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穗和齐飞从排挡出来后沿着海走了一段路，她好几次想打破沉默，但齐飞始终侧头望着漆黑海面，看不清他的神情。

    “齐飞哥，你别听他们说的，他们什么都不懂。”虞岁穗想了很多安慰的话，张开嘴却只能挤出这一句。

    可有谁会在与一个失去手臂的残疾人萍水相逢于市井的时候，能想到他曾经是云端之上的飞行员呢。

    什么金头盔金飞镖，火光散去就是一眼云烟。

    唯有己知的痛苦只在夜夜梦回时撕裂心里最脆弱的部分。

    齐飞终于回头，咧嘴笑笑说：“我知道，没关系的。”

    又无话地走了一会儿，此时气候转暖，海边散步的人复又多起来，遛狗的，溜孩子的，还有许多摆着玩的小摊位，卖些冰粉或者二手玩具。

    眯起眼能望见海对面的虔山，白日里看不见的汉白玉观音像此时被昏黄灯光打亮，沧海遗珠般立在墨色海崖上。

    齐飞隔着外套摸了摸自己剩下的那截右臂，对虞岁穗说：“当时站起来的时候有点上头，说实话都忘了少根手臂这回事。”

    “在部队的时候总是喜欢打赌单手PK，现在真的只剩一只手了，感觉还挺魔幻的。”

    虞岁穗看着他没有支撑的右袖在海风里飘动，忽然问：“你看漫威吗？我感觉你装上义肢的样子很像冬兵。”

    人设也很像，美强惨。

    齐飞看过那部电影，有点想入翩翩：“你还真别说，不过人家后来做了个24K纯金的手，咱厉总…”

    “这可能有点难度。”虞岁穗觉得云潮再追风赶月发展五百年，说不定有赶超瓦坎达的希望。

    “我开玩笑的。”

    虞岁穗建议：“但是可以喷成金色试试看。”

    “呃…”齐飞脑补了一下，“还是算了，我属木，好像和金有点克。”

    “也对，纯金太重，轻便点好。”

    张栩生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虞岁穗刚到家，还没放下包，倚在玄关处和他说话。

    他的时间宝贵，虞岁穗总是珍惜和他联系的机会。

    她早上就告诉张栩生自己要和齐飞去吃饭，也特意说了原委，结果张栩生看到消息的时候刚准备上机，惊鸿一瞥只看到“我要和齐飞哥”，一口老醋闷得急火攻心，差点调转矛头把歼-20开回家。

    他着急不误事，飞了个惊为天人的超级大极限，然后在周队和设计师的围堵下力破重围去拿手机，咬着牙给齐飞火速转了账，说是报销，还够意思地凑了个整。

    这顿就算他的名义请的了。

    接着张栩生又躲到别人听不到他说话的地方给虞岁穗打电话“哭诉”自己受到了惊吓，要是她不哄一哄不知道要产生多大的恶果。

    虞岁穗平生第一次在欺负男人上找到了恶趣味，不过最后还是隔着屏幕吧唧亲了几口，把人哄好了。

    反正哄不好也无所谓，以张栩生的自觉，他惯会做自我攻略。

    某位离奇收入一百一十一大洋的齐先生如是评价：“醋瘾可真够大的。”

    …

    时间像按了倍速，让人来不及做什么就莫名其妙活过一个月。

    五月下旬，一个小有名气的艺术家要在上海办私人画展，厉云挥手投了个场地，顺理成章地得到一张邀请函，本来虞岁穗觉得最近手头事情有点多就没打算去，哪想到她舅舅下手迅捷，为了不浪费他的钱，就赶过去观摩。

    宣琦知道后盛情邀请她去自己的公寓做客。

    虞岁穗下午到上海就直奔外滩和宣琪汇合，请她在和平饭店吃晚餐，等到夜幕降临去江边看夜景。

    小时候厉云带她来过几次，当时她对钱没概念，厉云随性点餐的态度让她误以为这是和沙县小吃一样的价位。

    果然钱要从自己手里花才有感觉。

    一瞬间有点爽，也有点肉疼。

    上海街道的命名汇通五湖四海，人也多得像是在一个十字路口解压了全国人民压缩包，进来容易出去难，虞岁穗和宣琪好不容易找到出口，又排了一百八十个乘客的队打到了一辆出租车。

    等她们到宣琪的住处，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还没毕业的时候她们寝室就开玩笑说宣琪多少带点玄学，平时容易倒点小霉。

    虞岁穗仔仔细细念完电梯门上贴的楼道灯停电加检修告示，问：“你家在几楼？”

    得知是十二楼后心如止水地点了点头。

    这座公寓和虞岁穗在宁州的住处老得不相上下，这种意外也正常。

    宣琪怕黑，虞岁穗就举着手机在前面照明，有氧了十五分钟终于登上了珠峰。

    刚出楼梯口，拐过转角，墙边立着一道又扁又长的黑影，宣琪顿时失了声：“鬼…”

    虞岁穗壮着胆子看了好几眼，总觉得阴影似曾相识：“立牌？”

    说完自己也觉得荒谬：“照照看。”

    宣琦抖着手打光，听虞岁穗说那是明星的等身立牌，她挡着眼睛更加不敢看，因为前几天刚听了个恐怖故事，现在上劲了。

    它甚至和虞岁穗在皮皮后备箱见过一面的那个长得一模一样，要不是虞岁穗记得那是断成两半的，她也会以为是什么灵异事件。

    “这是什么？”虞岁穗眼睛亮，发现立牌上还用记号笔写着字。

    宣琪斗胆瞥了一眼：“洋文？看不懂。”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一朵黄玫瑰的记忆…”虞岁穗惊悚抬头，缓缓怀疑这就是都市怪谈，“谁会把这首诗写在立牌上，变态？”

    她们正面面相觑，面前的门突然开了，老旧铁门吱呀作响，一个白衣女人从门后探出头，细脖子上煞白一张小脸对着门外两人。

    宣琪发出一声史无前例的惨叫，扭头和虞岁穗抱成一团。

    幸亏虞岁穗理智尚存，捏住她的嘴免得楼里的人以为防空警报响了：“是你室友。”

    宣琦这才敢睁眼：“楉斯！你要吓死我！”

    那个叫楉斯的女人揭掉面膜，急忙解释：“我朋友送的，我刚知道…但是我也不知道有这么大个板，还放楼道里，吓到你们了，实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宣琪被捂着嘴：“是板的事吗？！”

    “我不知道是你朋友送的，”虞岁穗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非常冒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最后还是宣琦的强顿感力派上用场，把面对面不好意思个没完的两人推进了门。

    经她介绍，虞岁穗知道她的新室友叫黄楉斯，事业心极强的工作狂。

    她们住的公寓也是托了熟人，所以复式租金也不算很贵，同居的黄楉斯住在楼下，虞岁穗的客房和宣琪的卧室在楼上，两人聊到深夜，虞岁穗回房睡觉，宣琪还要和男朋友连麦打游戏。

    次日虞岁穗下楼洗漱，发现黄楉斯已经上班去了，虞岁穗惊讶地发现桌上的早餐竟也有她的份。

    根据桌上留的便签，黄楉斯做早餐是日常，遇到这样的好室友，真是便宜了宣琪那只懒鬼。

    虞岁穗掐准时间就打开电视调到军事频道。

    前几天张栩生告诉虞岁穗又要有媒体来试飞院，可能会拍到飞行员，虞岁穗开玩笑说怕认不出他，让他笑一笑打暗号。

    哪知道摄像拉近给他特写——张栩生戴着头盔，身穿军绿色防荷飞行服，阳光灿烂的笑容把屏幕占得稳当，剑眉星眸格外醒目。

    准点收看军事频道快变成虞岁穗的日常，气宇轩昂的张栩生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虞岁穗的心一如初见时砰砰直跳。

    她背对电视和屏幕上的张栩生合了张影留作纪念。

    补觉补到下午的宣琪路过，也瞄了一眼，含着牙膏沫含糊道：“果然帅的都上交给国家了。”

    虞岁穗心里高兴得很，但没声张。

    按周期算，今天张栩生会给她打视频。

    虞岁穗平时只发消息，不会主动给张栩生打电话，因为知道他一有空就会联系自己，而且可以避免他忙的时候接不了电话而导致没有必要的担心。

    她揣着手机跑到房间里，关起门调了好几次灯光，找了个最显人好看的角度才接起视频。

    张栩生最近工作强度有点大，状态肉眼可见的疲惫，但看到虞岁穗就忍不住笑意，只字不提累。

    虞岁穗把手指放在屏幕上，隔着一千三百多公里抚摸他眼下略显青黑的阴影。

    “你头发短了？”

    “刚剃的，你猜谁给我剃的？”

    “技术不太好…猜不出来。”

    旁边立刻有人抗议：“要不是老张一惊一乍，不至于剃成这样。”

    杨翀的声音。

    虞岁穗马上说：“我知道了，是说话的人剃的。”

    张栩生开了一会儿免提：“听到了没，人家说是说话的人剃的，心里没鬼用得着开脱吗？”

    四周的人都笑起来，胡蝶起哄说以后张栩生的头都让嫂子妹剃。

    虞岁穗听到了，隔着网线她不会害羞，就说：“离我那么远，我剃不到啊。”

    “战机空投，使命必达！”

    “下次我回来，”张栩生躲开那群捣乱的队友，到外面和她说悄悄话，“养头发专门给你剃。”

    “剃坏了也要？”

    “你剃得都好看。”

    虞岁穗性子内敛，不会直接撒娇，她撒娇都是拐着弯，眼睛和嘴角都弯弯的：“那我给你寄点黑芝麻，张栩生吃了快快长头发吧。”

    张栩生就喜欢她耍这样的小聪明，听不得这些话，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满足她，望着天上的月亮，声线也柔成了月光：“马上，飞完这个项目我马上休假回家看你。”

    虞岁穗从来不问涉密的问题，听他这么说，就顺着他应下来：“好啊，我等着你，你陪我去迪士尼。”

    “好。”

    “你们飞行员坐过山车是不是没感觉？”

    “还是有感觉的，”张栩生说，低低地笑，“风吹在脸上的感觉。”

    临睡前虞岁穗收到了张栩生给她发的照片，亏他还能找到这张古董，是来试飞院之前和原部队战友去游乐园的时候拍的。

    虞岁穗用手指划拉放大寻找张栩生，很快找到了他，发现他那时比现在白一点，气质也张扬一点。

    她端详着，截图的毛病又犯了，小心翼翼把张栩生截出来，虽然像素很低，但她还是留下了这张照片。

    一眼就能认出哪些是飞行员。

    那几个人自在悠闲地露出八齿微笑，纷纷比耶或者大拇指，淡定如斯，和周边五官乱飞的玩家存在同一个画面里，像是后期p上去的，都有点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