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穗回到沙发上坐下，又吃了点水果，在那端详着接近完工的油画问：“什么八卦？”
“秦稳啊！”皮皮激动地像微波炉里的爆米花，语速很快，“他有个暗恋很多年的青梅竹马，追了好几次到现在都没追到！”
“喔，是吗。”虞岁穗用叉子把西瓜籽挑出去，现在西瓜还不是应季水果，并不是很甜，但胜在水分多，解渴。
她听皮皮没动静，以为是自己的反应不够热烈，又补了一句：“哇！那他还挺深情的欸。”
这边说着话，眼睛依然停留在画面上。
这副画里虞岁穗最满意的地方就是窗边那串珍珠风铃，还有作为点睛之笔的尾迹云。
一看到它，她就很自然地想起张栩生。
一想起张栩生，她就忍不住轻轻地笑起来，拿手挡了一下嘴角，但没挡住眼尾扬起的弧度。
皮皮果然意犹未尽：“没啦？”
“那可是秦稳！”皮皮恨不得把头伸进话筒，“像他那样风光无限的男人居然也会被拒绝？很多年的青梅竹马、追了好几次都没追到，你不觉得很那个吗？这要是让粉丝知道，我都不敢想她们会炸成什么样。”
虞岁穗平常不追星，对演员的私生活并不是很关心，所以脑子更冷静些，只是配合着皮皮的情绪闲聊：“他自己说的？”
“对啊，他自己说的，那时候刚好采访结束，组里请客喝咖啡，我就站在他旁边，听他和另一个演员在聊天来着，”皮皮直拍大腿，“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激动了吧？”
“明白了，”虞岁穗笑笑，“哦，上次谁说明星见多了就习惯了来着。”
皮皮根本不在乎她的调侃，啧啧道：“我的天，那可是秦稳。”
“你也变成他粉丝了？”
“路转粉，简直像呼吸一样简单，”皮皮很夸张地说，掰着手指细数，“成熟多金，事业有成，还长着那样一张脸，还很低调，我理解那群粉丝为什么那么疯狂了，他真是个很有魅力的人，我们组跟他接触这段时间，简直是…”
“我特别想知道他喜欢的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居然能拒绝他。”
虞岁穗倒是想到了别的：“她肯定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为什么？”
“你想啊，秦稳的事业升得那么快，粉丝那么多，热度那么高，这个时候要是暴露恋情或者别的什么暧昧关系，对两个人都不好。”
想必秦稳自己也清楚，所以他才能坦然地说出这些无关痛痒的话，激起一些没什么负面影响的轩然大波，又给原本就接近完美的人设多了个深情的光环。
虞岁穗叉起那块西瓜。
很多年以前，虞岁穗见过秦稳。
那时候的秦稳还是个籍籍无名的素人，很青涩的学生模样，连脸都没长开，虞岁穗已经忘了那是什么场合，只记得是厉云带她去的，结果她贪玩走散了，然后就遇见了秦稳。
他在远离人群的地方静静地望着繁华中心频频闪烁的闪光灯。
找不到人的虞岁穗一点也不慌张，上去问秦稳借手机给厉云打电话，结果记不起来厉云的号码，拨了好几次都不对，秦稳也没有不耐烦，仔细想了想问她是不是云潮总裁的女儿。
也就这么短暂的一面，虞岁穗甚至没对这个跑龙套的年轻演员留下什么印象。
后来再见到他，就是在电影官宣的巨幅海报上，虞岁穗也长大了，突然看到出现在荧幕上的秦稳，只觉得很巧，当年那个眼里充满希冀的年轻人终于站到了舞台中央。
和皮皮天南海北地聊了半天，最后皮皮要去写材料，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耳畔骤然安静下来，虞岁穗抱着膝盖坐在午后静谧中，像待在温暖的怀抱里。
明媚的阳光落入画室，把这副画衬托得格外宁静，虞岁穗漫不经心地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它让人联想到某种木质暖调的东西，比如衣领上若有似无的皂味淡香。
心底里也有什么东西开始骚动起来。
又忍耐了一会儿，虞岁穗终于伸出手把手机拿过来，打开了购票软件。
她想张栩生了。
想马上见到他。
最繁乱的节假日已经过去，此时是淡季，机票算不上很贵，甚至有航班比高铁票还便宜，虞岁穗惊讶地确认了好几次，发现人家就是这个价。
刚打算点进去看看，屏幕上方就弹出了一条消息，是齐飞。
他告诉虞岁穗自己装上假肢了。
被他这么一打断，虞岁穗醒过神，才觉得自己刚才那样想一出是一出的做法显得不太稳重。
试飞院有家属楼供探亲的军属暂住，只要提前打报告就能领房间，但虞岁穗还没有和张栩生结婚，她去阎良看张栩生，多是住在皮皮家。
还是等画展之后吧，画展办完后再去见他。
于是她低头打字：“那你现在方便么，方便的话我来看看你吧。”
隔着屏幕也能发现齐飞的情绪是前所未有的高涨，他回消息很快：“方便，你来吧。”
虞岁穗把画在阴凉处收好之后就打车前往。
齐飞早已经从疗养院搬了出去，和父母住了一段时间就回到了他自己在宁州的房子。
这里原本要做婚房，不过婚期将近的时候齐飞出了意外，一切都太突然，忙着疗伤、分手，这套房子反而被所有人忘记了。
虞岁穗到门口的时候，发现门开着，里面有声音，她往里望了望，看见齐飞正站在椅子上把天花板上挂着的大红彩带摘下来。
地上已经丢了不少那样的红彩带和新郎新娘的卡通贴纸，虞岁穗低头看了眼，发现彩带上有许多喜字小剪纸，她能想象到人们欢天喜地布置这件新房的场景，或许有点太繁复，但的确很喜庆。
她在玄关处敲了敲门，说：“齐飞哥。”
“来啦岁穗。”齐飞回过头，他出了点汗，但笑得很轻松。
招手道：“进来吧，不用换鞋，本来地就还没擦，你随便坐，我马上就好。”
虞岁穗就走进去，反手带上门，绕开那些红喜字，无意提醒道：“你当心点。”
齐飞先是下意识答应了一声好，紧接着就笑了，说：“栩生一开始就跟我说，说租他房子的小姑娘特别有趣。”
“嗯？”虞岁穗把沙发上的靠垫挪了挪，找个位置坐下来，把手放在膝盖上，“他为什么这么说？”
她还以为只有自己是一开始就对他产生了兴趣呢。
“他说你去找他要灯泡，然后他在帮你装灯泡的时候，你跟他说小心一点。”
虞岁穗不太明白笑点在哪，有点好奇地问：“然后呢？”
齐飞笑得摇晃起来，摆了摆手：“然后他就觉得你特别可爱。”
虞岁穗很慢地眨了眨眼：“…”
不太明白可爱在哪。
这恐怕只有张栩生自己明白。
他当时低下头看见虞岁穗仰着脸，眼神执拗又认真，两条眉毛微微皱起，柔软卷曲的头发盘在脑后，有几捋散出来垂在肩上，被从阳台门缝里漏进的风吹得飘动，然后她用近乎严肃的语调对他说“小心点”。
此生有很多人对他说“小心点”，他一直默认这句叮嘱所代表的境遇是充满危机的。
而虞岁穗让他小心点的时候，他只是在换一个灯泡。
就在那一瞬间，张栩生莫名其妙地动心了，他自己也觉得非常奇怪。
虞岁穗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得知张栩生对自己的感情变化，有点后知后觉的羞涩。
齐飞有分寸，见她容易害羞就没说几句，点到辙止。
客厅地上放着几只纸箱，里面装满了杂物和垃圾，虞岁穗坐不住，问过齐飞后就帮着他一起把地上的东西收进箱子里。
处理掉那些东西之后，屋子里就清爽空旷了不少。
“真是，还让你帮我收拾了，”齐飞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请你喝点什么吧，奶茶？”
“不用了，”虞岁穗看到茶几上有零食，“我想吃这个。”
“真不喝？不用跟我客气。”齐飞笑着，把上次他请虞岁穗吃饭，结果张栩生知道后硬给他塞了一百一十一块钱的事说了。
其实那顿饭不止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一是张栩生另外转的，这个人心眼坏得很。
虞岁穗：“…”
“那我喝了，”齐飞真给自己叫了外卖，“哦？有新品。”
怪不得这两人能做搭档呢，没点投机真走不到一块去，虞岁穗想。
她注意到齐飞并没有戴假肢，于是问：“你的手呢，不好用吗？”
“没，怎么会，”齐飞起身从卧室里把假肢拿出来，“好用，我都不舍得用。”
“真像冬兵。”虞岁穗眼睛一亮。
它很漂亮，除了材质，其他细节和真实的手臂没有区别，由于是量身定制的，连肌肉的形状都做了出来，要是穿上长袖，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来这是假肢。
“这能动吗？”
“能啊。”齐飞熟练地撩起袖子，虞岁穗出于礼貌，移开目光让他在没有注视的环境下装上义肢。
但齐飞似乎已经不再介意，他把自己的手臂塞进腔内，然后用有弹力的带子将它们固定在一起。
云潮使用了最新的研究成果，让这条手臂可以运动，做出一些简单的动作，但和真手相比还是没有那么灵活。
设计师向葵询问过齐飞的意见，给出了两种方案，最终齐飞选择了机械手臂。
虞岁穗屏住呼吸看着那只手臂缓缓动起来，然后手指做出了一个标准流畅的抓握的动作。
虞岁穗小声赞叹，又问：“可以拿住东西吗？”
“可以。”
齐飞左右看了看，发现茶几上正好有个杯子，就操纵手臂将它拿了起来，贴近嘴边假装喝水，然后举杯。
虞岁穗丝毫不掩饰地“哇”了一声。
齐飞释然地跟着她一起发笑，他很喜欢他的新手，在肩膀重新感受到肢体的重量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也被重新修补完整了。
“我可以看看它吗？”
“可以。”齐飞摘下假肢递给虞岁穗。
虞岁穗双手将它小心捧过来，比料想中的重许多，她摸了摸手臂的关节，又掂了掂：“就是有点重啊。”
“嗯，我还有一个轻的，不过那个不能动，”齐飞说，“但是没这个好。”
“对了，”齐飞站起来，“我这里有个东西。”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深蓝色小盒子，表面是天鹅绒的质地，递给虞岁穗。
虞岁穗打开发现里面装着一枚鸽子胸针，像是黄铜，嘴里叼着松石花，眼睛是红色的。
“好像是管这叫中古？我不太了解这些，但是听说你舅舅喜欢，就想着送给他，感谢他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这…”虞岁穗很诧异，“这很贵吧？”
齐飞说：“应该没有很贵吧，我不太清楚，以前别人送给我的，不过我对收藏不感兴趣，它在我这有点浪费了，再说我这条手臂是免费的，要是按市场价，肯定比胸针贵好多。”
虞岁穗还是觉得不行：“别人送你的，那更不能要了。”
“没事，”齐飞坚持让她收着，“一点心意，我看你舅舅挺忙的，什么时候他有空了麻烦你替我转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