓边一直延伸到下颚,在颈间垂下一对小巧的玉珠,颇有几分正式。

    这副样子大概是下朝之后赶来的,我对他如此匆忙的表现有些意外,随后又意识到事态的紧急性。

    昏迷之后的事终于有了更清晰的脉络。我不知道姬九卿最后有没有搭救高肃,总之他做到了留我们性命,假借宫内夜巡之名,将“醉酒不省人事”的两个人送了回去。

    只是到了早晨,高肃开始高烧,经太医检查才发现他身中无端之毒。其实我猜测,我也中了毒,可都随着那一吐排了出去。

    姬九卿够混的,做事顾头不顾腚,光是排除我一方危险有什么用,现在害得我陷入不义之地,也与次难脱干系。

    段少嬴简短说完他所知道的因由。期间,我抬头想偷偷打量他一眼,却很意外地发现他幽黑而狭长的眼睛也在打量着我,视线相碰,再迟钝也品得出气氛异样。

    他话里有话地点了点小狗不白的鼻尖:“太医会诊时,从你身上也查出同样的毒素迹象,然而你却安然无恙。解铃者多是系铃人,至此难免不让人起疑。”

    “你怀疑我下毒?”

    “是朝中有人这样想。”他一手轻轻拨弄起拇指上白玉戒,段摄一向喜欢在闲谈时做些小动作,“宫宴有人瞧见,你与小世子曾碰杯对饮。”

    古人下毒常下在酒里,我略有知悉。也听乔何提过,喝酒碰杯的来历就是为了交换饮品,意思是“要死大家一起死啦,为同归于尽干杯!”

    当然,我一直以为这只不过是一种传闻罢了,没想到现在的时期它属于比较通行的思维吗?

    啧,好像不知不觉之间给自己挖下一道坑啊。难怪古语云“谨言慎行”,不经意间留下的每一条线索都可能交织成自缚的网。

    我彻底被自己困住:“丞相的意思莫不是要将本宫变相禁足了?”

    他哂笑:“你若不喜欢丞相府,大可自行出去和那般人对质,看看渤海王会不会把你的骨头都撕碎了和血吃。”

    我也顾不上害怕了,还有几分好笑:“你又开始威胁我啊?”

    真是可惜可叹,权力能让一个人改变许多。以前他一句话恨不得弯弯绕绕分成八句说的,今日这么快就漏出狠厉的爪牙。

    他被戳穿,反倒愈发笑意吟吟,颔首辩道:“公主言重了,殿下贵为皇室,臣之于殿下何来‘威’意?”

    我凝神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然而他虽低垂着眸子瞧我,却目光深远,像是在透过我考虑某种心事。

    我抿唇凝噎。时间过了很久,又似乎很短暂,总之段少嬴发带上的珠络晃动了两下。

    这该怎么办?我经过极速的头脑风暴,得出上中下三策。

    诚实,瞎掰,装死。

    一五一十坦言所见的确是最简单的办法。我相信,假如自己将高湛偷情一事披露给他人,绝对是一颗重磅炸弹,能让众人的视线从我身上转移。但是我再如何不耻于叔叔劣迹斑斑的品性,还是要承认,他是狠厉毒辣的野心家。

    皇帝软弱,皇室式微,如果不想让大齐变成晋朝末年“王与马共天下”的局面,不能任凭段摄和他的傀儡天子独大。

    说谎瞎扯一通,这招最不好。我能力有限,很难在短时间内编出一个逻辑严密的精妙理由,几乎是刚一动这个念头,就作罢了。

    那么只剩下,装死。

    一个无耻的想法一经生根,再也无法拔除,顷刻间在我心底芜杂蔓长。

    这件事里,我戾气很重。被小叔叔炸碎三观的私情惹得半夜三更做噩梦不说,现在更是有人妄图用高肃的危难拿捏我的小命。

    不爽,很令人不爽。必须得让别人也不爽一些,我就爽了。

    我用余光瞥着采月,不确定她能否与我有这份默契,也不确定效果能否按照预期实现,但我决意赌一把。

    段少嬴仍在等我的答复,他下巴下面的玉坠一晃一晃地惹人心烦,不说话时自然上翘的唇角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挑衅。他看上去很得意,他一定以为我又一次落入一盘死局,便做座上宾,便做隔岸观火客。

    但不好意思,我不陪你玩了。

    顷刻之际,我越下床榻,越过门槛,在侍女的呼声中,在段少嬴愕然的目光里,厉声说:“感谢周生梦为鄙人提供的灵感!”

    山重水复疑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多了许多走过去的人。

    我开始发疯。

    我很难描述当时的自己是以怎样一种状态让训练有素的宫中太医与见多识广的段少嬴一起信服,但我一旦准备如此,忽然就觉得有一股强大发力量支撑起我的脊梁,继而传播到四肢百骸。

    此时的我强的可怕,仿佛天生就是干这块的料。我旋转,跳跃,并在空中精准地一只手拥抱住旁边的段少嬴,一只手拥抱着素不相识的侍女。

    我模仿着宫中嬷嬷们所述的金宜公主的口吻笑道:“本宫现在感觉良好,认为应当杀几个人,绝对没错!”

    不得不说,侍女的腰段窈窕,搂在怀里不盈一握,段少嬴的腰身也很纤细,就是有点儿硬挺了。我暗自心惊地感受着那份有棱有角的触感隔着层层衣衫传递到掌心,自己真是胆子大了,敢这么对他。

    段少嬴很崩溃,他平日里虽骄纵放旷,但从未被女人占过身子的便宜,他对着采月大喊,甚至忘记避我的名讳:“高扶摇这是怎么回事?”

    我反手给了他一记夹带个人感情的铁血粉拳:“叫错了,本宫托你的福现在是高淡白了!”

    采月水晶心肝将小词儿编得噼啪响:“禀丞相,大人也应该知道,我家殿下年幼时患过癔疾,后来虽好了,也未好全。”

    “原来是又疯了?”段少嬴小声念着,随手将已经被我扯得半散的头冠掷在了一旁侍女的怀中,半边乌发也随之散了下来。

    起先我从段摄狼狈的姿态中,品出些风水轮流转、大仇得报的意味,后来发现他就连受欺负时也显得比别人优雅,心中喜色荡然无存。

    采月不敢直视高位失仪,头埋得比肩膀还低,不知道的以为她在地上帮我找鞋。嘴上仍干脆利索:“丞相有所不知,从前白太医便嘱咐过,长公主的病情万受不得刺激。现在急火攻心,为今之计,可能要静养以待康复。”

    段少嬴不语,犹在定定地睥我。我怕他看久了发现些端倪,张口咬他的鼻尖,段少嬴连忙别过脸去,只说出四个字:“有碍瞻观。”

    又补了四个字:“像脏东西。”

    他大概是嫌我肮脏的精神状态污染了他冰清玉洁的宅邸,立即传公主府的马车接人。从丞相府到我那儿要一里地路程,小厮们只用了一柱香不到就回来了。

    直到众人合力扶着我出门,乔何还死死地揪着临时用来束手的腰带不肯松开,生怕我机灵劲犯了,再给段少嬴来一口。他手腕上现在还挂着我趁乱咬下的牙印子。

    我发誓,是他的狗先动的口。不白见我绕着它家主人转圈,上来咬我的裤腿子,他却没有一点儿拦着的意思。最烦这种养狗不管的,我反头就咬回它主人,这何尝不是一种正当防卫呢?

    结局就是段少嬴一手扼腕,面沉如水喝道:“快把你们灵牙利齿的主子接回去。”

    “……”

    一直闹到马车上,我听见附近的人语声渐渐多了,估计走到了闹市,这才放心说:“乔何,放了我吧,我没病,我好着呢。”

    乔何连连摇头:“长公主恕属下说句冒犯的:属下信你个鬼。属下小时候,村头家的王傻子打小也这样,每每说好了,绝不是好转了,而是攒了一招大的。”

    好说歹说最后终于松绑,我气笑了,戳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从今以后你们都要记着,而且还要让公主府上下都记明白,本宫旧病复发。现在请了后梁巫医仙尊问药,病情忽晴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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