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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听风看雨(二)

    话说那日琅琊出去寻人,倒没见他直奔知府,而是去了城中名气最大的酒楼‘揽月’。

    要说这揽月楼在江都可是久负盛名,其楼高五层,八方立有金漆石柱,四层翘檐八面皆雕有瑞兽,檐下坠有金铃,迎风响动。高楼檐底悬有一颗巨大宝珠,不知使用何材料浇筑,外呈珠白色,其内放置着巨大的蜡烛塔,当夜幕降临之时,宝珠内的机关便会点亮所有的蜡烛,那夺目的光芒,就连江都城外,沽南山塔上敲钟的和尚都能看得真切。

    但,不难看出能有这般大手笔的自然是豪门权贵的产业,从进门处照壁上雕刻的一幅月下牡丹图便可窥得一斑。

    琅琊刚入了揽月楼,立有两青衣小厮迎上前,也不知与他们说了什么,便将琅琊请到三楼的一处厢房内,过了半个时辰他才出了楼。琅琊回身看了一眼揽月楼,收扇抬步走在街道上,思索间寻了个茶摊坐下,要了杯清茶慢慢啜饮。

    他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默默整理着自己得到的消息,池鸢确实是被胡茗抓去了,但不知为何逃脱了,他虽名上挂着个采花贼,但对胡茗之事极为不耻,他虽喜爱美人但从来都不强迫,追逐池鸢一部分是因为自身的兴趣,还有一部分当然是她身边的那个人,扮猪吃老虎倒是极有一套。

    池鸢望着远山之上的亭台,抬臂跃于树冠之间,不想亭中阁主竟折返而去,池鸢本想向他讨问竹笛之事,也罢也罢。

    盛夏日头晒人,池鸢依在树干间差点睡着,仙纭阁的饭食之中不知掺杂了什么药物,令她整日浑身乏力,无法打坐疗伤,只能使些轻功逗弄这些奴婢,这不才稍稍歇会就又要昏睡过去。

    “姑娘,该回房用午膳了。”树底下红衣婢女催促道。池鸢轻唔了声,便从树干上掉落下来,红衣婢女忙施着轻功迎上前稳稳地将池鸢抱下来,“姑娘莫要试探奴婢了,受了伤可是去不了绿衣会的。”池鸢落地后便推开她们,待稳住了身形直接向歇云楼走去。

    时近午时,楼内多了很多美貌姑娘,虽打扮妥贴但依旧掩饰不了面色上的疲态。池鸢一进楼,便如鹤立鸡群般抢人眼,不说她那比同龄人略高的身姿,即使衣着华美设计裸露也掩盖不住她浑身透出的迫人寒气。

    “这位姑娘眼生的紧,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奴家也不知道。”人群中有一名女子格外貌美,她端看着池鸢从门外走来,目光怜悯又倾羡,不由得轻叹一声:“生得这般出众还是落于红尘之中,是祸也是劫啊。”“墨涵姐姐好。”“墨涵姐姐你来了,快瞧我今日绣的帕子如何?”

    池鸢在一片嘈杂声中听见了那句话,抬眸间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墨涵,两人隔着中堂的展台遥遥对视一眼,池鸢便转头直向三楼而去。

    “哼,好大的心气,见了墨涵姐姐也不见礼。”“新来的不懂事理罢了,你没看见她身后跟着红衣卫。”

    墨涵凝视着池鸢的背影,这萧索又绝傲的身姿不知怎的竟让她想到了弟弟青染。

    歇云楼三层的气氛依旧是闷得令人窒息,除了各道门房,各处廊下皆有丫鬟仆从。从楼梯口开始一直到每层的房间处都设有金漆铁栏,里面关着的人就如同金丝雀,甚至还不如金丝雀,连透气的门窗都不给开,整日整日的闭门被教习婢子训诫,也不怪池鸢会待不住。

    “小贱人,让你练琴,可你倒好把琴弦都拨断了,这好好的凤溪古琴被你毁了,你陪得起吗?”

    “琴弦断了便续,何来毁琴一说,请教习姐姐不要颠倒黑白!”“你这贱人还敢顶嘴。”“啪。”

    “便是打我也是耽误了学琴,教习姐姐可莫要乱撒气,留了伤痕我可是要向嫚姐姐告状的!”

    池鸢停住脚步,伫立在一间厢房外听着里面的动静,身后的红衣婢女小声劝道:“姑娘,快走吧。莫要惹事了,阁主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莫说红衣婢女的劝告,这门外的仆从也是一脸戒备的看着池鸢,还伸手拦在门前不让她进去。

    池鸢瞅了一眼,小声嘀咕道:“我也没想进去,干嘛这么紧张?”说完大步走进自己的房间,跟在身后的红衣婢女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当星空布满整个天穹之时,落霞山的盛宴才刚刚开始。许是因为绿衣会的临近,江都渡口十分忙碌,停满了各式大小的船只,都是些慕名而来的士族公子,满城的青楼红馆,酒楼茶馆中皆是高朋满座,人多得比上元佳节还热闹。

    池鸢没精打采的吃着盘子里的醋葱鸡,每日吃着这珍馐美馔倒是怀念起路边吃阳春面时的恣意。听着楼外笙歌阵阵,池鸢愤然起身:“我要出去!”

    红衣婢女冷言劝诫:“雏儿需教习三月方可酉时出歇云楼。”池鸢放下筷子,“不出楼,我就坐在门口瞧瞧。”红衣婢女眉头一皱又道:“让人瞧见会坏了规矩,坐在门堂上更是不合礼数,被阁主知道那可是要受罚的!”

    “那你尽管向阁主禀告去,今晚我非得出去瞧瞧不可!”池鸢说完站起身作势要走出去,红衣婢女立即上前拦住她,抬手暗示另一人去叫人。“姑娘,你先等等。”

    池鸢见走了一个婢女,当即挥开她的手,极快的窜出门外,“快,抓住她!”红衣婢女急喝道。

    池鸢刚跑出门,门外守着的两个灰衣仆从就向她扑来,池鸢脚尖一点,身体一扭以及其刁钻的角度躲开两人的夹击,飞快的向楼梯口冲去,然而到了前方出口立刻就被守备的打手给堵住,各房间守着的仆众也都纷纷前来抓人。

    任池鸢轻功再厉害,在这狭窄的楼道里被众人围追堵劫也插翅难逃,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场闹剧就收尾了。

    池鸢被抓回了房间,众仆从倒被她弄得鸡飞狗跳,个个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红衣婢女整了整衣衫苦脸望着池鸢道:“姑娘何必如此呢,每天玩这么一遭有意思吗?”池鸢一脸愉悦的半躺在美人榻上,翘着二郎腿望着头顶的珠帘笑着说:“自然是有趣的,每天这么闷,不活动活动筋骨那不和死人一样了。”

    红衣婢女叹了口气,翘首以盼地望着红色的雕花大门。然而,当消息传回时池鸢也笑不出来了,这阁主向来对她有求必应的,今日怎的闭门谢客,对她的要求置之不理了?

    仙纭阁山顶的一处高楼中,楼下人声鼎沸,而最顶楼那一层却连一只灯笼都未挂,其中,一处厢房的桌案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仙纭阁阁主沈逸风,另一人却看不清样貌半边身子都笼罩在黑暗中。

    仙纭阁的阁主这回没有戴面具,昏暗的房间只有点点烛火照亮他白玉般的脸颊,一双凤目微微上挑,无端生出股邪魅来。

    “主上比往年晚到了几日,可是惹了什么麻烦,若是有用到逸风的地方还请吩咐。”“逸风无需行礼,一年不见倒是生分了。”“逸风惶恐,不敢僭越,阁内大小事务一切安排妥当,名册账目皆在此,请主上过目。”“嗯。”“近日阁内收入了一名女子....行止怪异身份难寻根源......”

    沈逸风熄了烛火,对着上座的人行礼告退,才下楼就见嫚娘急匆匆的上前,“公子,方才那小丫头又遣人来,我给推了去,听婢子说,她在歇云楼里大闹一场,您看如何处置?”

    沈逸风带回了面具,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静默了会才道:“以后,若是她提出要求全都满足。”嫚娘以为自己听错了,见阁主一双黑漆漆的眼眸透过面具盯着自己,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忙应声道:“是公子!”沈逸风又道:“对了,她之前提到的遗落之物务必寻回,若少一件你自己去刑房领罚。”嫚娘满脸惊异,一面应声领命一面心里犯嘀咕:莫不是查到那丫头的来头了,才使得阁主这般改弦易调。

    翌日,池鸢照常要求出门,而且是在申时,红衣婢女没有制止反而爽快的给她开了门。池鸢疑惑的看了她俩一眼,一脚踏出门外,然而门外的仆从也没有阻拦的意思,池鸢狐疑地直冲下楼,竟真不见一人阻拦,心下奇怪也没多问。

    歇云楼并不是仙纭阁主要会客的地方,这里地处山腰,主要住的都是上等佳人、头牌美人以及豢养的雏妓和待备的歌姬。因而当池鸢走到一楼中堂大厅时,展台上只坐着几个练习乐道的少女,大部分的美人都去山脚的院子里迎客了。

    池鸢站在花园中的一棵大树树冠上,望着山脚亮起的一盏盏灯笼,对身后跟着的红衣婢女道:“我可以去那边吗?”说着将手指向山脚处的院落。

    “阁主特令,撤掉姑娘禁足,姑娘随时都可以从密室里搬出来住。”

    池鸢听完一阵沉思,这阁主变卦未免太快了,昨日还闭门不见怎地今日就撤了禁足了,肯定有古怪。“你们阁主莫不是在憋着什么坏水,好先让我放松警惕?”

    红衣婢女面面相觑,一本正经道:“奴婢不敢揣测阁主的意思,姑娘多虑了。”

    池鸢冷哼一声,双臂张开便从几丈高的大树一跃而下,红衣婢女立刻翻身上前去接,哪知池鸢于半空扭转身姿,踏空而去飞出了好远,远远的还传来她的声音,“可别跟丢了哦。”红衣婢女听着池鸢传来的嘲笑声倒也不恼,尽职尽责的跟上去。

    山石道上来往着提着灯笼的仆从,他们有的高举着食盒,有的忙碌着点着路边的石灯笼,有的则在打扫石子路上的碎叶。

    岔道口的院落不时会走出几个摇着团扇的姑娘,身后跟着五六个小丫鬟,一行人摇曳生姿地走向位于山脚处的施雨阁,许是洒扫的仆人碰到了姑娘的衣摆,跟在后面的丫鬟立即上前咒骂喝叫,因这一耽搁,原本宽约一丈的山道更显拥挤,那小仆不停的道歉,姑娘们的丫鬟还是不依不饶。

    不一会儿,一位身着鹅黄春衫身披金丝云帛,头梳流云髻斜插碧珠步摇的女子款款走来,见前方哄闹不休,身旁跟着的婢女上前喝道:“何事在此喧闹,挡了众人路去?”

    前边争执的丫鬟回头,见到这名女子后纷纷见礼:“见过昭姑娘。”此女正是仙纭阁三大美人之一的昭昭。“嗯,莫为了小事起了事端,掌事那边还等着呢,莫误了时辰。”

    昭昭一双细眉宛如柳梢,半敛的丹凤眼扫了她们一眼,见她们退身让开山道,这才提步款款而去。那些姑娘倒也没敢继续责骂小厮,跟在昭昭队伍尾巴后面继续前行。

    “听说了咱们阁内来了个暄暄,其美貌可促成仙纭阁四大美人呢。”昭昭身边的婢女小声议论道。昭昭听了笑了笑,朱红的唇映着烛火格外艳美,山风携卷着落叶吹开她鬓边的墨发,露出眼角用金粉描绘的芙蓉花钿。

    这婢女又道:“奴婢觉得否管有多少美人,谁都比不上姑娘您的倾国倾城之姿。”昭昭抬手轻轻掩唇:“密室的另一个人还未打探到么?”“没有,上头管得紧,听说昨日有好多人瞧见了,稀罕的紧。”

    昭昭还待说些什么,只听身后众人一阵惊呼,就见一位身着水蓝色轻纱衣的女子虚踏在漫天飘扬的飞花之上,远远的顺着山道而下,身形飘渺出尘,好似山间游荡的精灵。

    而此人正是池鸢,她许是轻功使得累了,突然停下来,轻轻落于山道的石灯笼上,不一会儿身后又跟着飞来两个红衣婢女。池鸢好奇地打量昭昭这行人,昭昭她们这群人也都好奇的看着池鸢。

    昭昭怔愣的盯着池鸢瞧,纳闷着小声问道:“密室之雏怎有出来的道理,阁主没去了她的武功?”婢女瞅了一眼立马垂首道:“奴婢也不知道,姑娘看,她身旁有红衣卫,这身份肯定不简单。”昭昭一直盯着池鸢看,倒没注意她身后跟着的红衣婢女,还真是,这密室之雏一般会使青衣卫守着,红衣卫的婢女她倒还是第一次见。

    “你们去哪?”池鸢问道。众人面面相觑都等着昭昭发话,昭昭见她们都看向自己,轻咳一声对着池鸢盈盈一礼:“奴家昭昭这厢有礼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池鸢轻轻跃下石灯笼,在众人的注目中绕着昭昭走了一圈,“我问你们去哪,又没问你的名讳。”昭昭依旧保持笑容,“倒是奴家不是了,我们正赶去施雨阁呢,姑娘同行吗?”池鸢颔首道:“同行,自然同行。”“那姑娘这边请。”

    昭昭涵养极好的请池鸢走最前面,池鸢也不和她客气将众人甩在身后。昭昭走在她身后,目光将池鸢上下打量了个遍,不由得心里暗暗琢磨:此女抬步行走间,毫无美感和拘束,显然是没受过礼仪教导,但她行止之间自有一种洒脱随性之意,虽不像大家贵女但更不似乡野丫头,阁主既收她进来又为何不废去她武功呢?哎,绿衣会将近,又无端的生出这么多竞争对手来。

    施雨阁渐近,来去的人群更多,大小花园,楼阁亭檐下或站或坐着好些打扮绮丽的女子,其中游走着众多身着锦缎穿着贵气的公子和耆绅。

    池鸢早就和身后的昭昭在人群中走散了,她依在亭柱旁,望着园中热闹之景发愣。园中设有展台,四面立着绘着山水的屏风,屏风里有位女子抱着琵琶弹奏,其身后架有七弦琴汉筝笙笛等物,屏风内立有灯架,在这夜幕之下,映得里面女子的身形尽数勾勒在屏风之上,令人遐想连篇。

    屏风外有一彩衣女子,她挥舞着长绢,领着五六个舞姬跟着琵琶声舞动。不远处的香案旁有位画师正在作画,身后还站着两个公子对着他的画作频频点头,台下由轻纱屏风作了数个隔断,里面放置着桌案和草席,淡淡的烛光之中只看见几个模糊的身影。

    一个手持酒壶醉得摇摇晃晃的男人走在长廊上,他眯着一双眼睛,半白的发髻有些散乱,一边走一边望着池鸢站立的亭檐,失声呐喊:“仙子,仙子别走。”说完就被亭外的台阶绊着摔了一跤,引得一旁众人嬉笑不断,伺候的仆从忙将他扶走,这处动静虽小但还是引得众人侧目。

    “姑娘安好,在下王安,还望请教姑娘芳名?”池鸢侧目回望来人,是位头戴玉冠身着暖白色锦衣的俊俏公子哥,见池鸢回头,他又文质彬彬的对着池鸢行礼,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贵气。

    池鸢一声不吭的看着他,没打算回应,王安又道:“姑娘在人群中犹如皎皎明月,恕王安冒昧这般打扰,姑娘若是不想理会在下,便不用理会。”他说完又客客气气拱手坐于亭檐下,视线极为自然的落在池鸢身上,好似在观赏一块美玉。池鸢漠然的看了他一眼,扭头继续看台上的表演。

    亭外守着几个护卫,看衣着不像是仙纭阁的仆从,应该是王安的随侍,他们一共有四人,正一人守住一个入口,把前来搭讪池鸢的人尽数拦在亭外。

    这会台上的琵琶舞换人了,屏风被人撤走,只留一架七弦琴和一位乐师在其上弹奏。忽而,一位衣着素净的女子从台下拾阶而上,她衣裳没有过多的装饰,娇嫩的脸蛋也没上妆,只在额头描了花钿,素白的衣衫随风而动,在满场辉煌的灯火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她走到台前对着众人行礼,乐师曲调一转她便开始起舞,身姿纤细柔美,曲风幽幽婉转,蹁跹起舞间让人移不开眼。

    这便是仙纭阁另一位鼎鼎有名的美人白兰,她长相柔弱惹人怜爱,素来喜爱白衣,人称白兰仙子。

    “白兰仙子果然名不虚传,但如今见了姑娘这等容姿,才知传闻不可尽信,这落霞山当真是美女如云。”王安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伸手执起桌案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递到池鸢身侧道:“肯请姑娘赏光,莫要冷落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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