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池

    窗外大雪絮絮纷飞,殷夜辰撑起伞向后山走去。

    她尚未走至月潭边,支时安便看到下方缓缓走来的端庄小姐。

    “殷小姐,我来帮你撑伞。”支时安蹦跳走下石阶,从殷夜辰手上拿过伞,“殷小姐,我们还需等等。那日我们从城西别院了脱险后,国主就犯病,主上连着多日都在宫内,今日需晚些时候到。”

    月潭边的司明夫妇向殷夜辰颔首。

    “殷小姐,你说你找到进入十方归一阵的入口?可我玄部司对这后山探查多次,皆无所获。你是如何找到。”

    殷夜辰走至石碑边上,从袖口伸出手,抚上碑上已泛白霜的二字。

    “碑上寒凉,主上说你极怕冷。殷小姐别摸了!”支时安见殷夜辰原来葱白的五指已泛红,出言提醒。

    殷夜辰并未收回手,“我数次查看了城西别院所得手札,并无校对出十方归一阵的阵眼。唯一知晓阵眼的之人应当是辛亚,他也应当死在了阵眼边上。而辛亚亡故前,谈及即将出世的孩子,对其眷恋万分,怕是亡故前看到什么引起他的眷念。那日你们也看到了,他愿爱女如皎皎明月。那这石碑,则最可能是他临死前所见。后来我在石碑边推演三日,勉强推敲出,阵眼再次。听闻,玄部司曾抽干潭水,而一无所获,我想是与当初辛亚一息尚存相关。这处能否下地,我尚不可知,所以请众人求证。”

    “可惜辛亚糊涂!不若,尚能再见爱女一面。”司明看了眼身边的夫人。阏珂眉头一挑,抿唇不言。

    支时安见状悄声靠近殷夜辰,“这国师夫妇原来差点有个孩子,临盆之际,国师大人有了差事,出了趟远门。后来夫人难产,孩子出生不过几刻便夭折了,也是女儿。”

    殷夜辰挑眉,这司明与阏珂皆有些道行,支时安声音纵然再小,他二人若有意想听便能听到。殷夜辰有些尴尬得向身边二位看去,“大人,夫人,小支大人尚且年幼,不过十三。言行有失,还望二位海涵。”

    支时安诧异看了眼殷夜辰,尴尬得摸了摸鼻子,“额,这,我…...”

    阏珂冷冷开口:“此事并不是什么辛密,阏珂确实曾失了一个孩子。”

    “夫人出身九巫,听闻九巫之人,产子不易?”殷夜辰无意识看了眼阏珂小腹。

    阏珂看向身边的丈夫,“殷小姐与夫君同出峋阿山书院,殷小姐知道的,夫君竟然不知。”

    司明无力张嘴,不敢多言,眼底浮起起歉意。

    “怎么?与寻常人生产不同?”支时安拉了拉殷夜辰的衣袖,“你同我讲讲。”

    “小支大人,莫要无理,惹得夫人想起伤心事!”殷夜辰摆手。

    “说也无妨,九巫中人多数生来可具通灵之力,婴孩极易胡乱通灵,甚至惹来异物。母亲产子之时十分虚弱,又格外痛苦,彼时通灵之力极弱,加之自己情绪起伏甚大,不伤到身边之人已是控制得极好。所以,巫女产子时常需布阵相护,那时我虽近临盆,但我们夫妇算过日子,那孩子出生尚且需要半月。谁也未曾料到,我会提前发动。”阏珂语气冰冷,面如寒霜。司明心中愈发愧疚。

    支时安因自己胡言让殷夜辰频频向国师夫人致歉,也是不敢再开口。

    殷夜辰也未曾应对过这些事,只能随着那两人低头不语。

    许久之后,支时安见身着黑袍王服的主上撑伞上山了,身后还带了一队侍卫。

    “主上!”

    众人向他行礼。

    殷夜辰睨了眼那支亲兵上的剑柄,皆是鱼鳞图腾,这支队不是出自秦陵铁骑,而是太子亲训的王族宫廷侍卫。

    “殿下,这?”司明看向殿下身后的亲兵。

    “若是要搜查,人多一点,以防万一。”圣伯鱼将伞递给支时安。

    圣伯鱼看了会潭水,向殷夜辰问道:“你说十方归一阵的入口在这潭底?”

    “是,只要抽干潭水,我们便可查探,当初异族的旧居。”

    圣伯鱼双手横于胸口,忽然周身气息大变,风雪在周围旋转,衣袂裙裾摇曳。他指尖内扣,两手尽力拉开。

    潭水中间忽然出现一条裂缝,水向两边汇去。半刻之后,潭水尽空,后山地面皆湿!

    “主上,你这是将潭水移至地表?只是这潭水似乎不多啊,表土湿得不深,”支时安跺了跺脚,踢开积雪查看雪下表土,“那便是殷小姐的推断对了,地下积水不多。”

    无人理会支时安,众人走至潭边。潭内漆黑,看不清进入的路。

    圣伯鱼抬手,宫廷侍卫们上前,将麻绳铁扣递给众人。众人扣上锁链,滑至潭底。

    潭底有一巨大石门,触之即开。

    门外洞天,是一片地下城池,顶上与地上皆铺满晶石,使得这方天地生辉可见。城中心有湖,湖中心建造了一座巨大的碧玉阁楼,阁楼屋檐镶嵌着若干拳头般大的珍珠,其光辉强盛,可照在城池的每一角落。整座城池以那座阁楼为中心,湖水放射状得流出,将城池划分。

    乍一看,所有的房屋皆似珠宫贝阙,画阁朱楼引人入胜。楼阁亭榭连绵相接,曲折连廊碧玉雕成。

    “这坐城池竟如此精美绝伦,媸椤族与人族生活似乎无异。玄部司的密书中都道他们残暴无度,相貌丑陋,酷似豺狼野兽。没想到,这些屋舍能如此绝妙。”司明不由叹道,“他们居住在地底,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建材,打造出这般城池!”

    圣伯鱼皱眉看着眼前景象,许久后,极痛苦得闭上眼缓了缓。支时安感到主子的不悦和悲戚,自己心中也涌上说不上来的心闷,明明眼前景象甚美!

    圣伯鱼任由自己的威压溢出,眸中一闪猩红,这种感觉如同几日前化兽后,胸口的暴戾似乎难以抑制。他无暇欣赏这座城池,带着一队宫廷侍卫入内,围绕住那座碧玉阁楼,不准他人入内。另一队侍卫则四处搜索。

    殷夜辰与支时安也在这城中晃起来。

    所经之路无不精巧,看到的层楼叠榭不免让司明唏嘘,就连亭子上挂的灯盏也是巧夺天工,灯内并无烛火,却有玉石令其生光。

    殷夜辰推开一屋舍进入,内里与书籍中记载的平宿住宅并无太大差异,只是这套屋舍内东西不多。倒是做菜的刀具格外多,又十分锋利。城池外环,有八处兽圈,内有牢笼铁链,还有不少驯兽鞭,细细查看,三十八年前的痕迹仍旧留在。

    “为何殿下不许旁人一同入那阁楼?”阏珂走到殷夜辰身后,见她拿着驯兽鞭,不知她在想什么。

    “这里关押的都是媸椤王族与贵族,中间那座阁楼定然是为居于高位的王者搭建的,说不定里边有不少禁制。我猜,寻常人不好进去。”殷夜辰放下鞭子,转头看向阏珂。

    “那你就不担心殿下么?”阏珂袖下的掌心画阵。

    殷夜辰笑问道:“殿下智多近妖,何须担心。国师夫人,你这是何意?”

    “什么?”

    殷夜辰指向阏珂袖口,道:“你在媸椤王族领地用探查术,不见得能探查出什么!”

    “阏珂只是好奇,就算是挖得再深,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玉石。”阏珂跟着殷夜辰从兽圈出来,看到支时安对着湖面发呆,“小支大人这是怎么了。”

    殷夜辰走到支时安身边,看了看湖水,湖水清澈,水底下还有不少碎石。她拍了拍支时安的肩膀,“小支大人,随我到处看看吧!”

    三人转进其他屋舍继续查看。

    “这户人家应当人丁旺盛,这里还有女儿家的妆奁,可惜没有胭脂,只有几只簪子和玉梳。”殷夜辰拿起梳子仔细看了看,又注意到桌上有一支男子小臂大小的古琴,看似用料子极好的白玉制成,殷夜辰上前端起它,指尖勾了勾琴弦,又仔细打量琴身,“小支大人,这琴后面也有文字,这里似乎每户都有几把琴。”

    支时安站在一侧,盯着看着衣柜里的衣服看了许久,抱剑的手垂了下来,眼睛抽动了下,转头看向桌上的琴,漫不经心得应了一声。

    殷夜辰看到衣柜边的一盏灯,这盏灯与外边连廊和亭子上挂的灯无二。灯内无烛火,只是靠里边那块玉石。她拿起这盏灯,仔细照了照里面的衣裙。

    “小支大人,帮我先拿下灯。”说着把灯上环扣递交了过去,支时安接过灯,手却在颤抖,惊恐得看向灯内的玉石,惊慌下,灯盏从手中脱落,摔在地上。

    本在拿柜中衣裙的殷夜辰见状,将手里的衣裙平铺在桌上,将拿毫发未损的灯盏从地上拿起,提着它细细打量桌上铺着的衣裙。衣裙白色,袖口和衣领处有黑白丝线缝制的花纹,只是镶嵌一些不同色彩的玉石。

    殷夜辰再提灯仔细看衣柜内的物件,包括鞋子,都是白色,有花纹的也黑白二色,或用玉石镶嵌。就连床榻的被褥与帷幔也是如此。

    “奇怪,这些衣裙,布匹怎么都一个款式?”阏珂上前,摸了摸桌上的衣裙,“怎么这般滑润!”

    殷夜辰将灯盏放在原处,又将衣裙重新叠好,放回衣柜。随后,随后三人又逛了几间屋舍。

    倒是有间屋舍,司明在里面呆了许久,这间屋舍似是近几年被人用过。

    “这应当是曾齐居住过的吧。”殷夜辰看着屋舍简陋,并无太多痕迹,便走出去到外边的亭子里坐下。

    “没想到,这些媸椤王族纵然身处绝境,还有雅致这般生活!只是这水并不像是活水,从何而来呢?”司明好奇用手碰了碰这湖水,拿出罗盘推算无果。

    “殷小姐,你可看出了什么,我们所见是否为真。”司明转头,问这对着湖中阁楼发呆的女子。

    “这些都是真像。”殷夜辰的目光落在了屋檐的白玉珍珠上。

    “那些王族被镇压在此,难道真的野性被训?”阏珂顺着殷夜辰的视线,看向阁楼屋檐。

    “当然没有!他们可是媸椤族,何况是媸椤王族!”支时安冷静突然开口。

    “如何说?”司明问道,今日的支时安有些古怪。

    支时安见他这般问,抿唇不言。一旁的殷夜辰开口道:“确实,他们的兽性并没有被磨平。方才我查看外环的兽场时发现,有部分斗角场,有些痕迹甚至不是兽类留下。他们甚至会把自己关在笼子里,鞭打自己。”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把自己关子笼子里?”支时安诧异看向远处的兽场。

    “兽场里有些笼子锁扣在内,笼子外延有爪痕,许是与兽角逐时所用的。兽场那边还有石页,记录来兽场训练的人和时间。编码清晰,可见这里纵然关押数千媸椤族,早就被排练有序,规划如军队一般。

    至于城中那些雕栏玉砌的屋舍,只不过看着漂亮。这里镇压的都是王族,皆修习过礼乐诗书,不过是虽深陷污泥而未亡礼仪传承。其实我们所见的屋舍里头,布局都是精简。”

    盯着屋檐看的殷夜辰突然惊讶道:“这屋檐上有四十二颗珠子!”

    “这怎么了?”支时安拿手在殷夜辰眼前晃了晃,“你一直盯着屋檐看,就在数珠子么?”

    “你们看,殿下到屋檐上了,他把珠子摘下来了!”阏珂呼道。

    司明走到殷夜辰身边,作揖问道:“殷小姐,我有一事想请教,不知殷小姐能否为司明解惑。”

    殷夜辰转头,看向司明,“国师大人请!”

    “方才司明探查四周,这些玉石建材和湖水之量如此之大,是从何而来。且此处并无草木。这些媸椤族如何生活?司明愚昧,实在不解。”

    殷夜辰看向一旁的湖水,问道:“国师大人可曾见过入狱的贵族,战场的流民?”

    “自然是见过!”

    “他们可怜么?”殷夜辰冷漠得看向司明双眼。

    “有些可怜,怎么?”

    殷夜辰低下头,轻笑出声:“国师大人见过的人间疾苦怕是不够多,所以猜不出。这些建材一部分应当是地下的石土。剩下的便是媸椤族的枯骨和他们驯养的椤兽枯骨。光靠土石,在这地底难以搭建城池,兴许是有一日他们带着自己族人的尸首,又缺乏建材,便发现了先人的枯骨这般好用。这湖水是他们亡故之族人留下的鲜血,媸椤族之血不似人族,他们的血数日后可化水。方才我们在屋舍内见到的衣裙,被褥甚至帷幔,都是他们的皮罢了!“

    阏珂闻言有些控制不住,扶着栏杆欲呕,可一想到栏杆是骨,下面的湖水是血,不由松手连连后退几步。

    殷夜辰拿下亭子上的一盏灯,继续道:“所以所有的布匹都是白色,而衣裳上的图纹是用头发绣上,这也是为何仅仅有黑白两色的线。你们看这盏灯。”

    她打开灯盖,将里头的玉石拿出,“这块石头是他们王族的眼睛。”

    司明与阏珂顿时脸色煞白。

    阏珂突然想起房内琴,“对了,那房中的琴?难道是他们先人的骨?”

    殷夜辰沉思一番,她倒是不清楚为何他们会将先人的手骨制成琴。

    “这些媸椤族普通子民死后应该都会与人族一般腐烂消散。可媸椤王族不同,有些会在死后数日内血肉化骨,留下一副枯骨。而枯骨生石,或枯骨化玉。试想,若是日日饮族人血,身着族人皮发,住族人枯骨建造的屋舍,他们岂能磨下兽性。且他们食物不多,只能吃椤兽或死去的族人。这般,我也算明白为何辛亚原送他们回平宿。纵使天灾再大,其苦也当不如此吧。”说罢,殷夜辰将玉石放回灯盏,挂了回去。

    “殷小姐,那方才你数的四十二颗珠子是什么意思?”支时安见屋顶的珠子皆被殿下收走,整个地下城都暗淡好些。

    “那些珠子啊?你不如问你的主上。”殷夜辰挑眉了眼支时安,湖中阁楼走去。

    支时安摸了摸鼻子,嘀咕着跟上去,“哼,你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此时圣伯鱼正脸色不好得从湖中阁楼出来。支时安见状往殷夜辰身边躲了躲。

    “殿下?”司明问道,“这阁楼里如何?”

    圣伯鱼看了他一眼,眼角猩红未散,透着有些瘆人的威压。

    “整队回地面!”

    “殿下!”殷夜辰向他跑来,盯着他猩红的双眼几响,无意间瞥见他颈侧的白鳞。

    圣伯鱼缓了缓,看向她,可眼里只有冷意,“嗯?”

    殷夜辰向前对着圣伯鱼作揖,眼中关切,“伯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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