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今朝脑子昏沉，头晕目眩。而面前的少年虽容色秀丽，却着实没眼力见得很。不知道要把吊着的她放下来嘛？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你能不能帮帮忙把我放下来？”
李今朝不满地嚷嚷。
青衣男子身形一顿，又抬起手来手指轻点，灵光自他指尖溢出，又掠过她的发丝，砍断她勾住树枝的衣角。一声闷响，她掉在地上。
“多……谢。”
李今朝摇摇晃晃站起来，腿脚发软。灵曦剑掉在桃花树的地下，她想爬起来去捡，却没想到一个趔趄又摔在地上。
桃花沾上她乱糟糟的头发，而她还一副无知无觉的懵懂模样，像个刚睡醒的孩子。兰清尘不禁嘴角微勾。
“姑娘是喝了酒闯进来的吗？怎么都站不稳了？”
李今朝：“不是喝了酒，而是中了毒。快死了，所以手脚不听使唤。”
她总算爬了起来捡起了剑。灵曦剑此时没有一点灵气，黯沉的像块废铁。
天地终于归位，她也看清了面前少年的面容。
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着青衣，清瘦柔和，神色沉凝，眼底有淡淡的戒备，戒备之上是一分友好的担忧。
她迷瞪着眼问：“这里是清净观吗？”
兰清尘轻轻点头：“是。”
李今朝：“我中了鸠毒，你们清净观能解吗？”
兰清尘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道：“能。”
“但观里解毒的药未必能给你用，也可能未必有。”
“可不给我用我就会死，我不想死，我猜你也不想看见我死在你的桃花林里脏了你的地方。”
李今朝把玩着剑，语气闲散。明明那毒在她身体里作乱，她肉身筋骨的每一寸都隐隐的酸疼，像是尖利的鸟喙在一下下啄她的肉。
兰清尘看着她浑不在意的神色，静默许久，最终轻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带你去见师父。”
他转身把锄头放在一旁堆积的桃花堆里，起身顺了下自己的衣衫，那水青的衣衫上沾了花瓣与尘泥。
突然一块东西从他袖里掉了出来。他赶忙捡起来，用手袖子仔细擦了擦，又小心地收好。
李今朝一瞥，发现是一块只有一半的紫玉。那紫玉上有花纹有字样，但隔得远，她看不清。看得出兰清尘很宝贝那块碎玉呢。
捡起玉后，他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叫她：“愣着做什么，走了。”
李今朝痛得恍惚，世界都在她面前晃出重影。而那个青衣男子的衣衫被风吹起，带起水润的桃花，温柔而不似真实。
她拎着剑赶忙跟上去：“来了！”
她跟着他走，突然想起来既是初识，怎么忘了问人家名姓。毕竟之后还要请人家帮忙。
于是她问：“敢问阁下姓名？”
兰清尘走在她前面，并未回头：“兰清尘。”
少年的身姿清瘦，然而笔直如竹，清雅如兰，超凡脱俗，的确担得起兰清尘这三字。
“兰清尘……”
李今朝低头重了一遍，似是要细细咀嚼这三字的味道。最终她笑了，说：“好名字。”
“谢谢。那你叫什么呢？”
兰清尘回过头来，那双清澈的眼睛像是池底水凌凌的乌玉石子。
“我……”
那毒散到了心口，痛得她心跳慢了几拍，于是话便卡在了喉头。
她一抬眼，却看见远远的一道雪白的影子。
“师兄……”
有点软弱，又有点依赖。
似乎每次触及生命之危都难以避免地想去依靠他。尽管她对他心存防备，尽管他对她也有所保留，可毕竟初来这个世界，对她施以援手的第一个人，便是他。
这次，恐怕又要麻烦他了。
他说她欠他三次。她其实都知道，她自己数的比谁都清楚。其实她不止欠他这区区三次，还有……
罢了，以后再慢慢还吧。
她眼一晃，差点倒在地上，兰清尘一把扶住了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我叫……”
突然一抹冰凉摸上她的额头。那熟悉的温凉，像是一捧山里的清溪。
“阿朝。”
她被接入另一个人怀里，她没抬头看知道是他。闻着那熟悉的雪香，心里就仿佛有了依靠，踏实而安稳。
“多谢兰师侄，阿朝就由我来扶吧。”
熟悉的疏离的声调，漫至眼底的白衣。虽然身上痛，可是灵魂却很松快。一松快，她便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没想到，师兄竟能比灵曦剑还能跑。”
崔怀月轻笑，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替她掸去身上的灰。
“以后，师兄教你。”
他的语气是这样风轻云淡，面容是那样的温和，仿佛没有什么能扰乱他的宁静悠闲。哪怕生与死，在他这里也仿佛是自然而落的两片叶子，并不能激起他心上的涟漪。
仿佛有一种自信的笃定，他能保她完好完损，日后也必有机会教她瞬移之法。
这种自信，像是知道他一定能用明月销魂酒勾她从幻境中挣脱，一次是巧合，两次便是精妙的笃定了。
她爱喝酒，这毋庸置疑。而他也知道，可惯会拿这画大饼。
李今朝：“不是说，要给我酿明月销魂的吗？”
崔怀月：“在准备着。师妹放心，师兄既承诺你，便不会叫你失落。”
“咳……”
咳嗽声打断二人之间的氛围，兰清尘用手掩唇，提醒道：“崔师叔，这姑娘的毒再不解，会损耗她的修为……”
她的丹田确实很痛，就仿佛那里本来储存着厚实的灵力，突然有人给她用刀一下下给剜走了。
“无妨。先吃一颗暂缓一下吧。”
崔怀月掏出一只青色的瓷瓶，倒出一颗淡蓝色的药丸，给李今朝服下。
那药丸的口感就像是清凉的薄荷，入口即化，但比薄荷的味道更幽淡。
服下这颗药后，她浑身的痛越来越轻，不过一会儿，她整个人就好了起来，没有一点疼痛。
李今朝：“师兄，这是什么?解药吗？”
“是止毒丹，七个时辰内可暂时不使毒扩散，解药还未研制好。”
“这便是李别愁李师妹吧？幸会幸会……”
忽然走来一道青色身影，这道青，较之兰清尘的青，更深也更为沉稳。
李今朝一瞧，来人大约四十几的年纪，气质儒雅温厚，神色柔和慈祥。
水一般的青勾起了她记忆，那被云雾模糊了脸的师父好似也是这般淡泊清净，不过更为闲云野鹤，无拘无束。
李……师妹?
兰清尘见到来人，更是行了道弟子礼：“师父。”
师……父?
这辈分。不过这下她倒想起来之前崔怀月喊兰清尘师侄，不过当时她痛的恍惚都没有注意。
而兰清尘更是转过身来向她道：“师……师、叔。”
好，收获了一个好大侄。
“看起来李师妹还有些云里雾里呢。”
那中年男子笑了笑，虽然嘴上叫着师妹，但仿佛在看着一个孩子，露出长辈一般慈爱的神色。
崔怀月：“这是张郁青，多年前师父他老人家游行天下时收的弟子。”
李今朝露出迷惘的神色。师父不就收了两个亲传徒弟吗？一个崔怀月，一个她。
在长安这么多时日她也打听出师父曾经的奇闻轶事。据说师父不好为人师，喜游山玩水、自由不羁，更讲究水到渠成的缘法，更是放言此生只收一位亲传子弟。
本来应该只有一个崔怀月的。后来不知为何破了他自己的例又收了她。这下，又冒出一个弟子来。
张郁青见她神色，不禁爽朗一笑为她解惑：“当然不是师父的亲传之徒，自是记名弟子。毕竟师父他乐善好施，四处授人道法，早已桃李满天下了。”
李今朝：“原来如此。”
张郁青看她苍白的神色，眉间隐有担忧：“崔师兄已与我说过李师妹的状况了。雪毒丹几味重要的药材都已齐全，但还缺了一味重要的药材，那便是鸠王的心脏。可李师妹只剩不到十二时辰了。”
李今朝：“鸠王的心脏?”
一直沉默的兰清尘此时却开口道：“鸠妖，向来善于隐匿，不轻易现身。性格谨慎又残暴。其身更是剧毒，若不小心触及便会比李师叔的情况更严重。”
不轻易现身?可它们之前乌泱泱一大片出现在郑府上空，没有一点顾忌。
或许，那只乌红色的鸠妖对它们非常重要，重要到倾巢而出，将其搭救。
张郁青：“所以，我们要加快速度。由于我公务在身，所以清尘你便替师叔找来鸠王之心吧。”
兰清尘神色肃穆，行礼道：“弟子定不辱使命，替师叔拿来妖王之心。”
李今朝朝兰清尘微微笑道：“我同你一起去。我用了止毒丹，身体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郁青没有阻拦，点点头：“师妹亦要小心，有什么事直接找清尘就好。”
李今朝看向身旁静默许久的崔怀月，发现他正轻抬起光洁漂亮的下巴，一双桃花眼微敛，遥望着李今朝跟兰清尘来时的方向。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层叠的翠嶂绿云，那灼灼的桃花开却满了整个山野，像是天上落了百里胭脂云。
春风拂起他的乌发雪衣，李今朝再次看呆了几秒。崔怀月的容色清冷，衣冠胜雪，却自有一股风流，比之夭夭桃花更为旖旎。
只听他轻声喃喃：“桃花开得极好呢……”
“辛苦兰师侄了。”他又转过头来，望兰清尘笑道。
兰清尘眉尖一蹙，又霎时放松：“多谢师叔夸奖，这是师侄分内之事。”
李今朝这才感觉到二人间略显奇怪的氛围。
“我也与阿朝一起去。”崔怀月最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