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暴雨下的小村，压抑在电闪雷鸣中。
蛟离开后的一个时辰内，人心惶恐，担心妖物再来吃人，家家房门紧闭封印，门窗严密不带一丝缝隙，熄了灯，寂静无声。
唯有李婆婆家，得匆忙，大门在狂风吹打下嘎吱作响。
一声敞开，门口静静伫立着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闪电照耀下，娇小的身形瞬间清晰。
她悄无声息地进入屋里中，一路来到李婆婆先前安顿她的小房间里。
靠墙床榻上，先前包裹少女的那层白布此时覆盖在李婆婆身上。
双眼闭合，面容安详，双手自然贴着两侧。
她只是睡着了。
少女来到床前，一对金瞳在黑暗里闪着神秘的光。
她坐在床边，依旧穿着李婆婆给她做的衣服。
面额深埋前胸，里面的跳动声早已停止，冰冷僵硬，
少女摊开手臂搂住李婆婆的身体，肌肤贴的更紧了，下额趴在胸口，眼中茫然似有浓浓的哀愁。
一滴濯泪滑落了脸颊，湿润了身下衣服。
少女抬起身，双眸缓合，突然她张开小口，雪白的牙齿森森密布，瞳中一抹精光闪烁。
整个房间里涌现一股越发浓烈的血腥之气，声声啃咬伴随骨肉撕拉带来剧烈地搅动，血迹顺着地板逐渐渗透到外界。
屋外雨声嘈杂，混着一串串杂乱的脚步声，村民将整间屋子团团包围，一个个手持棍棒农具，神色惶恐盯着面前来回摇晃的大门。
一旁的二鬼，白天的事让牢记在心，大晚上别人害怕而他却睡不着在村里转悠，不巧撞见那少女在村庄徘徊。
他害怕躲在一颗老树下，透过缝隙偷偷观察，索性离得远少女没有注意他而是消失在李婆婆家中。
“砰砰砰...”二鬼疯狂拍打着村长家的大门，好久里面传来不悦回应。
“大事不好了，那妖物又回来了！”
房门猛地拉开，一张惊慌失措的脸闪现在白光下，“快，召集所有人，收拾家伙！”
暴雨下所有人的动作停止了，如同一尊尊雕像沉默接受雨水洗礼。
浓浓血腥味盖过了雨味从门内飘来。
在一众人目光中，一道身影缓缓从阴暗中走出。
闪电照耀下，少女面无血色，半个身子鲜红一片，血顺着手臂往下淌和雨水混杂在一起染红身下的土地，雨水也难散空气中弥漫的血气，似腥似香。
人群连连倒吸，这妖物又回来了。
村长眉眼横厉，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怒火，愤声呵斥：“李婆婆好心收留你，如亲孙女一般对你疼爱有加，而你！”
“恩将仇报，加害于她，你…”面对少女脸上的一层凉意，村长颤抖着举起拐杖指向少女，“居然还不放过她…残忍地把她吃了！”
他面部扭曲，捏紧拳头青筋暴起：“今天就是豁出我这条老命，也要除了你这条祸害，不然更多无辜的人都会被你害死！”
一把夺过身边人的刀，寒光浸透雨水。
“杀了它！”厉喝如雷轰顶，雨夜中响起一声声呐喊，所有人举起手中家伙，叫喊着向屋檐下的少女冲去。
“杀了它，为李婆婆报仇！”人们发了疯地冲向少女，或者是蛟。
少女木然地立在原地，迎面一记闷棍重重敲在太阳穴上娇小的身躯摇摇欲坠，越来越多的棍棒砸下少女很快就被打倒在地！
“打死她！”一声声此起彼伏。
愤怒的人群更加愤怒，眼神竭尽疯狂，棍棒拳脚接连落在少女身上。
直到现在少女的眼神始终宁静毫无波澜,全程没有动静任由他们这般凌辱着,只是嘴角弱弱呢喃，像是在说着什么，只是在雨声和人声的嘈杂中被完全稀释。
“等等，它为什么不还手。”有人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以蛟暴虐狂躁的性子，不是早该有所动静了吗？
“是它自知恩将仇报害死李婆婆心中有愧，才甘愿被打死，也是活该。”村长望向前面围殴的人群冷哼道。
“可是..一个蛟哪会有的情感，它不过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妖而已。”
村长一身寒毛倒立，正当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这一点时.
“住手..你们要把她死了！”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苍老而迟钝。
轰动人群陡然一僵，随后鸦雀无声，望向屋檐之下人人脸上皆浮现更惊恐的神情。
“李婆婆！”
李婆婆就站在门口，恰好一道闪电划过，让本就苍白的脸更加苍白。
村长大惊失色：“李婆婆，你不是被这个妖女吃了吗？”
李婆婆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话，焦急地望向泥水中的少女声声急切：“小心肝，我的小心肝。”
像是回应李婆婆的呼唤，一直没有动静的少女缓缓支撑着起身，她的长发凌乱披散，脸颊衣裳沾满泥泞和雨血。在一众人的目光中踉跄地向着李婆婆走来。
两边的人害怕纷纷散开，少女已来到李婆婆跟前。村长注意到：此时的少女步伐相比之前的诡异已跟常人没了区别。
“李婆婆，你不要被它的外表骗了，还记得房里的那个怪物吗，就是它！”村长厉声想要阻止，“它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妖而已。”
李婆婆两手颤巍巍地拨开少女两额头发，露出大大的眼睛，脏兮兮的脸庞只有一对金瞳依旧如从前那般清澈透明。
又低头看向少女的右臂，顿时令她心疼万分：“天哪..这是你自己咬的吗，为了救一个本就要死的人，你这又是何苦呢..苦命的娃子呀，老婆子对不起你啊..”
右臂？人们这才看清，少女的半条手臂遍布齿痕，一块块组织被撕扯地七零八落，血肉粘稠在一起，可见白骨。
......半时辰前。
“快，把所有人都叫上”
越来越多村民聚集抄起家伙往李婆婆家外而去。
昏暗的房间里，少女不停咬着自己的手臂，用尽力气从身下撕扯一块块肉，丝丝声和咀嚼声，血泪交融滚滚流下。
口中缓缓渗透下鲜血，朱唇更加殷红诱人。
两唇交触，血肉蠕动着没入咽喉，少女继续在伤口上撕咬，尽管手臂已血肉模糊。
她轻趴在李婆婆身上，染红的血臂环抱，脸蛋深埋，如蛇一般贴紧渴望感受身上残存的温度。
死寂的房间里，涌现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动静，微弱的起伏贴着少女的脸庞在胸膛绽放。
李婆婆脸上开始有了呼吸，嘴角微微颤动带着低吟。
“小心肝，小心肝…”
少女抬起身，闭合的双眼缓缓睁开，金瞳之中褪去了空洞无神，柔软而欣慰。
嘴唇轻齿，陌生青涩的沙哑低喃传到身下。
.....
雨还在滴，李婆婆抱着少女老泪纵横，此景此见，不少人内心触动..默低头默流泪不忍打搅。
原来是这样..村长内心翻江倒海几乎昏阙，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也曾听闻动物报恩的故事，但他却是从来不信，认为动物天生就不具备这样的情感，今日得见才证明这并非空穴来风。
过去的固执隐隐被推翻了。
“小心肝，不要害怕..来跟婆婆回家。”李婆婆牵起少女的手准备带着她重新进屋。
“..”村长脸色五味杂陈，嘴巴微微动了动，最终叹了口气。
“都走吧..”他挥挥手示意众人离开。
李婆婆家门前人们渐渐散开各回各家，院子逐渐空荡。
可就在以为一切有惊无险皆大欢喜时，意外发生了。
二鬼内心一肚子怨恨忿忿难当，自己半只手被咬了去，本以为这蛟必死无疑，想必是蛟的肉身让这些攻击对少女起不到实质的伤害，而且周围人都被感动打消了加害的意思。
先前被咬下两指的手被裹住，而另一手紧紧攥着一支寒光凛凛的小刀正别在背后。
管它如何，伤了我你还想走吗。
在众人都不曾注意，李婆婆和少女背对进屋的情况下，二鬼咬牙用尽全力对着少女脖颈刺去，秉着打蛇打七寸的原则，就算寻常武器难伤，那这里对蛟来说也是相当致命的存在。
刀尖距少女已是近在咫尺，但往往就是一瞬间，可能因为二鬼的心存忌惮又或是下雨的泥地太滑，这一下偏了..最终小刀斜刺在少女脖下左肩之处。
刀尖没入的一瞬间，少女身体顿时僵住，双眼猛地瞪大，不可思议的神情脸上浮现。
那是一段极为遥远的回忆，至少要追溯几百年..
她还是蛇的时候被一只青耕鸟追杀，虽说成功逃生青耕的利喙却也在她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疤，如同一个烙印即便到现在仍是难以忘怀，深刻尤心。
一年前她刚化为蛟遭遇雷劫深受重伤，勉强摆脱捕蛇人的追捕躲进山洞里苟延残喘却不想再一次再一次遇见了它。
青耕鸟早早地就化为了人形似乎还收了个人类做徒弟，虽说她最终并未加害自己，她也并不记恨甚至还想再和她相见。
但不论怎样这里..乃是她的逆鳞！
少女勃然狰狞，原本娇美的面容因扭曲抽搐变得格外恐怖，喉咙间冒出蛇吐信的丝丝。回头的刹那，二鬼因恐惧手中的刀当即掉落。
二鬼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天大的傻事，他后悔一时的冲动如今自己估计连小命都难保了。
“饶命，饶命..”他哆哆嗦嗦地往后倒退，少女朝着他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看他的眼神就如同捕食者看待待宰的猎物。
他承认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一个先前都忽略的东西。
少女的身体动作也完全没了初见如蛇行般的诡异，并且，她眼中的迷离涣散无神已尽数消失一举一动都和正常人如出一辙。
如被附身的人类突然恢复正常，又或者说，蛟已经适应了这具身体。
那接下来...
“呵呵呵…”少女突然笑了，一声声玩味令二鬼浑身发颤。
金瞳扫视过二鬼：“我好意留你一命，你却丝毫不悔还对我再生歹意，。”
少女的声音虽然青涩且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楚，字里行间向他传达消息。
二鬼面色惨白，见势不妙想要逃跑脖子却再次一凉，熟悉的窒息感再度传来。
他似乎又忽略了一点：当蛟化为人形直到这段时间，从懵懂到适应，恰恰是妖性最重之时，可他却变着花样作死。
二鬼拼命甩动双手，企图挣扎，少女整张脸越来越向他贴进，金瞳始终死死盯着，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额啊..姑娘，实不相瞒，这厮乃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您..大人有大量，看在老衲的分上饶了他吧。”村长不知如何是好，跪在地上连连祈求。
“人..我又不是人。”少女不屑地笑，“你们对我刀棍相加时考虑过我会饶了你们吗？”
少女撇向村长：“你看上去还不错没那么死板，怎么就生出个这样的儿子，一村子人都对你儿子避讳，你怎么教的？你何德何能做一个村长呀？”
“你说..我杀了他算不算为民除害，你是不是还要谢我呀？”
“我我我..”村长被少女说的哑口无言垂头丧气，二鬼只得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李婆婆就见他哀求道：“李婆婆，事到如今还求求你..”
李婆婆叹了口气：“你如果有悔改之心不会致此，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唉你自己造的孽啊..”
话音落下少女眼中金瞳闪烁锋芒：“我现在就让你全身尽废，然后一口吃了你。”
“饶命，饶命啊！”二鬼绝望地祈求，村长也几乎要承受不了的晕过去，而李婆婆皱眉摇头转身不愿再看。
少女冷哼一声，突然松开紧缚脖子的手，在二鬼惊讶的目光中抬起左臂。
“咔擦”一声脆响，二鬼扑通倒在泥泞抱着左腿不断哀嚎。村长连滚带爬一路到二鬼面前检查他的左腿。
“若是这样，我得恶心一整天，断你一条腿让你终生教训，滚。”
“还有这样的小心肝，李婆婆会喜欢吗。”少女对着李婆婆调皮一笑，李婆婆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欣慰笑道：“这才是我的小心肝啊。”
村长感激不尽对着少女连声磕头：“多谢姑娘手下留情饶过逆子一命，我日后定会好好管教。”不敢再多说什么搀扶起二鬼拖着他匆匆离去了。
少女一蹦一跳来到李婆婆跟前，扶着她的肩膀两人欢笑着进屋去了。
“唉是我错我不应该喂你那碗雄黄酒的。”
回到李婆婆为少女准备的小房间里，两人坐在床边，看着少女有些憔悴的样子李婆婆心中有些亏欠。
“没事的只要李婆婆不嫌弃我的样子就行。”少女红着脸害羞地说。
“无论你变成什么，你都是我的小心肝啊。”李婆婆看向少女的目光尽是慈祥就如同对待自己的亲孙女。只让少女心中感动眼睛一湿扑在怀里呜呜痛哭。
“小心肝没人疼，没人爱，还是蛇的时候不是被鸟追就是被人杀还被同类嘲笑，可我只是喜欢捉弄他们小心肝从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人... ”
“好了，别哭了这不是婆婆疼爱你吗。我都能理解的，其实啊妖和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你虽然是蛇但天性聪颖又有着一颗善良的心不像有些人一心的歪门邪道，总是以伤害他人为乐..”
李婆婆安慰哭泣的少女好久，直到她破涕为笑。
“哎呀我的小心肝，你的手伤成这样该如何是好啊..”李婆婆注意到她的手臂，内心又跟着揪了下。
“李婆婆没事的，一段时间就好了。”少女嘻嘻笑将伤臂藏在背后，“血都不留了。”
“李婆婆，你能陪着小心肝睡觉吗，可怜的小心肝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连睡觉都提心吊胆。”少女拉着李婆婆的胳膊摇晃撒娇。
“好好好，李婆婆也是好久没人陪啊。”李婆婆欣慰含笑在少女的搀扶下上床。
“李婆婆你可不要嫌小心肝麻烦呀，。”
“哈哈哈，从来没有，也从来没这么想过啊...”
蜡烛熄灭少女搂着李婆婆，身子贴得紧紧的一动不动，直到李婆婆沉沉入睡少女睁眼松开了怀抱，金色的双瞳在黑暗的房间里闪着微光。
少女的声音依依不舍：“对不起，小心肝还是要离开了，您多保重不要想我，小心肝会来看您的。”
自那天晚后，少女离开了村子再也没回来过，李婆婆苏醒了，得知少女的离去一时间悲痛欲绝险些想不开，直到好多人劝了半天才缓和下来。
“她毕竟是蛟而非人类，肯定有她自己的去处，李婆婆你就不用担心了..说不准日后她还会回来看望您老人家的。”
二鬼半身残废，走路一瘸一拐，他害怕那蛟再回来，过去的低劣样慢慢磨去，再也没有惹是生非。
一年后，人们渐不再提及那段记忆，连同涛涛江水一去不回…
龙峡深处比起大江两岸更加崎岖险阻，方圆百里廖无人烟。
山阴深谷，从上方俯瞰那里的空气竟然呈现幽幽绿色，有飞鸟经过，只是擦过雾霭擦翅膀一僵坠入谷内。
狭窄不平的谷道两旁生长着一株株不明的花草，嫩绿包裹之下，隐隐有无数细点窜浮游走。
一路轻踏溪水悠哉悠哉，身体轻盈灵动，手中携一朵紫花在谷里嬉戏游玩。
金瞳熠熠，肤光胜雪，桃腮含笑，软软长发随纤腰一同摆舞。
呼吸着谷中淡苦气息，少女蹲下身，伸出柔软的手臂向前一招，光滑细腻不见一点痕迹。前方草丛瑟瑟异响，三条小蛇接连从里面钻出来朝少女爬来。
一条黄，一条蓝，一条青。
少女粉面含笑，手心摊开放在草地上，三条颜色不一的小蛇爬上娇嫩手掌，绕着手臂来回缠绕。
滑滑触感让少女忍俊不禁：“哈哈别闹了，好痒。”
她掰下紫花的三朵花瓣：“这瓣给小黄，那瓣给小蓝，还有这最后一瓣是小青你的。”
事后少女仰面躺在草地上，左手抱枕，腿半伸着，右手不时挑逗着在小肚子上爬行的三条蛇儿。
头顶树荫遮蔽了半个天空，即便当时正午也如傍晚般昏暗，斑驳树影撒在身上，少女微合双眼似乎很享受这份清凉。
小腹突然滑过，少女睁眼，发现小黄，小蓝，小青全部躲在自己脑后。
身下草丛中涌现窸窸窣窣响动，原本的绿色向四周扩散，渐变黑黄。
少女金瞳泛起微光，林中深处一抹翠影翩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