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

    月悬孤枝,荒僻废院才离两人踪,便踏一纤影。

    来人鬼祟未持灯火,一路拿眼四顾睃望。虽步落声轻,仍惊动寒枝栖鸦,低沉哑叫同使人心一窒。

    潜步陋屋门首,来人踮悄悄靠近,立脚听声须臾,又把眼觑着缝儿,末了,才挺起脖颈,一把推开虚掩的门。

    借着烛光四下一扫,哪里见着他人影身?目光狐疑盯向墙下靠坐之人,一双细窄眼睫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半晌嗤笑转步,执起桌上灯烛端瞧:“还真是高看了他!竟连你绳子边都没挨着,亏他那般眉飞欲试,不想皮底下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货!”

    话落眸光斜睨向好生生坐着之人:“你可赶了运气,逃了一遭呢!”

    “是吗?”李春若轻扬唇角,闻言歪头略看了看来人,“你不是既有贼心,又凑巧有贼胆么?可惜,没赶着运气。”

    呸!

    来人唾一声,随即又神经质的转刻气消,轻手置灯,踩着小步睨着李春若趋近:“我是护主的心,忠主的胆,当不了那不入眼的。不过,说起这不入眼下九流,我瞧你,倒是很能当得。”

    李春若面不改色,任人蹲身挨近,放由一双狡目在她面上恶意游走。

    “啧!瞧瞧这惹怜的俏模样,破屋子里,竟也能关出这般我见犹怜。”指尖勾了勾衣服,“下等衣都能穿出贱人貌,更别论勾栏里的红绿了。哎!我家小姐真不该帮你,凭你自个也不定逃不掉,就算真被抓回去了,于你又有什么不好?锦衣玉饰,春光无限,做那揽香楼里的妩媚娇牌,何愁没有戏月公子为你风流掷金呢!?”话尾轻蔑含笑,指下携带嘲意穿过捆绳,“要不怎说庞灰小胆无福呢!携灯观美人,这等艳事当前,都能放过不受。”

    “你可暂且说完了?”李春若回以笑意,向后微微仰首,呼一声,转眸瞧着人,“小红瑶,你既如此能说会道,何不将这伶俐口舌教与你家小姐?不过,切记要去歹留善,不然主子全学了去,也变得口毒心恶,那你,还能有好日子——”

    啪——

    “贱人!”

    辱骂与耳光一齐重落!

    红瑶急气恶眼,待见人挨她一耳刮子后低眉一气不吭的老实模样,才觉心下恶气稍出。她捏住贱人下巴,用力扭扳,颇有兴致地捏赏着自己留下的掌痕……忽地,似万分嫌恶,猛然甩开!

    “明日小姐自会放你出来,”红瑶立身睨眼,“你可得好生听话,摆出点主子爱看的样子来。再自视清高让人生厌,可有的是屋子关你,自然,也不会缺了牡丹风流鬼。”

    趾高气昂地扔下一白眼,红瑶转身就走。

    “等等……”

    “你算什么东——啊!!”红瑶痛叫一声,不可置信地瞪眼捂脸,“你!你竟敢……”

    李春若一把将人揪至身前:“祸从口出,仗势欺人,你还真是学不乖!”

    红瑶懵过之后,意识到自己竟被眼前贱人蹬鼻至此,哪里肯饶?当即啐骂着挣扎不休。

    李春若一手制人,一手从对方发间拔下簪子,迅以簪尖抵着人脸,吓唬威胁:“别动!不然刮花你的脸!”

    这一招总是有些效用的,前刻还不管不顾胡踢乱骂的人见状立时消声,僵了动作,只咬着牙,射出恶狠狠剜人的刀。

    “做什么这般看我?”李春若道,“你打我一耳光,我还你一下,按理……也算扯平了。”说时松开对人的禁锢。

    那红瑶捂着衣口,踉跄软了一步,还不等她站稳,颊面又突遭一记,她直接一歪被掴到了地下。

    “但我实在不是什么讲理的人。”

    李春若甩甩打疼的手,近身蹲下,看着眼下恨目欲泣之人,轻声道:“别拿女子所谓贞节清白做手段,什么狗屁清白,荒谬贞洁呢,好笑得很。”将簪子依样给人簪回去,“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李春若理理红瑶额间散落的发,撑肘轻托面腮:“再不起来,你家小姐醒了,可寻不着贴心人了。”

    红瑶吞声忍气爬将起来,明明心中忿忿,面上却止不住泄了气势。她狼狈匆匆地出了屋子,都已离了多步,倒不忘折回来勉强示威也似的迅速将门关锁。

    李春若毫不在意,索性坐地向后仰躺,舒臂躺看梁顶蛛网,须臾合眸:“门可锁了。”

    寒院漏屋里近似自语的一句低喃,极轻浅的尾音暗暗搭上落地的靴履声,幽微传回昵语人的耳畔。

    李春若缓睁眼睫,偏首望住近前一袭黑衣凛影:“你又要杀人?”

    来人无声。

    “井中之人你待如何?”

    复无声。

    李春若:“……可笑是为了我。”

    冷冰冰三字:“自作情。”

    “既如此,”李春若支起身,“你便去别处杀去,杀了,也别提着刀到我眼皮下,让我见了这血。还是……”

    李春若盯住他:“你也想杀了我?霍兰桉。”

    霍兰桉终于低眸瞧她。

    李春若仰首望进面前男人眼底,眸光对视良久,她忽而道:“记忆中……后来的你,不会如此让她仰望。我说错——”

    话语被迫断声,身前高影一刹俯冲而来。

    意料之中的发作。

    李春若不挣不动,抬眼盯住霍兰桉,任由两腮被他的指掌捏得酸痛。

    她不甘忍声,仍固执要说:“你不会杀我。我说错了,每一次,都错了。除非你死,否则你怎么舍得杀我?这张脸……太像她了是不是?像到即使只有一张脸,你也会,控制不住的,想要来看,看了,又恨为什么只有一张脸像她!”面上掌力未卸分毫,李春若一言一句紧咬得分明,痛疼不肯歇,“可若真有一人内外百分像她,霍兰桉,你同样接受不了,一样不会爱她,只因你清楚,旁的人都不是她,不可能是她,为何要是她?!”

    李春若猛然抬手,打开钳制:“可悲你痴心妄想,做什么违天大梦!霍兰桉,这世上再也不——”

    “闭嘴!!”

    李春若被狠狠扑倒。

    霍兰桉浑像一头被人撩拨踩尾,激起嗜血野性的恶兽。怒喘叫嚣,利齿尖牙,只想咬断她的颈脖,撕扯饮血,吞腹泄恨!!

    可她借着这张脸,却得闲暇细观眼前猛兽。分明恨及切齿,却不得不极力压抑啃咬欲望,一掌铁爪紧扼命脉,到底还是狠不下心肠彻底拧断“她”的生机。

    朦光陋屋里,李春若定定睁望咫尺眉目,他的眼底赤红,燃有万千怒情伤恨,血淋淋烧红一片……

    赤红火星渗落,直直灼人脸目,李春若肤烧心凉,气阻筋浮,僵身僵情……本就是故意刺拨与他较劲,不较得身心皆痛,又岂肯罢休!

    李春若挣动一下。

    颈间扼力缓退,气息回身,李春若不住呼喘呛咳。

    “我想杀你!”霍兰桉眸中炙热尽数燃烬,现出凛冽底色,“每一次!”

    闻此言语,李春若咳喘间勾唇带出笑意,移眸总是冷言寒语与她的寡情薄唇。定看片刻,不由心头火起恨烧,纵使身心俱焚,也不甘就此罢休!

    下刻,她揽颈仰唇覆上。

    触及冷冽一瞬,她即相信了霍兰桉的杀意。

    无撕咬前的蓄势,欲杀,气息亡断只在眨眼!

    如果她不知道如何吻他……

    颈间夺命之掌猛滞,指腹的僵硬,以及钉视她脸孔的凶狠恶光,李春若闭眸也能清晰感受。她不慌不忙,寻着记忆吻他,冷静复刻旁人曾给予他的温存。

    借由他的唇温,一点一点感受他的杀意、咆怒、酸涩、哀痛、自欺与绝望……

    情思非浓,浅尝稍离。

    睁开眼,李春若不偏不避,眸光流转迎视。一缕风意漏进,孤烛吹熄,李春若心思忽起,返唇轻缠,然而一瞬如冷水兜顶。

    她立时避退,翻身咳喘……

    发丝贴垂霍兰桉手背,其上筋脉隐伏,流动叫嚣。李春若垂眸,一念心起,一念厌恶,她无法抑止地涌出无尽的悲伤,对于自身的嘲厌,令她丧失诸多不甘与斗志,冷却了见之则起的心火情恨。此刻,她无比希求能摒弃她人的旧忆杂念,拯救将陷情笼的自己。

    霍兰桉不动,一室夜沉,李春若倏地紧闭双眸,轻颤湿睫,仿佛不堪再添眼前的朦胧迷黑。

    空院寒声,屋檐人静。林禅于榻上缓缓睁眸,捂着胸口侧卧,睁望暖室暗影。

    临睡漱洗时,她特意解衣察看,发现除腹及后腰已知剑伤外,锁骨一处烫疤,如今只留有轻浅印记,而最令她心肺剧颤、浑身僵窒的,是解开里衣即明晃晃狰狞撞进瞳孔的一道——

    当胸贯穿的骇人惊痕!

    此处愈伤显然伤势重过此前所受,抚之心惊肉跳之余,林禅想便是……最后一次了吧。

    预知将要遭受的身体创痛,林禅不免陷入深深不安与恐惧之中,纵是有所料,触目惊见下仍无法做到平静无感。

    心绪惊忧几转,林禅又很快释怀,忽觉无甚大不了,好好坏坏,至少有命活着,如此倒也坦然接受下来。

    思想最是闲不过,脑中方撇过一事,便立有他思续上。

    林禅摩挲着掌心润玉,将入客栈前沈愈与她所说,一句一句重又拿过来细思,连着从来至今所遇人事种种,反复地磨想试猜……

    静心劳思中,恍惚不知几更。蓦地,脑中电闪,林禅一下弹身,惊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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