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穗的手机刚放下，张栩生的电话紧跟着响了。
“啊，真的好好吃，”齐飞赞不绝口，回头问出餐口的大娘，“阿姨，还可以加吗？”
“不行呀小齐，舒医生说你饮食可要注意，不能多吃。”
“好吧。”
“喂，您好。”
虞岁穗和齐飞同时转头。
“对，我是，”只听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张栩生的目光短暂地在虞岁穗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垂眸道，“可以。”
虞岁穗的腰板挺得笔直，眼睛看着张栩生，注意到他的眉弓上有一颗小小的痣，不细看根本看不清，像夜空中若隐若现的星。
她忽然有种预感，巧合的事情又要发生了。
张栩生把手机塞回口袋，夹起碗里的排骨塞进嘴里，连着软骨一起嚼碎吃掉，然后伸出手做了一个捞取的动作，边笑边说：“我居然也有被叫家长的一天。”
“你…”虞岁穗随手把纸巾盒推向他，忍不住问，“是你妹妹吗？”
张栩生愣了愣，就着她的手抽出一张纸：“嗯。”
齐飞把剩下半盘排骨端到自己面前，大快朵颐前还不忘抬头提醒：“小虞，你妹妹在哪个学校？要是在宁州中学的话就让老…那个张栩生捎你去好了，这里打车很慢，几乎打不到车。”
“不用，我已经叫车了。”虞岁穗亮了亮屏幕，她也有点后悔，早知道不那么着急就好了。
张栩生绕过餐桌到她背后看了一眼，就说：“多久了还没人接单呢？取消吧，我送你。”
齐飞吃得尽兴，连连点头。
路上，虞岁穗忽然靠着椅背叹了口气。
张栩生马上问：“你怎么了，晕车吗？”说着伸手把窗打开一条小缝，让空气流进来。
虞岁穗就着那道空隙吹风：“没，我颈椎不太好。”
“哦，那我开稳点。”
“没事。”
三四月份是郁金香的花季，路两旁的绿化带挤满了攒动的郁金香，从高速行驶的车子里往外看，是色彩相当浓烈的风景线。
虞岁穗坐车喜欢看风景，车里没开广播，张栩生觉得她真的太安静，好几次以为她已经睡着，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又发现她其实醒着，那双神色柔和的黑眼睛半睁半闭，倒映着沿路春色。
宁州中学离市中心有点远，这样学生们就不用受车流噪音的干扰，也可以呼吸新鲜空气。
他们把车停在校外的停车场，这一片地方种满樱花树，粉白的小花在树枝上层叠堆砌，远看上去比云霞美。
虞岁穗忍不住拍了几张照。
张栩生忽然出现在她的镜头里，一阵风吹过，半空里纷纷扬扬落下花瓣，张栩生侧头避开，她下意识按下快门。
“你妹妹读几年级？”张栩生回头问。
他在原地停留了几秒，但还是朝虞岁穗走过来，抬手替她捡掉了头顶上的花瓣。
虞岁穗低头从相册调出照片想给他看，没注意。
“高二。”
“是吗，真巧。”
人已经走到了保安亭，虞岁穗这才想起她不知道魏爱汝在几班。
张栩生轻轻敲了敲玻璃窗：“有人吗？”
保安老师傅探出头：“放东西还是找人哇？”
“我家孩子是高二五班的学生，陈燕老师有事找我。”
“哦哦，在这里登记一下哈，”老师傅递过来一张表格，扶着老花镜在空白处指了指，转头问虞岁穗，“侬呢？”
“我…”
“我们一起的。”张栩生很自然地说，他签好表格，淡淡望了虞岁穗一眼。
虞岁穗此时的表情又让他有点想笑，他仗着虞岁穗个子小看不到他的脸，自己背过身乐了乐。
“快进去吧，”校门刚开一道缝，虞岁穗就穿了过去，“别让老师久等了。”
张栩生估算了一下宽度，惊讶地发现虞岁穗很瘦。
很喜欢钻门缝的一个小女孩。
高一的教学楼已经走空，剩余的学生正在晚自习，虞岁穗抬眼看去，灯火通明的教学楼伫立在淡粉色的落霞里，让她想起了自己读高中时的光景。
宁中也是她的母校，但她就读的时候学校还在旧址，新校区是她第一次来，于是边东张西望边跟着张栩生往里走。
办公室集中在顶楼，陈燕所在的语文组在走廊最尽头。
两人赶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陈老师正在训斥学生，虞岁穗偷偷窥了一眼，见挨骂的不是魏爱汝，先松了口气。
魏爱汝看上去无所事事，已经对老师的说教感到无聊，缩在角落的椅子里翻看从不知哪一届学生手里没收的言情小说。
她发现了虞岁穗，立刻露出笑容，朝她招招手。
虞岁穗又想叹气，她可能很合这位大小姐的眼缘，魏爱汝非常喜欢她，结果魏家上下也跟着喜欢她，何洁恨不得把她的名字也写到自家户口本上。
但让她冒充家长，实在太胡来，虞岁穗是心软的人，但也觉得背着何洁溺爱她的女儿是不对的，让她有种背叛信任的感觉。
她垂着头，后颈暴露在张栩生视野里，碎发随风浮动，张栩生无声地观察了一会儿，抿着嘴移开目光。
室内，魏爱汝对陈老师说了句什么，陈燕回过头也看到了站在门外的虞岁穗和张栩生。
她很快打开门，可能是正在气头上，误以为这是对夫妻，高中生的父母看上去如此年轻，带着些许惊讶问：“你们是谁的家长？”
“我的。”魏爱汝走过来挽住虞岁穗胳膊。
虞岁穗有些窘地望向张栩生，显得有点局促，后者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睛深处隐约有笑意。
这又让虞岁穗的脸微微发红，为了阻止红热变得明显，她没有再看张栩生，轻声纠正道：“我是魏爱汝的姐姐。”
“哦，”陈老师一拍脑门，对张栩生说，“那您是张沁陶的家长对吧。”
张栩生点头致意：“是。”
文科办公室大多都是女老师，当场有好几道目光从或薄或厚的镜片下穿过，落在张栩生身上打量。
他的确是个英俊的男人，而样貌上的优势由于身姿的挺拔又往上拉了一个层次，很难不引人注意。
“你们认识？”
魏爱汝和虞岁穗说悄悄话，虞岁穗小声嗯嗯，说是朋友。
她尴尬的时候喜欢找事做，于是开始观察办公室，然后就看见魏爱汝身后的角落里还站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子。
头发细软，扎着清清爽爽的马尾，白净的脸上一双圆眼睛，看上去很文静。
虞岁穗和她对视，朝她友好地笑了笑。
那个女生也极小幅度地抿了抿唇。
陈燕挥手放走那几个男生，皱着眉看着他们鱼贯而出，举起搪瓷杯喝了口水。
张栩生走了过来。
小女孩看着张栩生走近，还没出声，眼眶先湿了，低低叫了声：“哥哥…”
虞岁穗眼底的惊讶没藏住，魏爱汝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张栩生一眼，不知从哪掏出一盒柠檬红茶，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陈燕决定先和虞岁穗谈话：“爱汝姐姐。”
她说话习惯先把称呼抛出去，然后停顿一会儿，但虞岁穗不知道，还以为魏爱汝犯了什么错误，老师得组织语言，心里难免紧张。
幸好陈燕接着说：“爱汝虽然参与了打架，但是她的出发点是好的。”
虞岁穗吃了一惊：“打架？”
一旁的魏爱汝有些心虚地扯了扯袖子，她手上有点小擦伤，已经抹了药。
陈燕：“详细的事你们可以问孩子。”
他们去了隔壁的谈话间，张栩生先开口：“小陶，怎么回事？”
半天没声。
张栩生又问了一遍：“小陶，告诉哥哥。”
依旧安静，虞岁穗有点担心地看了女生一眼，觉得她好像要哭。
刚想说句话缓和气氛，魏爱汝催促道：“张沁陶，你说话呀。”
张沁陶的手指拧着校服：“我…”
虞岁穗见状轻轻拉了拉魏爱汝：“爱汝，发生了什么事？”
魏爱汝似乎是嫌弃张沁陶胆小，把吸空的柠檬茶准准丢进门后的垃圾桶，说：“被欺负了呗。”
虞岁穗严肃道：“好好说。”
魏爱汝似乎没想到虞岁穗也会有板起脸的时候，收起心不在焉的神情，指了指张沁陶：“她不知道怎么招惹了一个混混，前段时间总来校门口堵她，被我们学校的男生看见了。”
她露出一种吃了苍蝇的表情：“他们就在班级里开她玩笑，真恶心。”
虞岁穗有些意外，看了张栩生一眼，接着问：“然后呢，怎么打起来的？”
“今天他们又来找事，堵着我路了，我就推了他们一下。”
虞岁穗的眉头彻底拧起来：“宁中居然也会有这种学生。”
魏爱汝老成地说：“宁中是宁中，学生是学生嘛。”
虞岁穗无话可说。
放着魏家的地位不论，这件事情怎么怪也不会怪到这两个女孩子身上，后续就是陈燕押着挑事的几个人当面道歉并承诺再也不招惹张沁陶。
终究还是孩子，他们认错的态度还算诚恳。
两边握手，事情就过去了，陈燕表示学校会保持关注，杜绝校外人员骚扰学生的事情再发生。
“你们家长要是能来，就尽量接送孩子，要不就直接办住校，高中是最重要的时候。”陈燕对张栩生说。
张栩生只是点头应下，虞岁穗心想，陈燕恐怕并不了解张栩生的工作性质，他连家都难回，怎么接送孩子。
还是由张栩生开车载着三位女士挨个送回家，虞岁穗坐在副驾，总感觉后面有人一直盯着她看，又不好意思回头，只能望向窗外，依旧习惯性地靠住椅背。
她刚刚准备闭目养神，椅背忽然往后倾倒了一些，顿时一惊，扭头看过来。
张栩生说：“我以为你睡着了。”
他解释道：“这样脖子会舒服一点，吓到你了？”
虞岁穗摇头：“没。”
路上没有人说话，只有音乐广播的旋律在车内轻轻回荡，从流行音乐放到粤语老歌。
始终专注于打游戏的魏爱汝忽然说话：“你在看什么呢？”
张沁陶连忙否认：“没…没什么。”
不知是不是虞岁穗的错觉，她觉得兄妹俩的相处总让人觉得怪怪的，张栩生的态度好像有点冷淡。
她有印象，走出谈话室的时候张沁陶走在最后，伸手扯住张栩生的衣摆，似乎又轻声叫他，虞岁穗不清楚张栩生有没有做出回应。
似乎没有。
总之过了几秒后，张沁陶就松开了手。
虞岁穗还是睡着了，直到张栩生停好了车都没醒，张栩生也没有叫她，熄火后坐在旁边静静地等她醒。
张栩生再次感受到她的安静。
他就这样看着她，忽然想起那天她不小心倒在他身上，半张脸都贴在他颈窝里，睫毛触碰到他的皮肤。
被触碰到那一小片地方好像又开始发痒，张栩生抬手揉了揉。
虞岁穗突然醒了，看了眼时间，意识到张栩生特意没叫醒她，有点窘地随便找了句话说：“你冷不冷？”
张栩生摇头：“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