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3章

    唐氏是京都高门贵女,家中祖父曾任一品大员,嫁到纪家来算是下嫁,心底原也是有野望的,想着夫君能位极人臣,自己也能当个高门主母。

    只是她嫁的纪二老爷虽有才学,却丝毫不通官场事故。才当了几年官,就不知何故吃了落挂,之后便一蹶不振。四十多岁时恰逢老太爷病逝,纪逢礼就借着丁忧的由头,辞官带着一大家子人真的归乡了。

    远离了官场,纪二老爷如今只管教导族中孩童读书,或是给上门来请教的学子指点。

    他原先当的翰林院侍讲可不是一般的官,这是专门给皇帝讲经的职位,非才学出众者可任。

    纪逢礼有做学问的天赋,教导学生从不藏私,不论是谁,从何处来,何等家世,只要有真才实学,就能得他倾囊相授,如今倒是越发声名远播,被尊为隐士大儒。

    纪淑娴嫁的那位谢郎,就曾向纪老爷请教学问,纪老爷觉得谢郎颇有才学,哪怕出身清贫,未来也不可限量,便做主将纪淑娴嫁给他。

    好在纪老爷倒没看错眼,那谢郎一经应试便高中,次年就得了蜀中的任,如今才在蜀中不到十年,又升任繁华的苏州府,着实前途无量。

    老太太也跟着笑呵呵打趣自家儿子。

    “老二便是这样的性子,你叫他当官,不如叫他写一首诗、做一篇赋。”

    “是呢,前日里他说要写一首咏月诗,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半夜,回来满身露水,我还以为外头下了雨!”

    唐氏看似抱怨,面上却带着笑意,其他人听了也都忍俊不禁。

    纪家人口不多,也不复杂,唐氏即便有些无奈丈夫官场失意,却也很满意纪家的安宁。

    犹记得上月家中姐姐来信,那位姐姐嫁得高门,平日里管着一大家子,看似风光,可家业大了人心思也多了,家中又多有兴风作怪之辈,才五十出头的年纪,就落得个头疾,也是可悲可叹。

    年轻时唐氏还有不忿,如今年岁渐长,便也都放下了。

    若是换个人家,她恐怕还没法过得这么舒心。

    正说着,外头又有了声响。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原来是二老爷带着孙儿来给老太太问安了。

    稍顷,纪老爷也领着一串人进门。

    苏曼、苏楠等其他丫鬟婆子忙手脚麻利地搬来几个绣墩蒲团,摆放在罗汉床下。

    穗宁坐在榻上,看到这一幕便忍不住捂嘴。

    纪老爷年方五十,一头发丝半白,着靛蓝色圆领长袍,身材瘦削,面颊清癯,下巴还蓄着半长不短的胡须,一看就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纪逢礼阔步进门,端端正正地在榻前站好,下跪、磕头一应动作行云流水:“给母亲请安,祝母亲万寿延年、福泰康健!”

    他后头几个年龄各异的少年人,便也跟着下跪、磕头。

    穗宁凑到禾安耳边,悄悄说:“上回是青山不老,绿水长流。”

    禾安使劲点头,显然也记得清楚。

    纪家有个规矩,每五日必须给老太太请安,这规矩是纪老爷定的,无论晴霜雨雪,日日不落。

    每回来,必定要下跪、磕头、再来一句吉利话,次次不同。

    季逢礼此人,说的好听点那就是遵循古礼,说难听点,便是读书读傻了。

    他学问渊博、满腹才华,为人却不知变通,事事都要照着书中去做,按着圣人之言去学。

    不仅自己如此,还要求自己的儿孙也有样学样。

    至于孙女,纪老爷要求就不高了,毕竟书上也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嘛!

    穗宁与禾安咬耳朵,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抬眼一瞧,便见祖父后边跪着个七八岁男孩,虎头虎脑的,正趁人不注意冲她挤眉弄眼。

    那是她家大哥,纪明繁。

    穗宁噗呲一下笑出声,下一秒就见祖父板起了脸,一道严厉的眼风扫过来。

    禾安一下就坐直了,穗宁却不怕,她从榻上滑下去,又来拉着禾安一起,对上首的老太太说:“太婆婆,岁岁和姐姐去厨房给您做点心吃。”

    老太夫人笑呵呵地问:“岁岁又有什么新点子了?”

    穗宁奶声奶气道:“等会太婆婆就知道了。”

    说完,便拉着禾安出门。

    苏氏看着被带出去的女儿,眼神里流露出欲言又止之意,但见婆母唐氏都没出声,便也沉默不语。

    等走到屋外头,禾安才如蒙大赦般开口:“岁岁,你都不怕祖父吗?”

    穗宁笑眯眯地说:“太婆婆在呢。”

    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从小穗宁就知道,整个家里最大的就是老太夫人,纪老爷再严厉,一到老太夫人面前也成了千依百顺的小绵羊。

    对纪老爷这个大孝子来说,母亲的话必须得听,哪怕是他不认同的,也要听。

    所以穗宁能走路开始,第一个刷好感的就是老太夫人。

    好感刷到现在,只要在老太太这里,她就是上房揭瓦,老太太都会在下边鼓掌夸她。

    纪老爷更是一句都不敢置喙,多说一句,他娘就要骂他了。

    想到这里,穗宁更开心了。

    她一蹦一跳跑向厨房,禾安本来在旁边走得好好的,祖母一直教她行止礼仪,行走要端庄,裙裾不乱、步摇不晃,那才是好女子,她很努力学着慢慢走。

    结果被穗宁这么一带,步伐也不自觉染上了轻快的雀跃。

    “岁岁,你又要做什么好吃的啦?”

    纪禾安是个有些胖的小姑娘,一张小脸圆乎乎白嫩嫩,两只小手伸出来,手背上都是一个一个凹陷的肉窝窝,瞧着像福娃。

    姐妹俩年纪相差不大,虽然不住在一个院子里,但平时常有往来,关系亲厚。

    纪禾安格外喜欢穗宁这个小妹妹,因为穗宁会做许多许多好吃的!她的小脑袋瓜里,装着各种见都没见过的美食点子!

    就连祖母都说,小妹聪明极了,但那聪明劲儿都放在吃喝玩乐上了。

    穗宁却觉得生活不就是吃喝玩乐吗?

    上辈子她几乎算是在病床上躺了十七年,哪怕衣食无忧,却没吃过好吃的,没玩过好玩的,甚至连奔跑都没体验过。

    那样的一辈子,太乏味太寡淡了,就像一杯没滋没味的白开水。

    这辈子能重新投胎做人,穗宁只想体验一切曾经遗憾的东西。

    比如大步奔跑。

    比如品尝世间各种滋味。

    比如做各种想吃的美食。

    比如……体会从前求而不得的亲情、友情、爱情。

    “这回做个鸡蛋糕,太婆婆牙齿掉了,吃点软乎的好。”

    “鸡蛋糕是什么?”禾安咽了咽口水,好奇地问。

    穗宁道:“就是用鸡蛋做的糕点。”

    “哦哦,那一定很好吃!”禾安没见过这种鸡蛋糕,但不妨碍她对穗宁的信赖。

    姐妹俩一路小跑到厨房,刚到门口,里边便有人来迎了。

    “大小姐、二小姐,快别进来,里边脏着呢。”

    穗宁也知道这些人其实是怕她捣乱出事,她时常没事就往厨房跑,捣鼓点美食吃,已经熟悉流程了。

    当即便站在门口,也不进门,面朝屋内,对掌勺大厨老谭说:“谭爷爷,我要做个糕点,劳烦你找两个人给我使唤。”

    纪家厨房管着全家的吃食,里面一共四口灶眼,四口大锅,掌勺的大师傅就有俩,一并四个帮厨,两个烧火丫头,还有两个杂务婆子,外加一些砍柴、挑水的帮工,人口实在不少。

    老谭是大厨里厨艺最好的那个,也是厨房管事,闻言立即喊出一个帮厨来,笑眯眯地凑到穗宁面前弯下腰:“好嘞,二小姐,您要做什么,老谭亲自来给您做。”

    见此情景,另一位慢一步上前的大师傅脸都黑了。

    被点到的帮厨咧嘴笑出了牙花。

    起初二小姐来厨房时,大家都没把这个小女娃当回事。

    人还没他们大腿高呢,话都说不清,会做什么菜?

    结果穗宁来几回,回回都能想出一些新花样,如今人人都盼着能帮二小姐做菜。

    做得好了,不仅能讨老太太、老爷等人的赏,还能掌握一门新式菜品,谁不高兴?

    有了人手,穗宁便熟门熟路地吩咐。

    “找出个锅子来,打几个鸡蛋进去,蛋黄与蛋白分离。”

    “加糖,搅拌,对,使劲搅拌,搅拌出泡沫……”

    小女娃话音清脆地一一描述着步骤,老谭和帮厨满头大汗地搅拌着蛋清,手臂都快挥舞成风火轮了。

    其他人看得又酸又羡慕,恨不得打蛋的人换成自己。

    穗宁做的是现代很常见的鸡蛋糕,古代受限于工具,目前还没出现过。

    穗宁上辈子病着的时候,最喜欢看的就是食谱书,因为很想品尝外面多彩多样的美食,却限于身体无法尝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

    医院图书馆里的食谱书,都被她看遍了。

    大概是年纪还小,她如今记忆力相当好,完全能回忆起书中的记载。

    其中有个非常简单的方子,不用烤箱也能做的鸡蛋糕。

    只是步骤有些多,还相当耗费人力,穗宁之前就没做。

    再说了,她也不想被人当做怪胎,心血来潮做几样菜可以当做她有奇思妙想,可如果经常能想出新奇点子,那就会被人怀疑有问题了。

    穗宁只想当一个真正的小孩子,在父母家人的关爱下,重新长大一遍。

    当妖孽神童也不是她的诉求,所以至今也只做了不超过一只手的“新菜品”。

    等待鸡蛋糕制作过程中,禾安跟她说起一件事。

    “对啦,岁岁,祖母说过段时间,表姑家的表哥要来咱们家,你知道吗?”

    “表哥?”穗宁想了想,摇头,“没听说过。”

    禾安:“听说那位表哥很会读书,才三岁就学完千字文了!”

    穗宁哇了一声,“这也太卷了吧?”

    禾安:“卷是什么意思?”

    穗宁:“就是很勤奋很努力的意思。”

    穗宁今年五岁,刚刚开始启蒙,千字文学了个开头,这还是邹氏每天压着她学的结果,不然她能玩一整天。

    三岁学完一本千字文,这是什么概念?

    一时间,她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小表哥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禾安小大人似的叹气,语调沉重:“是啊,我哥哥也卷,他每天要写一百个大字,背两篇文章呢!说是不能输给谢斐之。”

    穗宁一下子愣住了,她觉得这个名字好耳熟:“谢斐之?”

    禾安说:“就是姑母家的表哥呀。”

    穗宁愣愣地想,她好像听过表哥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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