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泊坐在派出所走廊上的长椅上打游戏,没注意到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正在靠近他,直到那人不太亲切地摇晃了一下他的肩。
他连跪好几把,本来就不爽,这下又被吓一跳,嘴就不太干净,爆了句国粹抬起头。
看清是谁后顿时有点尴尬,改变脸色讪笑道:“吴哥,完事了。”
“妈的,扫黄搞这么大阵仗。”
对方好像是声带有问题,语言功能不完善,讲话大着舌头,眼睛也有点斜视,总用下三白看人,没腔没调地说了句:“走吧。”
彭泊唯唯诺诺地站起来。
“吴哥,警察没说什么吧?”
“说啥,有啥好说的,老子干什么了吗?那东西又不是老子搞来的,”吴哥前后瞅了眼,见没人注意,说,“元子劝我来着,幸亏我泡妞呢,没赶上。”
“那东西还是别碰,判死刑呢。”彭泊打心眼里不赞成。
“你那乖乖呢,”吴哥大幅度顾盼了一会儿问,“又跑了?”
彭泊说:“沁沁啊,她应该回家了吧,我都没找见她。”
“可惜喽,不然…”吴哥把烟点起,脸上的笑意味不明。
彭泊看了他一眼,表情有点不太自然,但没说什么。
“吴未豪,在这就把烟抽上了?”
说话的是一个女人。
彭泊回过头,看见三个警察站在不远处,像是刚从上面下来,领头的就是刚才直呼吴哥名字的女警。
“呦,”吴未豪手指一松,烧了一半的烟掉到地上,他拿脚踩灭它,留下一团黑乎乎的渣滓,扶着额头努力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刑…刑警官是吧。”
他朝彭泊笑了笑:“叫人呐,刑警官,宁州市局禁毒支队的。”
刑瑾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表演,扫了眼他身旁的彭泊,后者被她看得有点发怵。
那目光有种绝对理性的冰冷,落在人身上像被某种金属抵住前额。
刑瑾说:“认识就好。”
“吴哥,你…”
警察走远后,彭泊才敢出声,好不容易才没抖。
“你他妈怂什么怂?”吴未豪揽过他的肩,“走走走,喝酒去。”
砰!
“铭哥,车门撞掉了你可得自掏腰包修啊。”
程铭没好气:“真恶心。”
“刑队,他骂我呢?”小江瞅了一眼后视镜问。
刑瑾已经开始闭目养神:“没骂你,骂吴未豪呢。”
“哦,”小江拉起手刹,“那是挺恶心的。”
程铭:“就这德行,迟早得蹲。”
…
“你出来之前是怎么跟你爸爸说的?”
虞岁穗见张沁陶还背着书包,猜她八成是找了个借口,比如找同学写作业。
果然听她回答:“去同学家。”
“那卷子写了没?”
“在学校就写完了。”
还挺聪明,知道不落下功课。
虞岁穗掏出手机打算叫车,看到两个小时前张栩生和齐飞都给她发过消息,就打开微信看了一眼。
【齐飞哥:小虞,你家栩生哥我借走了,我们去同事家串个门,晚上还你。】
【张栩生:岁穗,我和齐飞去看望同事,刚才下来发现你没在家,要是回来太晚了就给我打电话,来接你。】
她谁都没回,先切到另一个软件,上下翻找了一会儿,把手机举到张沁陶面前。
“小陶,这个账号是你的吧。”
————“生生的桃子”。
张沁陶年纪小,藏不住情绪,眼睛里顿时充满戒备,虞岁穗发现她的双眼皮挺明显的。
张栩生和张定杰都是内双,她估计是像母亲。
“你怎么知道?”
“你的头像,”虞岁穗轻轻点了点,“我看到过这张照片,在书房的相册里。”
张栩生不在家的时候,虞岁穗偶尔会去替他给植物浇水,顺便把家具上的灰尘擦一擦,书柜有点高,里面很深,虞岁穗踮着脚把手伸到里面,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带下了一本相册。
相册里全部是张栩生的照片,和高中以及大学同学还有部队战友的。
这张是唯一和童年有关系的照片,没有固定在上面,只是夹在中间。
虞岁穗觉得是为了方便拿出来看。
她记性很好,一眼就认了出来。
照片上一家四口,只不过头像只有中间的兄妹俩,两旁的父母没取进。
“你们同居了?”
虞岁穗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和这个孩子说话有点累,“张栩生”好像一个魔咒,不管说什么最终都会以各种方式回到这三个字上。
这很不对劲。
“我访问过你的主页,”她巧妙地转换了话题,“可以告诉我你简介里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张沁陶看上去也不是很想和她沟通,扭开头:“随便挑的,我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那句话是她无意从张栩生高中用的课本里看到的,她没有上网查,也没有问过他。
“我大学的时候上大英课,老师讲过这句台词,但她把理解的权利交给我们,”虞岁穗注视着她,觉得不提莎士比亚也无所谓,“我当时觉得牡蛎就是自己,如果始终选择被困住,那就会一直停留在黑暗的壳里,敏感脆弱终生。”
“这只是我的理解,你当然也能有你的。”
张沁陶的发型在中学女孩子们中很常见,及肩的头发用橡皮筋扎住,两瓣刘海修饰脸型,显得面容很干净。
就是容易被风吹乱,虞岁穗看不清她的脸,无法判断自己说的话她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喇叭在身后响了两声,司机探出头说:“尾号0371?”
虞岁穗让张沁陶先上了车,然后坐到她旁边。
说送她回家就送她回家,虞岁穗要亲眼看她进家门,不然不放心。
结果是张栩生来开的门。
“岁穗?”张栩生惊讶道,“你们怎么在一起?”
他以为张沁陶是在魏爱汝家写作业。
虞岁穗没露破绽:“我刚好给爱汝补课回来,路上碰到来着。”
张栩生侧身让她们进门:“那挺巧。”
“对吧…” 虞岁穗忽然愣住,“方文叔叔?”
大家都很惊讶。
原来他们说的同事是方文。
也是,毕竟都是试飞院出来的。
方文指了指张栩生,假装生气道:“好小子,把我干女儿拐跑了?”
方文和滕华没有孩子,虞岁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常想要是自己也有孩子,最好也是这样的女儿。
厉海峰到现在还在开玩笑,说那时候自己和虞锐夫寸步不离陪护在妇产科的病房里,就是为了提防方文去偷孩子。
齐飞觉得这个热闹真是太漂亮了。
张栩生抱拳:“不好意思啊叔。”
“你们慢慢聊,我还有工作,先走了啊,”虞岁穗摸了摸张沁陶的头发,用只有她们两人听见的声音说,“小陶,你好好的。”
张沁陶极浅地弯了弯嘴唇,轻轻嗯一声后换上拖鞋往屋里走,对齐飞和方文说了声叔叔好,在房间门口还回头看了虞岁穗一眼。
虞岁穗刚松了口气要转身,胳膊被人拉住,惊得她差点叫出来。
“我送你,”张栩生拉住虞岁穗的胳膊,回头对张定杰说,“爸,那我也走了。”
张沁陶房间里的声音忽然安静了一瞬。
方文先笑了起来,拍了拍旁边张定杰:“亮锋真是没说错啊,栩生最会疼人,老张,随你。”
张定杰摇头:“小子比我强。”
齐飞给前辈续茶:“听说栩生在阎良把小虞名字当逗号使,喂大黄的时候都得跟它絮叨两句。”
虞岁穗扯了一下张栩生的衣角,张栩生会意,指了指齐飞:“行了啊你。”
“叔,你们看嘛,”齐飞转头就告状,“就冲我了。”
他们一起走到楼下,张栩生要去拉车门,虞岁穗快走两步拦在他和车中间。
张栩生原本要放到门把上的手搭到虞岁穗腰上,他以为虞岁穗要撒娇,就低头笑了笑,问:“怎么了?”
“你再待一会儿吧,”虞岁穗抬头看着他,“我自己能回去。”
“明天就要回去了,多陪陪你爸和小陶。”
张栩生张开嘴,虞岁穗抬手给他捂上。
“还有方文叔叔和齐飞哥呢,你们难得聚,多待一会儿好…啊!”
张栩生在她掌心吻了一下。
虞岁穗一掌拍在他身上使劲擦了擦:“张栩生!”
后者皮实,被打了还笑眯眯的,俯身抱住她:“到,张栩生在呢,叫我干什么。”
“你…”
“我明白”,他歪头看了眼表,“我十点到家。”
“嗯。”虞岁穗心想谁在乎你几点回家。
刚经历了风波,她无心在这和张栩生亲昵,于是推了推他:“还不放开我,在憋什么坏水?”
“等我回去再睡觉。”
没等虞岁穗发威,张栩生接着说:“给你讲大迎角和震颤,昨天不是没讲完吗。”
他一本正经地眨了眨眼,松开了手。
他们距离很近,差一点就能吻上,虞岁穗有种冲动,想一头撞晕他。
最终没撞,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栩生只是上半身晃了一下,嘴角还是笑着的,看着她走远了才回去。
梧桐路上有便利店,虞岁穗拐进去买了些东西,店员例行公事地向她推销晚间打折的商品,虞岁穗正好在酒架边,顺手拿了瓶伏特加。
便利店卖的这种都不是烈酒。
虞岁穗洗了澡坐在桌边,慢慢喝着低纯度的伏特加,思考半天终于发现张沁陶让她感觉不对地方到底在哪。
这个小女孩似乎把关注点全放在了情感上,无论是对男友的恋慕,还是对兄长的依恋。
虞岁穗可以理解这是成长中母爱缺失的原因,但有点不明白她究竟是把对父兄的期待移植到了男友身上,还是她根本就是混淆了这些完全不同的感情。
她摇摇头,把酒咽了下去。
口感还算醇厚,滑入喉咙的时候暖暖的,酒香浓郁但不苦涩。
张栩生应当知晓这些事情,可虞岁穗偏偏不想让他知道,她心里乱得很,一旦提起这个话头,那就不可避免地要引出那个她不想面对的话题,那个荒谬的,让人难以启齿的指控。
她不忍心也不愿意让张栩生为难。
他够忙了,别给他添乱了。
但他应该知道啊,虞岁穗又倒了点酒,他不应该知情吗?这是他妹妹又不是自己的妹妹。
“告诉他?”虞岁穗的指尖一下一下敲打着扁扁的玻璃酒瓶问自己。
该怎么说,我觉得你妹妹有点恋兄情节,她和社会青年谈恋爱也是因为她对你的依赖没有得到足够的回应所以寄托在了那个男孩身上,其实她只是想借此引起你的注意,让你多关注她?
除非她疯了才会这么和张栩生说。
虞岁穗左右为难,她无法预测要是自己告诉了张栩生这些仅凭直觉而做出的判断,他会是什么态度。
争吵在所难免。
可要是张沁陶的状态再这样下去,迟早得出问题。
小瓶酒喝得她有点上头,就在桌上趴了一会儿,结果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有人在敲门。
“谁啊?”
“岁穗,是我。”
虞岁穗先去照了照镜子,用清水洗了把脸才过去开门,张栩生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又看她脸颊薄红,有些意外,说:“喝酒了?”
“嗯,”虞岁穗的目光落在他的新项链上,捏住刻着小鱼图样的戒指轻轻晃了晃,“找我来干什么?”
“明天要走了,舍不得你。”张栩生如是说,虞岁穗现在的模样让他想起她穿礼服的那张照片,那个时候她也喝酒了。
他觉得虞岁穗半醉的状态美极了。
虞岁穗勾唇:“进来吧。”
她勒令张栩生去沙发上坐下等着她,转头挑了个玻璃杯,边洗边说:“你别偷喝,我给你倒点果汁。”
张栩生明知故问:“你是不是有点醉了?”
“没有啊,”虞岁穗把眼睛睁得圆圆的,“我以前也喝过这个,不会醉。”
她抬起湿漉漉的手摸了摸刚才睡觉压红的脸,觉得这样颓靡的状态被张栩生看到有点令人羞耻,又补充道:“我不经常喝的,偶尔在家喝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