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云接受过高等教育，也出国留过学，思想比较开放，对小辈的教育办法也很独特，多是引导，放由生长，只要不出格，他的态度都是许可。
在虞岁穗心里，他除了血脉上的舅舅，还亦师亦友，是她钦佩信赖的人。
更何况目前只有厉云对她的恋爱给出了明确的支持，她必然会不遗余力地回报以支持。
虞岁穗躺在床上，在入睡前的那段时间里放空思绪，其实人是很简单的动物，她想。
第二天，虞岁穗还是待在云顶画画，厉云睡到中午才醒，终于把这几天缺的觉补回来，他下楼的时候虞岁穗已经进入了状态，于是厉云没打扰她，放轻脚步走出去。
前阵子，定居在竹林里的野猫生了窝小猫崽，苗姨心软就买来猫粮喂母猫，这天趁着还特地煮了锅鱼汤，匀出一小碗去给猫喝。
厉云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她蹲在地上抚摸母猫，轻声细语地跟它说着话，用方言叫它“绿绿”，听起来像是普通话的“裸萝”。
绿绿的耳尖机警地动了动，抬眼看向厉云。
这是厉云见过眼睛最绿的狸花猫，浓郁有层次，像翡翠。
苗姨有点紧张，似乎是担心厉云不高兴她把猫引到这。
但厉云丝毫没有不悦，也蹲下来逗猫。
“绿绿，苗姨做的汤好喝吗？”
绿绿瞅了他一眼，又瞅了苗姨一眼，选择信任他，就没跑开，重新低下头用有倒刺的舌头一点一点舔舐鱼汤。
苗姨站起来：“厉总，午饭做好了，我给您去热一下。”
厉云跟在她后面也进屋去洗手，叮嘱道：“苗姨，你和岁穗摸它们的时候小心别被抓到，抓到了一定要打针，不要让它们进画室，万一吃了颜料就不好了。”
“好的厉总，”苗姨边热菜边问，“岁穗还在画画么。”
“嗯，不用叫她。”
“岁穗也太辛苦了，一画画就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昨天我跟她说早点休息呀，她肯定没听呢。”
“孩子嘛，她喜欢画，会用心，就是好事。”
苗姨点头：“这孩子真有天赋，以后是大艺术家。”
厉云笑了笑，他心想自己是没资格批评外甥女不听话的，别说年轻的时候，他现在也熬得比虞岁穗狠。
现在的虞岁穗在厉云眼里还是个孩子，只是没事的时候喜欢玩点艺术，但如果虞岁穗决心要走下去，他会给她最好的资源，只要他有。
他此生不会有孩子，年轻时替厉蕾照看虞岁穗是他唯一对做父亲产生兴趣的时光，他心里还是对父母有愧疚，不管闹得多难看，他还是爱着家人，于是这些自认亏欠的情感都无意间投注到虞岁穗身上。
袁朗在厉云吃饭的时候来到云顶，两人坐在露台上谈了会儿工作就一同返回公司。
下午，苗姨的女儿拜托她去幼儿园接外孙女。
虞岁穗走出画室的时候只看到绿绿躺在草坪上打盹。
她自己热了饭吃，心里对那幅画还是不满意，总觉得差点感觉。
差点陈旧的生活气息。
虞岁穗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想起一个地方。
青溪里。
宁州历史悠久，创城时政府开了好几天的会，决定保留城西那片老城区，这个决策是英明的，老城特色是绝佳的旅游资源，也吸引了不少剧组，剧组来拍戏，游客慕名而来，良性循环。
虞岁穗开车进入江汇路，两旁耸立的高楼逐渐减少，乌青瓦与灰砖墙随处可见。
桥上用油漆喷着大字横幅——唱好“双城记”，建设美丽新型海港城市。
虞岁穗驾车从立交桥下穿过。
刚好赶上晚高峰，时不时有人摁喇叭，虞岁穗紧握着方向盘，始终和前面的车保持半个车头的距离，有点后悔开车出来了。
她很少开车，开车的感觉像小时候偷穿大人衣服，有种偷偷摸摸的忐忑感。
张栩生开车的时候注意力很集中，但姿态很松弛，甚至有时会把手肘搭在车窗上，单手游刃有余地握着方向盘。
虞岁穗则完全不同，她在开车的时候神经会很紧绷，以至于身体微微向前倾，伸长脖子瞪着前面的路。
所以他们初识的时候，张栩生看虞岁穗开车看得忍俊不禁。
这条路他们来过，虞岁穗忍不住去回想当时张栩生开车的样子。
天气逐渐热起来，张栩生开车习惯脱掉外套，或者把袖子卷起，不管哪样都会露出一截小臂，虞岁穗总下意识地把他的手臂和自己的进行比较。
粗许多，也壮许多。
那么健康，有力。
麦色的肌肉，抓握时隐约鼓起的青筋…虞岁穗看得入神。
有一次张栩生发现了，或者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不过是没提，毕竟她的目光如此□□。
张栩生问道：“在看什么呢？”
“看你的手。”
张栩生很懒散地用鼻音嗯了一声示意她接着说。
“很…”
“很怎样？”
虞岁穗摇了摇头闭上嘴，转眼望向窗外掠过的风景。
张栩生追问：“岁穗，你这样我会睡不着。”
“…”
虞岁穗缓缓回头，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逡巡一阵，最终停留在他欲笑的嘴角边，绷起下唇轻咬了一下。
说：“很性感。”
张栩生立刻低笑，趁着车少侧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
在开车的时候分神是很危险的，虞岁穗迫使自己把张栩生轻柔的眼神从脑海里清除出去。
行车导航都受不了这糟糕的路况，鲜红表示严重堵车，现在一整条线差不多就是抽血的时候那根挤满细胞和血浆的胶管。
车辆就是细胞，大的是白细胞，稍小的是红细胞，虞岁穗的甲壳虫是血小板。
当时买车的时候，虞锐夫和厉蕾一致建议给她买轿车，但虞岁穗重眼缘，她在车海中和这辆甲壳虫一见钟情，父母见她实在喜欢就买了下来。
体型小有体型小的好处，停车不太需要技术，见缝插针。
水巷是老居民楼，现在还住着人，大多是腿脚不便的老人，巷子里人和车不多，许多本地人和游客在停车场找不到车位都会把车停在这里，虞岁穗也把车停在巷子里，松了口气，感觉背上积了层薄汗。
打开导航发现距离小游街还有相当长的距离，但此时车已经停好，虞岁穗不想浪费这次超常发挥，就徒步朝那走过去。
今天不太凑巧，想去的那家书店关门了，不过虞岁穗没放在心上，毕竟灵感来源不是固定的，也不是非要这里不可，于是她透过窗户往里瞅了瞅，拍了张照片，决定在周边走一会儿。
虞岁穗漫无目的地绕了一圈，经过一家东北菜馆。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里面坐满了客人，靠墙的角落里有冰柜，虞岁穗走得有点渴，打算进去买杯饮料。
她侧身从餐桌间小心走过去，走到冰柜那。
没有旺仔。
里面满满当当摆着可乐雪碧，还有大窑，颜色深的像可乐，浅的像芬达，瓶子像啤酒，这种饮料东北常见，虞岁穗在南方没见过，有点好奇地打量它。
直到有人叫她才回过头，发现又是童弛。
除了童弛还有很多人，年龄都相仿，不是同事就是朋友。
“你好。”童弛说。
上次加微信的时候，虞岁穗给的备注是全名，童弛知道她叫什么，但临说出口时看到她那双深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脸红了红，没叫出口。
他们坐在圆桌边，童弛身边的两人看上去和他最亲近，其中一个敏锐地察觉到童弛一瞬间的局促，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笑，手搭上同伴的肩耳语几句。
虞岁穗没在意，自然地朝童弛点了点头：“你好，童警官。”
她给童弛解了围：“小顾怎么不在？”
“他…”童弛顺着回答，“他值班。”
虞岁穗又点了点头：“啊。”
她想不出别的话了，礼貌的微笑挂在脸上，有点重。
在她的肌肉变得生硬之前，那个眼神戏很多的同事又出场活络气氛，起身把地上的饮料瓶捡开，招呼道：“来来来，快坐快坐，华子别吃了，饿不死你，搬把椅子来。”
叫华子的年轻人嘴里还鼓鼓囊囊的，起身把自己的椅子利索地推过来给虞岁穗坐，自己转身去隔壁空桌搬椅子。
虞岁穗刚准备坐下，那人又拦了一下，把椅子调整片刻说：“姐你坐这，那边要上菜。”
虞岁穗用眼神询问他，见他指着的位置正是童弛旁边。
童弛开玩笑似的指着人，重重说：“叶迪克，别给我欠揍昂。”
他有点不自然地咳了声：“这是刑瑾师姐的妹妹。”
方才对眼神起哄的几个人顿时正经起来。
“刑瑾？是你们公大的吧，我以前听说过。”
“可不，我偶像，比我们高了好几届，我大一开学的时候她是特邀嘉宾来参加开学典礼来着。”
“欸，你不是也在市局吗。”
“昂，但我不干缉毒啊，连照面都打不到，我都怀疑他们不是人。”
“忙，肯定忙，碰一个，敬偶像。”
“就你会来事。”
“我肯定会来事啊，”那人说着举杯朝虞岁穗看来，“姐姐，敬你。”
周围一圈人都笑起来，纷纷举杯。
虞岁穗手里没杯子，童弛马上拆了套新餐具，拿里面的杯子给她倒了半杯大窑。
“谢谢，”虞岁穗接过来，洋溢笑容说，“这样吧，我请你们。”
童弛立刻拦她：“不用，怎么能让你付钱。”
“我来付，我来，”叶迪克边掏手机边抬手，“刚想起来上次聚餐我不在，该轮到我了，都别抢啊。”
刚才最先举杯的人打趣道：“这还藏着个高手。”
大家又笑闹了一阵，都起身来添乱抢买单。
就在所有人蓄力的时候，虞岁穗的手机在包里响起来。
“行，”虞岁穗也笑，伸手去开包，“那我去接个电话，你们先吃着。”
虞岁穗走后，叶迪克还站在那大喊都别抢，童弛用胳膊肘杵他：“吃你的小龙虾吧，非要点蒜蓉，吃不完你可打包带走。”
叶迪克就坐下：“怎么有人觉得蒜蓉臭呢，真没品。”
是张栩生的电话，他下机了。
虞岁穗和他聊了一会儿，听他说了些试飞院有趣的事，也告诉他自己怎么开车去青溪里，怎么堵在路上后悔，又是怎么把车停进巷子的，张栩生听得直笑。
“吃饭了没？”
“吃了，你呢？”
“我午饭吃得晚，还不饿。”
说到这虞岁穗想起来，走到收银台边，指了里面一下：“老板结账，那桌。”
张栩生说：“你不吃还请客啊。”
尽管虞岁穗知道他看不见，仍然点了点头，对他说：“嗯，碰到朋友了，我要扫个码，你先等等。”
另一头传来殷天阚的声音：“等等吧，老张打电话呢。”
虞岁穗耳朵灵，又说：“你先忙，没事。”
估计比较重要，张栩生必须要去，他背过身轻轻道：“那我去啦，亲我一下。”
“你别闹…”虞岁穗垂头盯着自己的脚。
张栩生在那边笑：“我过去了啊，岁穗。”
“去呗。”
“等我电话。”
“嗯。”
虞岁穗挂了电话，打开支付码让服务员扫。
一群人乱哄哄地从眼前晃过去，虞岁穗其实没看太清，只看到叶迪克低着头被两个人架扶着，童弛走在最后，等他们全出去了才走到收银台。
那个华子还冲童弛喊了句：“弛哥，钥匙！”
童弛把车钥匙隔空抛给他，他一把接住，挥了挥手和其他人一起搀着烂醉如泥的叶迪克掀开门帘出去了。
“也没喝多少啊，刚才不是挺清醒的么，”虞岁穗有点疑惑，“这么快上头了。”
她问童弛：“那他们把你的车开走了，你怎么办？”
童弛低头在手机上划拉：“我打车。”
“要是回所里的话我送你吧，”虞岁穗说，“顺路。”
“行吗？”
“行啊，我没什么事。”
“那麻烦你了。”
虞岁穗准备带路：“不麻烦。”
童弛走到前台，对服务员说：“你好，结账。”
虞岁穗默默背过身，听服务员在身后说：“那位小姐已经付过了。”
童弛转身跟着她走出店面，开口道：“不是我来吗。”
“不是叶迪克来吗。”
“他喝多了。”
“反正我已经付过了，你别给我发红包，这顿饭算我感谢你帮小陶的，真别发啊，发了我也不收的。”
童弛被她预判到，只能放下手机。
过了一会儿说：“你和…”
刚好有车鸣笛，虞岁穗没听清楚，回头问：“嗯，你刚刚说什么？”
童弛被她看得一愣，随即偏头移开目光：“他是你男朋友吗，那个飞行员。”
“是的，”虞岁穗点头，“是我男朋友。”
其实童弛的心思很明显，但她此时没往别的方面想，只以为是有什么别的事情，略微有些紧张。
“是…怎么了吗？”
“没，”童弛的眼睛看着路，“你往里走点吧，有车。”
虞岁穗扭过头看了眼，她走在人行道中央，离非机动车道还有两三步距离，但她还是出于礼貌地往里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