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穗睡觉的功夫，张栩生看到业主群里发了通知，说今晚八点到九点会停电，请大家不要担心，如果要用火烛务必注意安全。
他这才想起一件事，虞岁穗不算业主，她不在这个群里，也就不知道这个消息。
不知想到些什么，张栩生不打算告诉她了。
原本今晚虞岁穗计划更新后多囤两副稿，因为过几天她要去绿岛参加云潮的产品展览，厉云会带她出席派对，就没有空余时间酝酿灵感了，她不想断更。
听说还邀请了枫海的几位负责人，虞岁穗还记得上次给她发私信的杜副总，打算到时候留意一下。
囤完稿子，虞岁穗把自己扔到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放松脑子。
啪！整栋楼的亮光同时熄灭，只有天上的月亮还静悄悄地拢着淡黄色的光晕。
停电了。
室内的光源只剩下虞岁穗还没来得及熄屏的平板
她思索片刻后点亮了手机的手电筒，准备开门去看看走廊灯能不能亮，要是能亮的话就是她这一户的电路出了问题。
圆形的光斑顺着墙壁往上爬，虞岁穗踮起脚用手去够电闸的盖子，她发现盖子上全是灰尘，遂把手缩了回来，准备去拿块抹布擦擦。
还没等她完全转过身，她的余光注意到旁边的楼梯上似乎有个人影，没看清，但足矣让她的血液冲上头顶。
虞岁穗像个木头人似的冻在原地，她默默蓄力，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不知谁家在翻找东西，在黑暗中碰倒了玻璃杯，虞岁穗的心被那破碎的声响激得抽搐一下，腿一软差点脱力跪到地上，手上的力道不受控制，猛地把门给撞上了，砰的一声，声音不小。
那人急忙往上跑来，边跑边连声说：“别怕别怕，是我。”
她这才反应过来是张栩生。
这个坏东西没熬住，停电后没过一会儿就忍不住上来找虞岁穗，阴差阳错反倒把虞岁穗吓一跳。
虞岁穗还在地上懵圈，张栩生已经来到她身边，半蹲下来看她，虞岁穗觉得自己狼狈的样子太羞耻，干脆把眼睛闭起来装死。
她什么都看不到，感觉全世界都和谐了，过了一会儿，听见张栩生轻声问：“又吓到你了？”
虞岁穗吊在门把手上心如止水，她忽然觉得这样睡过去也不错。
张栩生见她这副样子，又心疼又好笑，不由开了句玩笑：“胆子怎么这么小啊？”
虞岁穗睁开眼睛，朝着她觉得是张栩生脸的方向，有点重地说：“是你太吓人！”
话语里有责备的意思。
张栩生老实低头认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是故意不告诉她停电，但确实不是故意要把她吓坏的，他在心里承认。
本来虞岁穗是生气的，但张栩生一低头她就一点脾气都没了，还莫名觉得张栩生有一瞬间很像那种看似凶猛实则温顺的大型犬，威风凛凛，其实在家经常被主人揍脑瓜。
她哪知道张栩生其实是一只坏透了的老狐狸。
虞岁穗把脸埋在自己的肘间，扭头不理他，闷闷地说：“都怪你。”
张栩生只当是她生了气：“怪我怪我，我早提醒你就好了。”
“…”
虞岁穗已经不害怕了，她觉得这个场面实在很滑稽，忽然有点想笑，用了很多力气才勉强憋住。
“我的钥匙关在里面了。”她假装肃然。
她知道张栩生那里有备用的。
张栩生果然说：“没关系，我给你拿备用的。”
“现在好点了吗？”张栩生问。
“嗯…”虞岁穗依旧抓着门把手，使了点力气打算把自己拽起来，张栩生的手小心地握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胳膊肘，他站起来的同时把虞岁穗也带了起来，轻松地像提一只猫。
这也太轻了，张栩生想，再也不吓唬她了，这小身板吓出毛病了可怎么办。
隔着衣服，虞岁穗清楚地感知到张栩生手心的温度，他的手掌对她来说很大，把整个肩头都拢住。
月光被乌云遮挡，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虞岁穗感觉自己变成了盲人，除了视觉以外的感官都像抽条的藤蔓般疯狂生长，蠢蠢欲动。
她满脑子都是张栩生平稳的呼吸，又因为呼吸联想到了他起伏的胸膛。
以及被温热的体温喧腾得朦胧的白花香。
仗着黑暗，虞岁穗的脸肆意得红起来，心里一紧张，口不择言的毛病又犯了：“我有点怕黑。”
这是实话，她小时候睡觉都要开一盏小夜灯，长大了才慢慢习惯。
张栩生想起第一天她告诉自己她怕虫，觉得她怕的东西还挺多，带着笑说：“我也怕，我们一起等电来吧。”
虞岁穗觉得这个男人在扯淡。
然后听见张栩生说：“要不要听我弹吉他？”
她的注意力成功地被分散了，很惊讶：“你还会弹吉他？”
“是啊，”张栩生有点得意，语调上扬，“我还会边弹边唱。”
“想不想听？”
“想。”
下楼的时候张栩生提醒道：“慢点，要是看不清就扶我肩膀。”
虞岁穗把已经打开的手机关掉揣回口袋，伸手用指尖找到他的肩膀，轻轻停留在上面，忍不住问：“这么黑，你每次都不点灯，不怕摔倒吗？”
“告诉你一个秘密，飞行员的夜视都很不错。”张栩生笑了一声，举手碰一下眼睛，说这话的时候矜持又得意。
算他厉害，不过虞岁穗觉得他很臭屁。
进了家门，张栩生让虞岁穗去客厅坐着，自己进书房去取吉他。
虞岁穗盘起腿安心等待。
张栩生很快回来了，他在虞岁穗脚边席地而坐，也把腿盘起来，拨了拨弦试音。
“想听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虞岁穗以为他不过就是会些军歌，但还是饶有兴趣地支棱起耳朵。
“那好。”张栩生抬头回忆了一会儿谱子，马上进入状态开始弹奏。
前奏消迩，张栩生的声音滑入耳道，他长了一副好嗓子，不会太沙哑也不会太柔和，低沉得刚刚好，拿得住深情的歌调。
他用那双抚摸惯战机的手抚摸琴弦，用沉浸在西北黄沙中的眼睛仰望水乡的月亮，在歌词进入高潮的时候提升音域，隐忍又热切。
不对，虞岁穗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她听过这首歌。
“无边夜色到底还要蒙住多少人，它写进眼里，他不敢承认。”
“借一抹临别黄昏悠悠斜阳，为这漫漫余生添一道光。”
唱到副歌的时候，虞岁穗忍不住应和轻唱。
她的歌声清冽悠扬，却因歌词带上了纯净的悲伤，张栩生的指尖莫名颤抖，仿佛她的脸上真有泪痕，而他情不自禁地想替她抹去。
…
“借一方乐土让他容身，借他平凡一生。”
张栩生最后拨弦收尾，他叹息一声，室内陷入沉睡般的寂静。
虞岁穗低声呼唤他：“张栩生，你…”
她话音未落。
啪！
她的眼睛在刹那间恢复了光明，长时间没接触光亮的刺激，刺痛感让她微微闭起眼，眼眶传来条件反射的湿润。
过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与此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和她一样凝望的目光，他们原来一直看着对方。
张栩生径直看入她清澈的双眼：“嗯？”
虞岁穗盯着他按住弦的手，摇摇头：“没什么，你唱得真好。”
张栩生微笑，虞岁穗又注意到了他眉弓上的痣。
“那再来一首。”张栩生说着就开始拨弦。
“好呀，”虞岁穗点头，过了一会儿忽然问，“你想不想看烟花？”
张栩生停住弦：“烟花？”
“我以前买生日蛋糕送的烟花蜡烛，一直没用，本来打算明天要扔掉的，就放在门口的袋子里。”
“行啊，”张栩生居然很赞同，“我这有火柴。”
虞岁穗小跑上楼从袋子里翻出那根蜡烛，他们没有蛋糕，张栩生搬了一个空花盆，把它插在泥土里，然后擦亮了火柴。
他伸着手要去点燃信子的时候，蹲在一旁的虞岁穗撑着下巴说：“张栩生，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张栩生笑笑：“谢谢夸奖，你也是。”
然后他们又对视了一会儿，还是虞岁穗先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她轻轻催促道：“快点呀。”
张栩生凑上火柴，细小的烟火噼里啪啦开放，张栩生的目光描摹着她灯光下的面庞轮廓，说：“下回…”
或许是刚刚唱过歌，他的声音还带着歌词的一丝温柔，虞岁穗回过头，他们离得很近，虞岁穗第三次去看他的痣，不知为什么，她总是想盯着那颗痣看。
可能是不肯直接看张栩生的眼睛，所以挑了个离他眼睛最近的地方。
“下回要是突然停电，不要一个人出门去看，容易遇到坏人。”
张栩生说完就觉得自己像是在说教，不好意思地转身去倒水，却听身后的虞岁穗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了句：“你不是在楼上嘛…”
其实她想表达的意思是，她出门是因为知道张栩生正好在家，她平时是个很谨慎的人。
张栩生立刻回身，但虞岁穗已经扭过头，一缕头发散落到肩头，她用手拨到耳后，张栩生看不清她的脸。
“张栩生才是最坏的人。”
这句轻飘飘的责怪让张栩生的心剧烈地震颤了两下。
他记得这种感觉，那时候他还是菜鸟，第一次上机，怀着激动紧张的心情用微微发颤的手指抚摸令他心驰神往的操纵杆，畅想将来要驾驶最新的战机冲入云霄的场景。
啊…怎么会这样？
张栩生以为自己早已稳如老狗，竟然因为虞岁穗随口的一句话溃不成军。
这也太没出息了，他想，居然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不过，他转念一想，未尝不可。
手机传来消息提醒，张栩生看了一眼，是战友林千木。
他告诉张栩生：“栩生，队里来新人了，你的休假结束了没。”
“哪里调来的。”
“和你和大飞一个地方来的，叫姚望，人挺狂，屁股还没坐热就跟我们闹不愉快，虎子差点和他干起来。”
“虎子”是杨翀的代号——娇虎，他本来是东北虎，因为队友一律觉得他是全队傲娇无二的人，后来叫着叫着把他叫成了这个名字。
张栩生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