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巷

    昼雨未歇,至晚间急雨阵阵,砸响一片。

    雨夜下的小安巷,户户门院紧闭,暗垂不见人影。积雨的坑洼处坠珠争先恐后地跳砸沸腾。

    突地,一只脚急速踏进,瞬间溅起半腿高泥水——

    一影倏窜而过。

    身形仅是惊慌一闪,便撞阵也似的拼命向前奔逃。黑幕夜雨一面助他掩身抹迹,一面砸得他一双眼睛昏迷,令逃路迷障雾绕。

    值此关头,这人虽有些横冲直撞,却并非完全慌不择路,反而像是熟悉周遭地形,于交错弯绕中忽拐突绕,试图甩掉尾追之人。

    又撞进一巷,四肢凭着本能,欲在窄巷内逃出生天。

    然而,风紧雨急,阴魂不散!

    逃命人暗道一声要完!

    湿淋淋的项上脑袋急转一圈,他猛地止住两腿。两息不到,喘口气的工夫,追命之人即碾至身后。

    他心中狠狠咒骂一句!粗鲁地刷一把脸,随后认命般转身,能屈能伸,扬面赔上笑脸:“霍爷,您别追了!我不跑了,不跑了……”

    霍兰桉一袭黑袍浸身,比夜色还要浓重,斗笠下的湿长眸子直直盯住人,冷问:“你是郭三?”

    “是,是小人,是小人,”郭三进痛快承认,点头哈腰,连连笑应,“求霍爷放过。”

    面上挂着一副伏低奉承的笑模样,心下却是咒骂连连,恨不得唾人脸上。

    笑笑笑……

    笑得他腮帮子发酸不说,还灌了一嘴的雨水!

    霍兰桉!

    老子骂你娘的祖宗十八代!

    “你既然逃,便知道为何找你。”霍兰桉照旧冷视,不欲与人多耗。

    一听这话,郭三进面上假笑一滞,渐渐扯回他那笑咧开的嘴,他吞咽口中雨水,支吾道:“还真……不太……不太知道。”

    一壁说着,一壁拿眼费力地偷觑霍兰桉。

    霍兰桉神色隐于夜,嗓音渗透风雨:“看来这雨没能让你清脑醒神。”

    “啊?不,不是,”郭三进只好又当孙子,笑脸补救道,“霍爷,我定是跑糊涂了,方才只觉这脑子发晕发堵,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过经您这么一提醒,哎!突然就通了。”

    呸!

    老子脑清神明得很!

    还威胁我?!嚣张的死样子!

    霍兰桉凝目视他,等他说下去。

    郭三进暗咬后槽牙。只觉眼前堵着的分明是一座黑影高山,只可恨这山既不遮风,也不挡雨,专为压他而来。

    “霍爷,”郭三进抹去雨水,顺带抹出一缕真诚来,“您追……您找我,是因这几天我鬼鬼祟祟盯着江湖客栈,今日更是胆大包天跟去了白云楼。被您轻易发现后,我一时害怕,这脚底就抹了油了。抹着抹着,我又想我也没做什么坏事啊,您问什么,我老实交代不就完了,躲什么?霍爷又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说话间隙,郭三进不时吞咽雨水,暗骂上涌,经唇舌一转,出为“真言”。最后一句,实在违心,他几乎控制不住眼皮,差点当面翻出一个白眼来。

    “我索性就出来了。”郭三进撑撑眼,“哪知刚一出来,还没作好准备,就又碰上……遇见霍爷您了,也不明白我当时脑子怎么抽的,反正是又跑了。现在想想,之前能逃脱,那纯属侥幸,霍爷您谁啊!我这身空架子哪里够跑的,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多好,费这些力气,这不是多此一举,自不量力嘛!我要是早知道,霍爷这会儿也不用——”

    霍兰桉拧眉,一掀眼皮。

    周身一凛,郭三进当即住口噤声。他尽力睁目,隔雨窥着面前黑山似的人。

    “无用话,最好少说。”

    无用话?

    要不是老子打不过,跑又跑不掉,这黑天下雨的,我至于跟这儿灌水么?

    尽管内心怒骂吼叫,想几拳打倒眼前这黑山玩意儿,以缓他心头之气!但表面上郭三进仍装配合模样:“有用,有用的。”

    他道:“霍爷找我,是为了那江绾罢?可我跟她实在是不熟。我是拿钱办事,萧爷您也认识,他给钱,让我多顾着些,那我不得多多留心?那晚我看见江绾和她身边的哑巴丫头进了江湖客栈,起初我也没在意,直到之后几天看不见寻不着人,我才觉出不对。去了客栈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她这几日一直没离开。为求放心,我想见她,可那哑巴丫头比比划划说她主子身体不舒服不便见我。拿钱办事,我总得打探清楚,不然回头萧爷问起,我不好交代。所以今日见她露面,我就先跟着了,之后的事情,霍爷您都知道了。”

    交代完,郭三进稍稍垂目,猜测着霍兰桉会作何反应。

    霍兰桉耐住性子,开口:“这么急着跟萧烈交代,看来你已经打探清楚了。”

    “清楚了。”郭三进贴腿观鼻,“江姑娘无事,便不用向萧爷交代。”

    厉光犹如实质压来。郭三进陡然提起嗓子眼,不动声色地提防戒备,以防这座黑山压死他。

    霍兰桉手背筋起,雨水打溅,愈泛出冷意。

    “信。”一字发沉入耳。

    “啊?”郭三进抬眼,目露茫然,像是不明何意。

    待触及黑沉沉的眼神时,郭三进忽地一拍头,作恍然大悟状:“明白了,明白了,霍爷稍等。”

    刚抬手入怀,便听他“哎呦”一声:“好像捂湿了……霍爷,您瞧瞧,”说着掏出信来,向前递了递,“呀!看我这脑子,这下更没法看了,字都糊了,没用了,没用了。”

    话还未完,郭三进已经和着雨水,迅速且自然地将信纸揉得稀烂,残屑随手毁迹于地。

    霍兰桉冷眼瞧他动作,磨刃出鞘:“那人也无用了。”

    郭三进正冲着雨水搓手,一听这话,惊道:“霍爷,您这可就——”

    阿嚏——

    霍兰桉眼神一凝,微微侧首。

    郭三进识相闭嘴。他并未听见什么声音,只感霍黑山瞬间阴沉下来,气息甚是危险。他不敢逃,也没傻到头伸上去磨刀。

    阿嚏——

    又是一声。

    “对不住!两位,是我。”只见巷口昏雨中现出一人身影。

    “?”郭三进眯眼望去,眼皮一跳,顿觉这雨一下子就凉到了心口。

    鬼风暗雨中,有一白影渐近,飘飘走走,轻而无声!转眸又见霍黑山,阴沉眼前,冷气森森!都怪此时鬼魅氛围渲染,郭三进竟感世事无常、生命无常、黑白无常……若不是白影时不时咳上两声,他真有欲见阎罗之骇!

    “郭三,你跑得够快的啊!让我一通好追,连伞都打不住。”

    “……沈,沈兄??”郭三进极力张目,不确定唤道。

    沈愈拎着伞,走至近前:“怎么,数月未见,不认识我了?”

    “沈兄,真是你啊!”郭三进颇为惊讶,死气立时去了一半,他随即反应过来,“不是,沈兄,你追我做什么啊?”

    沈愈徐徐撑开伞,慢悠悠回道:“看见你被人追,闲来无事跟过来看看。”

    郭三进瞥一眼霍兰桉,一闪身,躲进伞里:“那你还有劲跑么?”

    近瞧沈愈比衣服还要惨白的脸,郭三进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问。他能追上来,都算难为他了。

    “没有。”沈愈摆首,对他道,“你有劲你先跑,我替你挡一会儿。”

    ……郭三进一时无语,少爷!你挡不挡的真没多大差别。最初的讶异过后,他真不清楚两个人是好逃,还是更好死?

    沈愈侧目看郭三进一眼:“他能让你跑么?”

    闻言,郭三进看过去,只见黑山似有煞气缭绕,经风雨激化,侵骨渗缝。

    他搓了搓手臂,深感自己逃命悬矣!

    不料!黑山寒眸一转:“滚!”

    ?郭三进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愈:“你可以跑了。”

    郭三进转头:“他放我,留你?”

    “他都放了你,还留我做什么,”沈愈转顾左右,随后指向一边,“你跑那边,我走这边。”

    话落,不待郭三进反应,沈愈直接阔步离开。

    雨水唰唰砸上脸。郭三进盯着沈愈背影,有一瞬间的怔愣,砸回神后,他偷眼扫,见霍黑山真有放人之意。

    天放我也!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嗖一下子,郭三进转腿飞逃。穿风,顶雨,狂奔。唯恐慢下一步,便会风云突变,黑山压顶!

    另一边,沈愈转出巷子,他缓下步子,悠然慢走。

    一发破风击雨之势向背猛袭!沈愈顿步,风雨扑身之际,他转身抬臂,直擒来物。

    “我有伞,用不着这个,方才给郭三多好。”沈愈转着手中斗笠,目瞧前方。

    不远处,霍兰桉立身雨幕,声音也浸透寒凉:“我不去找你,你却偏要来凑,怎么,是给我理由杀你?”

    “你这爱把‘杀杀杀’挂嘴边的毛病,真得改改。”沈愈轻啧一声,“那郭三与我也算有点交情,既看到了,总不能真让你一刀解决了。不然我何苦淋这雨。”

    “行善,可续不了你的命。”霍兰桉寒声讽道。

    “可惜,”沈愈佯叹一声!移伞望天,语含笑意道,“若是能续,只你一人,便够我活了。”

    “我当你现在就活够了!”

    刀光出鞘。霍兰桉蓄杀欲上之际,沈愈竟侧首闷咳起来……

    霍兰桉此刻的眼神,怕是能直接刀断沈愈脖子!

    “对不住,打断你动手了。”沈愈缓了缓,压下咳意,转视霍兰桉,道,“我不和你打,我得回去喝药保命了。”

    说完即衔着一缕笑意转身。沈愈一手撑伞,一手转着斗笠,下刻,忽将它向后抛去。

    “还你,”沈愈扬声道,笑意飘传来,“不接,就掉地上喽——”

    ……

    江湖客栈

    二楼房内,烛盏空置,漆黑满溢。孟浮周临窗听雨,闭眸独站。

    房门从外缓推,霍兰桉入内。他挟着满身春凉靠近,孟浮周渐渐感受到潮湿倾身,仿佛也淋了夜雨。

    “你又痛了。”霍兰桉轻环她腰,从后抱她。

    “嗯……所以你站好。”孟浮周抬指点一下他的手背。

    一点触感漾开,霍兰桉缓缓放手。他转步上前,侧身靠在窗旁,眸光沿着她的面容轮廓,于昏黑中描画。

    “她伤得很重。”孟浮周睁开眼,语调无情绪无起伏。

    霍兰桉仍专注眼中。闻言,只不徐不缓地“嗯”一声。

    孟浮周:“让她代江绾,权做一引罢了。”

    她侧目,默声须臾:“你说,她还愿意代做此事么?”

    “好过丢命。”留她至今,只凭这点用处。

    孟浮周闻言轻轻一笑,复看回窗:“嗯。萧烈不会杀她。”

    孤灯暗转,风雨动,一室静。

    罗帏低垂,帐中人昏躺,双目紧闭,眉头深蹙,沉重的呼吸烧起病态的热意。

    林禅仿若深陷混沌,躯体无觉;又似浮于浅梦,一呼一吸分明。

    她在灵魂抽离间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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