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里人来人往，虞岁穗守在门外的长椅上发着呆慢慢用手指把沾在身上的草屑摘掉，见医生推门出来就站起身询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没事，有点脑震荡，很快就能恢复。”

    虞岁穗松口气：“那就好，谢谢您。”

    一个护士从病房里探出头：“孟主任，病人醒了，问送他来的那个女孩在哪。”

    虞岁穗忙说：“我在，怎么了？”

    护士招手：“进来吧，病人找你。”

    虞岁穗走进病房，此时袁述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脸上身上的血迹都擦拭干净，有伤的地方用洁白的纱布包扎好，除了面色还有点苍白，状态还不错。

    袁述比张栩生年长几岁，打招呼的时候管虞岁穗叫“小姑娘”：“我记得你朋友好像拿着相机，如果有拍到我的话麻烦你提醒她，那是要删掉的哦。”

    “我知道，”虞岁穗点头说，“已经删掉了，你不放心的话可以让你检查。”

    “我相信你，”袁述的神志已经恢复正常，因此在她走进来的时候就认出了她，“你是张栩生那个小女朋友，对吧？”

    虽然虞岁穗猜到他可能是张栩生的同事，但没想到他们那么熟，脸一红。

    袁述很认真：“今天谢谢你救我，你很勇敢。”

    虞岁穗一不好意思就去摸头发：“应该的。”

    抬手的时候袁述看到了她手指上的创可贴，“你的手划伤了？”

    “哦…”虞岁穗把手背到身后，“没事，那是我在家里划的。”

    袁述拍了拍胸口：“那就好，不然栩生要怪我了。”

    虞岁穗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发现这群表面不苟言笑的飞行员，内心其实都住着幽默的灵魂。

    “去找他吧，他很想你，”袁述说，“今天他作为代表接受采访，穿了军装常服，很帅。”

    “我现在可以去找他？”虞岁穗的眼睛突地亮起来，“能见到他吗？”

    袁述保证：“当然能。”

    虞岁穗小跑到停车场找到皮皮，皮皮知道她肯定要去找张栩生，没等她说话就发动了汽车。

    一路通畅无阻，离近试飞院路口的时候却被堵住了。

    皮皮问交警：“警察同志，前面为什么堵车？”

    “在处理事故，不要着急，原地等待一下马上就好。”

    虞岁穗抬起头，天上有一条尾迹云，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左右观察确认安全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皮皮破音：“欸，岁穗！”

    虞岁穗回头：“已经不远了，我跑过去快一点！”

    虞岁穗掠过静止的车流，在落满梧桐叶的街道上飞快地奔跑，她什么都没带，连包都被她扔在车里，什么束缚都没有。

    她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觉得轻快，似乎连风都在推动她向前，向前奔向张栩生展开的怀抱。

    一口气跑到底，碎发被汗粘在额头上，终于看到了试飞院的大门，她踮起脚往里望。

    “你好，你有什么事吗？”一个路过的军人问。

    “你好，我找张栩生少校，能麻烦你进去的时候帮我带句话吗？”

    “张少校？我有他电话。”

    虞岁穗竖起耳朵，听到张栩生在另一头“喂”了一声。

    “少校同志，门口有人找你。”

    “辛苦，我正在过来的路上。”

    虞岁穗听见这句话，连忙跑到空旷处张望，果然看到了一个蓝色的身影正向这里靠近。

    “张栩生！”虞岁穗看到他就跳起来挥手，兴奋地喊他名字，“我来找你了！”

    “欸！”张栩生下意识应了一声，他的呼吸都快停滞，顿住脚步定定地看着虞岁穗，在确认那不是幻影后才大步走来，后来干脆开始小跑。

    袁述没骗她，张栩生穿常服的样子真的很帅，和她想象中意气风发的样子一模一样。

    虞岁穗往他的方向迎了几步，很快感到暖风扑在脸上，随之而来的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就像躺在刚晒过的棉被上一样让人安心。

    原本白亮的日光暗了下去，是张栩生的肩头遮挡住她的视线。

    她的眼睛完全睁开，一眨不眨地望住张栩生，整个人都被他揽入怀抱，他力气很大，扣住她的腰肢和后背，虞岁穗发现他在抱住自己的时候真的会稍微弯腰。

    张栩生紧紧拥住虞岁穗，鼻梁抵着她的颈窝，闻到她身上带着体温的温软气息，又心疼又惊喜，嗓音有些发哑：“不是说我去找你吗，怎么自己跑来了？”

    她没回答，说：“我在牧民家碰到了你的同事，他说我很勇敢。”

    “我已经知道了，你确实很勇敢，”张栩生用手掌捧住她半边脸，带茧的手指轻柔地爱抚她被江南烟雨养出的皮肤，“有没有受伤？”

    “没有，”虞岁穗摇头，踮脚环住张栩生的脖颈，身体贴近他加深了这个拥抱，靠着他耳边说：“可我，我当时忍不住乱想…”

    “我真害怕那是你…”虞岁穗还是没忍住哽咽，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在张栩生给予她依靠后终于松弛下来，“栩生，我真害怕那是你。”

    张栩生愣住，他第一次听她这样亲密地唤自己的名字，却是她含着泪，打着颤的时候。

    他赶紧抱紧了她，顺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落下安抚的轻吻：“没事的，别害怕，我好好的。”

    “我不怕，”虞岁穗在张栩生身上掖干了眼泪，抬手覆盖住他的手背，“我相信你。”

    然后她的手绕到他的后背上抱住他，又像他们分开前那次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身体，像是在哄着他。

    张栩生忽然意识到，他的岁穗不是温室里的娇花，她是荆棘，是烈日下生机勃勃的麦穗。

    这里好远，好干燥，而他的麦穗给他的心带来无止境的甘霖。

    虞岁穗缩回手抚着他的侧脸亲了他一下：“我好想你，就来找你了。”

    往里走的路上碰到两个年轻的地勤，两人朝张栩生和虞岁穗敬了个礼：“嫂子！”

    张栩生回完礼拉着虞岁穗说：“要是不喜欢人多，我们转完这圈就去我宿舍，坐一会儿然后送你回去。”

    虞岁穗点头，她第一次来空军驻地，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以前只是在电视上看到战机，总觉得它们如此轻盈灵巧，可当近距离看到才知道原来它们其实相当庞大，如同蛰伏的钢铁猛兽。

    航展上似乎在追逐嬉戏的飞机，上了战场转变为削平障碍维护制空权的利刃。

    级别高的飞行员住在单间宿舍，张栩生的宿舍在楼梯口往里数第二间。

    他们的宿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张栩生把这块地方收拾得很干净，毕竟是常住的地方，这里的生活痕迹比宁州那所房子重许多。

    虞岁穗看到桌面上铺满了稿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有很多公式和演算的过程。

    试飞员不仅要会开飞机，对理论掌握的要求度也很高，这有助于他们向设计师提出意见和建议，协助飞机的改造和提升。

    虞岁穗上次在车里看到的笔记本就是张栩生做的飞行笔记，她又看到了它，“我可以看一下吗？”

    “当然。”

    宿舍里没有别人，张栩生可以做更亲昵的动作，他扶着虞岁穗的肩，把下巴轻轻搭在她头顶和她一起看笔记。

    第一页的中央记着中英文两段话，依然是用钢笔写的，虞岁穗发现张栩生很喜欢用钢笔。

    【我是中国空军，注意你已进入中国军机活动空域，危及飞行安全，表明你的国籍，身份，飞行目的】

    【This is China Air Force on guard. Pay attention that you have entered the airspace of Chinese military aircraft and endanger flight safety. State your nationality, identity and purpose 】

    张栩生说：“这是我的第一本笔记，刚进航校的时候我的老师送给我的。”

    “怎么没有Please?这么不客气。”

    张栩生轻笑：“需要吗？Don't need.”

    张栩生的英语很好，听得出来特地练过。

    “用到过吗，这段话？”

    “没有，”张栩生说，“要是再待几年可能会用到，不过我来试飞局了，当然最好是不会用到，敌机不用骂就滚得远远的。”

    虞岁穗明白这就是他来试飞局的原因和初衷。

    她接着往后翻，看了一会儿仰起头问：“空中停车是什么意思？”

    “就是发动机失灵了。”

    “改出是什么意思？”

    “就是想办法解决问题。”

    “失速尾旋和落叶飘呢？”

    “落叶飘是可以控制的不失速的尾旋，也就是可以改出的尾旋。”

    张栩生握住虞岁穗的手模拟改出过程：“拉杆减速，我们就会到失速的临界值，蹬满舵，稍微向下一点点，飞机就开始像落叶一样翻滚旋转了，这个时候我们还是可以听到警报，不用怕，这是低速告警和超出改角限制推油门，只要反向蹬舵就可以马上改出。”

    虞岁穗激动：“真厉害！”

    “还行吧。”

    又待了一会儿，虞岁穗准备回去，转头发现张栩生正往窗边的墙上粘一个挂钩。

    走过去问：“在干什么？”

    张栩生空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把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挂上。”

    下楼的时候他们在门口碰到了刚从医院看完袁述的飞行员们。

    张栩生揽过虞岁穗的肩：“这是岁穗，我女朋友。”

    像小鸟飞进了鹰隼群，他们轰得围上来，生怕打不着招呼，不愧是开战斗机的，嗓门一个比一个亮。

    虞岁穗被他们的热情炸得头发晕：“你们好你们好…”

    张栩生护着虞岁穗，一边拨开这群猴子一边挨个指给她认：“这个最正常是林千木，上次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他接的，这个是姚望，你碰到过他，那两个，左边是胡蝶，右边是殷天阚，还有那俩是杨翀和刘斌，杨翀旁边最吵的那个是于赫，不过他不是试飞员，是我们的航医，头发特别短的那个是袁述那队的，叫蓝天…”

    分别时张栩生扶着车窗：“明天我来接你。”

    虞岁穗问：“要不要买点什么？”

    “我会搞定。”

    虞岁穗朝他挥手：“明天见！”

    开出很远还能看到张栩生站在那，抬手朝她挥别。

    皮皮直咂嘴：“小别胜新婚呐。”

    …

    风铃没在墙上待多久，因为张栩生一看到它就忍不住拿下来稀罕。

    当天晚上张栩生搂着高兴地睡不着，他想找人分享，又忍了半个小时终于提着风铃敲开了杨翀的门。

    “虎子，睡了没？”

    杨翀刚来的睡意全被他骚扰没了，皱着眉反问：“你说呢？”

    张栩生乐呵呵的：“给你看个东西呗。”

    杨翀还以为是设计图纸：“啥，你又有灵感了？”

    “我女朋友亲手给我做的生日礼物。”

    “不惜得看，滚去睡觉。”

    张栩生扒着门不让他关：“看一下嘛，你肯定没见过珍珠做的风铃对不对？”

    “你…”杨翀直接被气笑了。

    “不好看吗？”

    “好看，真好看，太好看了，嫂子手真巧！”

    张栩生爽了：“那必须的。”

    “明天采访完去给徐工过生日，你最好把你这个宝贝挂在脖子上去。”

    “别说，我还真想。”

    “这可是你说的，我要睡觉了，期待你的造型。”

    张栩生还想拉着他说话，被杨翀警告：“再不让我睡觉信不信我告诉周队。”

    张栩生啊了一声：“你是小学生吗动不动就告诉周队告诉周队。”

    杨翀：“走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