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

    翌日午后,林禅无事于廊下闲坐,时不时瞧一眼院中跪得歪歪扭扭、百无聊赖的少年。

    “江姐姐?”

    “嗯?”

    “你还在么?”

    “……不在。”

    “哦。”

    ……

    林禅才抬首瞧了几眼低压的云层,那道懒娇娇的声调又起:“江姐……啊——!?”

    少年捂头痛叫!黏糊劲儿也随之断了。

    他随即扭头,一看清来人,登时瞪眼竖眉,倏地挪跪对人:“小葫芦,你方才做了什么??你竟敢敲我脑袋?!”

    晁歌气得张牙舞爪,看那模样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

    被唤作“小葫芦”的梁素闻言见状,稳身依旧,只听他心平气和地开口:“义父出门前让我监督,若见你不好好跪,便可以……敲。”

    “我没好好跪么??”晁歌当即反驳,“我一直跪着的呀!从清早至此刻,你何时见我站起来过?”

    分辩完,又瞪着眼嘟囔骂了一句:“你个坏葫芦公报私怨!”

    梁素一时不语。

    随后他偏首,淡目扫视院中:薅荡满地的乱叶泥花,连根拔起的盆植,撬得乱七八糟的铺石小路,乱倒的石凳,爬于石桌上的各色小虫……

    放眼一片狼藉凌乱,确是“好好”跪着的。

    晁歌也跟着视线瞅了一圈,对上梁素那不言而喻的眼神时,一时理亏噎住,不过很快眼珠子就一转,再次狡言:“我问你,义父罚跪,何为跪?双膝着地,非恕不起;何为好好跪?我以为我这般便是,若义父无明言,那你我便是各有道理。既如此,你又怎能以己之见打人?”

    梁素沉默。

    晁歌见梁素半天不吭一声,眉目扬得愈发高了,一脸得意地朝林禅挤眉弄眼。

    梁素忽一本正经开口:“你打扰到江姑娘了。”

    晁歌眼皮子一顿,瞥他:“义父有说不让我打扰江姐姐?”

    “是!”梁素如实回答,“义父之意,每扰一回,即加罚半个时辰。”

    晁歌:“…………”

    “但以我之见,”梁素顿了一下,慢条斯理的,“每扰五回,只需敲罚一次即可。”

    晁歌翻个白眼,片刻,若有所算地歪着脑袋。还未等他算出个所以然来,“咚咚咚”三下当即敲响。

    晁歌眼见的一下、一下、一下地蒙了。

    梁素淡然收指:“余下三回。”

    “………………”

    晁歌简直不敢相信。

    反应过来便是一副誓要报仇的愤恨模样。只见他捂着脑袋,左寻右顾,最后索性就地取材,狠狠满抓一把石子湿泥,扬起就要砸去——

    结果怒视了一会,却一下卸了气力,轻飘飘地往人身上丢几下,还不忘咬牙补上狠话:“梁葫芦,你等着!等你被义父罚的那天,你看我怎么有理!”

    梁素立身平静,不动分毫,他道:“我从未被义父罚过。”

    晁歌闻言一下子鼓足了气,一双大眼睛瞪着瞪着,忽地一眨,可怜了起来,巴巴地转望林禅:“江……江姐姐,”他抽一下鼻子,目泛委屈,“我打扰你了么?你会嫌我烦么?”

    “啊?”林禅看这俩小小少年玩闹斗嘴,看得正有趣呢!突被晁歌故作可怜见的一问,她愣神一瞬后,连连笑着回他,“没有没有,怎么会呢!不会打扰,也不嫌你烦。”

    即使她在这儿才坐了半个时辰不到,已被他反反复复问了二十多回。

    晁歌得了想要的回答,一点儿不气了,扬起笑脸来面朝梁素嘚瑟。

    梁素视而不见,退后静立一旁。

    林禅看着院中少年,一个跪得左移右挪,上下招惹;一个立得腰板挺直,一本正经。萧烈的这俩义子,平日并不常跟左右,多是交由各自师父教导,因此与江绾不过得见三两面而已。十二三岁的少年各有性情,晁歌爱动爱闹,易与人亲近,总会绕在身边江姐姐来江姐姐去;梁素则喜静少言,有着不符年纪的沉敛,总带着点敬意的称她一声“江姑娘”。

    院落里零乱花叶卷动,轻轻掠刮过春地。林禅抬眸,见灰蒙漫天,顷刻笼暗这片小院。

    “江姐姐,要下雨了。”晁歌已跪挪到石桌旁,扒着桌沿,仰着脖子看天。

    “是啊!要下雨了。”林禅转视他,随后起身,“义父罚你跪到何时?是等他回来么?”

    “嗯……不知义父何时才能回来啊!”晁歌十分无奈地叹口气!随即又鼓回来猛吹一通桌面,吹得其上小虫七零八落。

    林禅走至他身边,晁歌无聊得一脸愁苦,她伸出手,拈落他发间叶片。晁歌随动作抬起小脸来,林禅见状轻点一下,含着笑意:“看这脸弄得!”

    “无事。”晁歌咧着牙,毫不在意,“待会儿下雨了正好洗洗。”

    林禅不由笑了。

    她并不清楚晁歌挨罚缘由,只听是萧烈出门时,晁歌也要跟去,萧烈不许,晁歌多闹了几句,便被罚了。她没问萧烈去向,阿轻也是一面平静,不多在意。事实上,从昨夜马车上吐他一身之后,萧烈便冷上脸了,嫌弃地避着她,不多看一眼,不肯与她多言一句。

    本以为要费心力装模作样的昨夜,因这点别扭,她得以轻松度过。

    “江姐姐,”袖角被人轻扯,“你快回房去。”晁歌又转头一扬,“把梁葫芦也带进去。”

    “那你可要一个人留在这儿了。不会闷么?”林禅瞧着他,故意逗他,随后又转顾梁素,笑着招手让人过来。

    林禅未出言劝哄,萧烈不在,但话是说一不二的,于少年而言,一跪,一监督,义父不回不免,哪怕大雨淋身,也断然不会擅起擅离。

    梁素走近。晁歌一面点起一指,一面歪着身子瞟向一处:“也……不算一个人。”

    “嗯?”林禅疑问一声,未立时随他目光探看。

    “那里!”晁歌朝着一个方向努着下巴,“一早起来我就看见他了,他躺那儿可比我跪着要久,我估摸着下雨也淋不走他。”

    林禅这才转目看去,一堵院墙,风姿摇曳的石榴树,未见有人,她遂向前缓缓移步……

    晁歌迅速跪挪跟来,引她去看。

    目移树动,一点两点湿意随之打落颊面。林禅依稀瞥见一抹衣色,待行至视线开阔处,便见得隔宅屋顶仰躺着一人,黛瓦素衣,看不清面目……

    “江姐姐你看见了罢?”晁歌问。

    “嗯,看到了。”林禅附应,没什么多看的心思,随话收回视线,“小歌你换个地,这有石子硌着。我去备些姜汤,过会儿过来。小素,你去廊下监督?”

    梁素摇首:“无事。”

    “江姐姐,姜汤吩咐下去就行。你回房歇着,不用过来,别淋着雨。”晁歌催道。

    小院已满垂细线雨丝,斜斜地拂面沾身。良久未见阿轻,林禅留心,嘱咐几句,便转身离开。

    方行五六步,忽被晁歌的话引得分了神,止了步。林禅驻步片刻,回身轻问:“小歌,你方才说谁?”

    晁歌正凑引着梁葫芦说话呢!听得江姐姐问,一瞬茫然后,扬手一指:“沈愈,沈家少爷啊!”随即压声,“我刚让梁葫芦过去看看呢!躺那好久了,一动不动,病殃子别再……”晁歌突地止声,咽下话尾。

    林禅闻言,想了想,缓步向前。湿雨绵绵中,所见一片迷蒙,人面笼其中,任如何凝眸,都望看不清……

    只觉那身形似熟……

    忆起前几回见他,确觉他面色苍白,似是孱弱。林禅沉吟,她不好多问,只顺了晁歌的话:“小素,你去看看。”

    梁素听言点头,几步跃上墙头,轻行隔宅瓦上。

    林禅盯视他的动作。

    “江姐姐,”晁歌也翘首张望着,“你说他家那般有钱,怎还治不好他的病?一大家子人都在京城,他做甚么一个人回青田老宅来?府里就老管家几小厮……这城里的人都说他命好,生在沈家,但换个小富些的,哪经得起他这般熬腾;也有人说他命轻福薄,都含着金汤匙了,偏又得了副难长久的骨头。义父说新置了宅子,没想到就在沈家边上……哎!小葫芦回来了。”

    林禅隔着雨幕瞧望,听着耳边转述的人语闲论,不自觉蹙了眉。雨气潮湿,撩动几梢榴枝,梁素跃下院墙。

    “怎么样怎么样?”晁歌急向前挪动。

    梁素掠过他,走至林禅近前:“我见他闭目不动,便问他可有不适,他半天未有反应,于是以手摇身,他睁开眼,看我一眼,便恢复原样。”

    晁歌:“…………”

    林禅趋步上前,也只能稍离得近些。天色雾暗,几只沾雨的飞鸟扑翅迟缓,雨势渐紧,想来一时半刻不会止歇。

    不知他要这般孤躺多久?

    “我说梁葫芦,”晁歌咋呼,颇有些无奈,“你就不能多问几句?多摇几下?好歹让他说句话啊!或者你喊一嗓子,把他府里的管家小厮喊出来也行啊!你跑这一趟,也就比白费功夫好上一些,哎你刚不是还把脉……”

    林禅也想到这点,正待要问,忽听得两人刷地齐声:

    “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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