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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盈盈春水(六)

    “主人,这婢女有些不对劲,从进来起就一直站在帘外不动,要不要属下去处理了?”

    齐屿头也不抬,“去吧。”

    王安闻言好奇地朝池鸢站立的方向瞧了一眼,那里是一处死角,有帘幕和木栏遮挡,只能看到她大半边身子,至于脸基本不可能看得到。

    “婢女?什么婢女,叫过来给我瞧瞧。”

    仅凭一个侧身王安是认不出池鸢来的,更何况池鸢这次潜入早就做足了准备,额上印记被她涂了厚厚一层白粉,在室内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至于这身变幻出的丫鬟衣物,样式朴素又厚实,将她身形遮得严严实实,光凭背影去看,就算是谢离也认不出来。

    在小厮的命令声中,池鸢从容自若,提步便朝帘帐后走去。

    周瑾之坐在轮椅上,因着角度,他稍一抬头就能看见池鸢的脸,恰好,池鸢路过之时,也朝他瞥了一眼,直到擦肩而过,周瑾之双瞳骤缩,眼底一片不可思议。

    池鸢瑟缩着身子走到台阶前福身行礼,一举一动将之前那青衣婢女害怕的模样学得惟妙惟肖。

    “抬起头来。”王安高声命令道。

    池鸢顿了顿,半抬起头,身子还不忘颤抖着。

    王安细细端详着池鸢的脸,由于距离太远,室内光线昏暗,再加上池鸢半睁着眼,王安还真没认将她认出来,“谢家的细作?”

    池鸢当即摇头,提尖嗓音断断续续的讲述自己的来历,王安听完笑了笑,挥手命令一旁的小厮将她带下去:“收拾干净了给谢家送回去。”“是。”

    “公,公子,公子饶命啊,奴婢真不是细作……”池鸢嘴里喊着饶命,可唇角却抑制不住的上扬。

    “走!”小厮一得令,双手直扣在池鸢的肩上,使力将她往下一压,若是寻常女子的胳膊被这般扳弄,早就疼得哭叫出声,但池鸢没反应过来,好在王安打发她之后也没多留意,这才让池鸢在他眼皮子底下顺利逃脱。

    小厮将池鸢带到了船首的甲板上,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拖拽着她的衣领子将她绑在了最显眼的一根木柱上,借此杀鸡儆猴。

    整艘画舫上,最亮眼的风景莫过于高挂在木柱之上的池鸢了,这导致近旁路过的船只纷纷靠拢驶近,瞻仰这幅奇怪又独特的景象。

    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正向画舫慢慢靠近,船头处撑杆的白衣少年抬起斗笠,好奇的朝池鸢张望了几眼,随后他放下木杆进了篷内,没一会,里边就出来一位着暖黄儒衫的少年。

    湖风将洒金的花绣衣面吹皱,缀珠的月白腰带交叠摆动,舞出了一幅绝世出尘的画卷。

    少年凝看着木柱上的池鸢,也不知看了多久,突然出声道:“谁家的画舫?”

    “是赵家送给齐屿的船,船上为首的是王安和齐屿二人,其余之人皆是姑苏城各方势力权贵。”以之说完抬起头,小心翼翼的去瞧流光君的脸色。

    流光君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他俯身坐下吩咐身后的为从笔墨伺候。

    以之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流光君笔下勾勒出来的画面,忍不住寻问道:“公子,您是如何笃定,那个柱上被绑之人……就是池鸢姑娘……”

    流光君笔尖一顿,随即抬手添了添墨,“她便是化成灰本君也识得出来。”

    以之顿然被噎住,他侧头与为从对视了一眼,不敢再细问。

    “随她一同出游的谢离呢?”

    “应该也在船上,公子,您不去帮一下池鸢姑娘吗?”

    “她乐在其中何需本君插手,何况她身边还有谢离,何需本君出手?”

    听这语气以之知道流光君肯定又生气了,他懊恼的低下头,恨不得给自己来两巴掌。

    湖风凉沁吹得池鸢有些头疼,她顶着正午的日头,眯着眼看着过往来回的船只和好奇来看她热闹的人,心中则计划着如何脱身。

    忽然,一抹暖黄的衣衫撞进了池鸢的眼帘,她眸光一凝,一见是流光君神色微微着恼,大概是觉得自己落到这番田地,而那个人还有心思从旁看戏,看戏便罢了,他居然还要画下来,当真可恶至极。

    仿佛感受到了池鸢眼神里的杀气,流光君突然顿住了笔锋,抬头而望,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好似有什么火花在迸裂闪耀。

    池鸢恶狠狠地瞪视着流光君,而流光君面色则一派从容淡然,两人遥遥相望许久,谁都没有移开一眼。

    见池鸢如此生气,流光君却十分高兴,他微微笑着朝池鸢挥动着手中的笔,随后,低头继续作画。

    此举可把池鸢气到了,她很想挣脱身上的麻绳,冲过去找流光君算账,可念头一起,这股冲动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那个人随意就能牵动她的情绪,她直觉很危险,很想逃避,所以还是不要去招惹他吧。

    半个时辰之后,小厮便将池鸢放了下来,他拖着池鸢去了船尾的杂物间,推门后直接将池鸢扔到了墙角的草垛里,随后他便撸起袖子拔出短匕,面无表情的冲着池鸢脖颈走去。

    池鸢歪躺在草垛里,漫不经心地看着那小厮持刀而来,直到他们只隔一步之遥,池鸢全程都没有动一下,仿佛被人用刀指着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一般。

    见池鸢如此冷静,小厮格外诧异,“你这细作倒还有几分骨气,只是跟错了主子,死到临头你也别想玩什么花样,同样都是卖命的,我也不多为难你,这一刀下去保证你不会有任何感觉。”

    池鸢讥笑道:“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

    小厮见池鸢不领情反而嘲笑自己,顿然着恼,“真是不识好歹,我倒要看看是你嘴硬还是脖子更硬!”说完小厮就出刀了。

    就在他出刀的一瞬间,一团夺目的幽光忽然从左侧的草堆里冲了出来,小厮只觉一阵风向自己吹来,下一刻全身便不听使唤,虚软无力的向地上倒去,垂眼之前犹听见一声清脆的叫喊声。

    “主人,让我来救你!”

    要说薄薰为何会在这里,且先将时间往后推一推。

    和池鸢分开之后,薄薰便去了其他地方寻谢离,既然不用和主人一起去探听消息了,薄薰也撤去了一身丫鬟装,直接隐匿了本体,来去自由的在画舫里寻人。

    很快她便在底层的伙房外找到了谢离,薄薰幻化出身体,趁人不注意直接将谢离拽进了一间空屋子里。

    “薄薰姑娘,你怎么在这里?罄月呢?”谢离被换了一身土色的奴仆衣物,白净的脸上还挂着几道黑漆漆的烟熏印子。

    “我家主人安排我来保护你,不然你觉得我想来?”薄薰瞪了谢离一眼,转身拉了张椅子就随意靠坐着,但那姿态犹如女王一般高傲不可一世。

    谢离也没在意,俯身坐在薄薰身旁,“薄薰姑娘不必担心我,你不想来就回去吧,我这里不会出什么事。”

    “哼,你这里当然安全了,我家主人那边才危险呢,里边那么多人,还全是王安的人,万一让人认出来了,怕是不好脱身呢!”

    谢离脸色微变:“王安,薄薰姑娘,你怎么知道这里是王安的船?既如此,你就更不应该来找我。”

    薄薰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的挥手道:“没事,不用担心,我和主人灵台相通,她那边的情况我都能知道,若真出了事,主人会召唤我的,至于来找你嘛,这是主人的命令,我可不敢违抗。”

    听薄薰这般说,谢离悬起的心稍稍落下,但薄薰接下来的一句话又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我给主人幻化的那身外装可能持续不了多久,这是我第一次给除自己以外的人使用变幻之术,具体多久失效也说不准,希望主人能尽快回来吧,不然还真会露馅。”

    薄薰话刚说完,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谢离握紧身侧的剑神色凝重,但薄薰却一脸无谓的歪坐在椅子上,“没事,进来便是找死,小谢离,你不要害怕。”

    还好门外的那一队仆从推的是隔壁的门,不然薄薰还真的可能大开杀戒。

    谢离松了剑柄,脱下土色外衫,起身道:“既是王安的船,此地不宜久留,薄薰姑娘,我们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等罄月回来吧。”

    时间线拉回,薄薰一击将小厮放倒之后,赶忙去给池鸢松绑:“主人您手疼不疼,这小子下手可真是黑心,瞧您一双手都被勒红了。”

    “人死了?”池鸢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扶着草垛站起身。

    “嗯,死了,说来也是巧,这小子怎么会将您带到这里来,不过也好,省得主人您亲自动手。”薄薰眨巴了一下眼睛,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主人,您的意思是我这样做太便宜他了?”

    池鸢瞥了薄薰一眼,“的确是便宜他了,若不是他,我又岂会绑到桅杆上示众,算了,扔到湖里喂鱼去吧。”

    薄薰听言气愤得跺地狠声:“这小子居然敢对您这般无礼,喂鱼也太便宜他了吧!”

    谢离站在一旁听了忍不住笑:“确实,喂鱼也太便宜他了,不如碎尸万段,一块块的拿去喂狗。”

    薄薰双眸顿亮,小跑到谢离身前,搭着他的肩膀连连拍击称赞:“妙呀!小谢离,这招不错,深得我心,这小子敢如此对待主人,全尸也不给他留!”

    “喂鱼也是一样的,何必麻烦,快去快回。”池鸢一声令下,薄薰顿时蔫了,声都不敢吭,直抓起地上的人就从一侧的舷窗翻了出去。

    谢离看着池鸢手腕处的勒伤,左手不自觉的扣紧了腰间的剑柄:“罄月,你为何不找机会脱身?是因为知道王安在里面,所以你才……”

    池鸢转过身,昂脸挑眉:“那你来瞧瞧,我都这幅模样了,你觉得他能将我认出来?”

    谢离依言认真的将池鸢的脸仔细看了一遍,池鸢为了让他看清楚还故意走近了些,谢离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耳稍红透,“不,不能,就连我也不能认出你。”

    这张陌生的脸突然让他想起,在莲花宫上,他与池鸢在长廊之中擦肩路过时的场景,簌簌大雪中,她身影单薄,那熟悉的灰衣似曾相识,他以为自己认错了,其实没有认错。

    池鸢从袖中摸出一块帕子,细细擦拭着额前的桃花印记,“那就是了,你都认不出,王安他又怎会将我认出,你放心,适才,我走到他脸上,他都没认出我来,不然也不会遣一个小厮将我随意打发了去。”说完,池鸢微微倾首,眸光直直的看着谢离道:“帮我瞧瞧,额前的印记可擦拭干净了么?”

    面对池鸢双眸清湛的眼波,谢离怔然失神,他愣愣地看着池鸢,声音轻如玉手撩弦,“……嗯,嗯……都,都擦掉了……”谢离匆忙别开眼,掩面咳嗽掩饰自己的失态。

    谢离见池鸢只擦掉了印记部位的粉黛,不由得心生好奇:“罄月,你……你不擦洗一下脸么,为何,只单单擦掉印记上的粉膏,莫不是,这印记对你别样重要?”

    “啊?”池鸢被问得有些懵,她爬上草垛,歪头笑道:“不是与你说过嘛,这是一道法术印记,你难道没看出,这桃花印记的样式很眼熟吗?”

    “眼熟?”谢离心中讶异,再次朝池鸢看去,“嗯,是很眼熟,桃花……难道是去云家疗伤时,折芳君给你打上的?”

    “嗯,不错,就是云兮慕。”

    “他,他为何要给你打上这样一道印记,是为了方便给你治伤么?”

    “怎么会,云兮慕为何如此做,其实我也不知道,此印记颇为霸道,一般的粉黛还盖不住它,这次易容我涂了好几遍,可那红光还是能瞧出来,只要是见过我的人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还有,我就盖住了这么一会,额上的印记就烫得我头疼,修远,你觉得它是个好东西么?”

    难得见池鸢一脸吃瘪模样,谢离忍不住笑:“我觉得折芳君如此行事定有他的用意,你不要生气。”

    池鸢抿了抿唇,也不和谢离继续闲话,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池鸢跳下草垛直往门外走,“这里没有水,不方便擦洗,走吧,我们出去瞧瞧,看有没有顺风船坐回去。”

    话音刚落,薄薰便从侧边的舷窗跳了进来,她拍了拍手,乐滋滋道:“主人,都搞定了,哎呀,真是费了我一番功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附近围了好多船,我本想随手将他扔到湖里去的,可到处都是人,没办法,我只好带着那小子一路沉到了湖底,说起来,这湖可真是大呀,里面有好些怪鱼,模样看着怪,说不定味道很好呢!”

    薄薰说得兴奋,而谢离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他回头与池鸢道:“罄月,这小仆跟着你出来有多久了?”

    池鸢脚步一顿,回道:“也有一会了,你的意思是王安那边起疑了?”

    “嗯,应该如此,你看……”谢离指着舷窗外齐齐围聚来的小船道:“王安应该不知道是你,船上聚集了不少势力,鱼龙混杂容易生事,这下想走怕是不好走了。”

    “那便不走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就躲在这里,随他们去找。”

    谢离摇头否决:“不妥,一会乱起来恐怕会有人放火箭,世族内斗,我们在此只会被连累到。”

    薄薰提议道:“主人,我水性很好,由我带着您和小谢离从湖底走吧?”

    池鸢思索了一会,还是采取了薄薰的意见,“修远,你水性好吗?”

    “尚可。”

    “事不宜迟,那我们快走吧。”“好。”

    此刻,画舫上俨然换了一副光景,没有歌舞升平热闹非凡的景象,只有混乱四处逃窜的人群,池鸢他们前脚刚从窗户里翻出去,后脚就有几个人冲了进来寻隐蔽处躲藏。

    包围画舫的船只,一部分是前来支援的,还有一部分则是与之对抗的势力。

    箭雨中,池鸢三人投身进了震泽湖,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跳湖逃命。

    初春的河水回暖了,但震泽湖水却冰冷刺骨,泛起的波涛来回起伏,无数人的命运由此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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