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卷王的忠告
刚出锅的鱼片，热腾腾地冒着烟气。
手里的碗很烫。
向孟乔要很很努力，才能不露出垂涎的难看表情。
但滚烫的，咸香柔软的鱼片滑进嘴里时，他还是没忍住，鼻头一酸，眼睛里丢脸地盈满晶莹水光。
他闷闷地端着碗，像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林南心里诧异地啊了一声，出声问道：“不好吃吗？”
不至于吧，之前没盐没油，腥得要死的鱼，他都吃得津津有味的啊。
她忍不住认真思考，难道是她这个后世人的口味，和林家村的人不一样？
向孟乔摇摇头，尽力憋住丢脸的哭腔，声音慢慢道：“没有不好吃。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有什么好哭的。
只是流浪小狗在失去家很多年之后，突然再一次尝到家的味道。
泪腺突然失控而已。
小狗有什么错呢。
林南松了空气，吓死她了，她还以为自己手艺发挥失常了。
虽然到不了大厨水准，但是吊打这些日子吃的猪食，那还是绰绰有余吧。
另一边，灶屋里传来大呼小叫的嘈杂声，显然是那边也煮好了。
“我靠好好吃，林铭你再给我打点。”
“滚开点，火是我烧的，我还没吃，给你们这些牲口打完了，走走走！”
“林铭哥你最好了，多给我打点嘛。”
即使林南后面倒的这碗鱼片没有腌调料，但过了锅里之前的味道，也没有差到哪去，还有股格外的鲜美。
几个小孩大口朵颐，恨不得把自己舌头都吞下去。
他们也不是没有吃过鱼。
前俩天大雨涨水，人人家里头都捞了几桶鱼回去，都快要吃吐了。
一大家子人，哪个有功夫给你仔仔细细把鱼片好，甚至大刺都挑了的？
砍成几大块，往锅里一丢，有条件的，放点酸菜，辣椒，舍不得的，盐都少放两颗。至于油，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都有肉吃了，还放啥子油？
就算最开始吃到肉高兴了，连着几天，还不如回去啃红苕，至少不卡喉咙。
很多年后，就算以后吃过更多好东西。
这顿酸菜鱼，依旧是深深烙印在几人心头里，最好吃的一顿鱼。
只可惜，等那个时候，就算他们求着林南做饭，她都不肯再动手了。
等林南慢慢悠悠享受完，自己难得的这一顿正常饭。
那边，林杨几个人已经连锅里的汤都喝得一干二净了。
林南把自己的碗放上灶台，当着一干人，轻咳了两声，道：“谁吃到后面谁洗碗啊。”
向孟乔刚站起来，就被她按了回去：“你吃你的，你都烧了火了，还洗啥子碗。”她暗示意味很足。
早就飞快吃完的林杨眯着眼睛讨好道：“没事，我这个人就爱洗碗，天生的。小向你听你南姐的，吃完把碗放这就行，等会我来洗。”
林铭不明所以地斜睨他一眼：你脑壳出问题了？
就听这憨批图穷匕见道：“你们以后屋头吃饭，要是不想洗碗，喊我一声就行，我别的不说，洗碗真是一把好手。”
其他人顿时无语。
冯有慧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发出和林铭同样情真意切的感叹，他脑子没毛病吧？
一碗鱼而已——她顿了下，虽然这鱼确实挺好吃的。
耿敏杰眼睛一眨，像是嗅到某种机会一般，高高举起手：“南姐，我也会洗碗！”
他大概是喊过林南姐里的人，最有资格喊出这声姐的。
林南丝毫不为所动，嗯了一声，“那今天的碗，你们俩个洗了哈，辛苦。”
吃得有点饱，她得出门转转，顺便想想，一会怎么去讨债。
说完，就丢下一堆人，大踏步走了。
几个小孩面面相觑。
林杨：“你说她要去哪？”
林铭：“你问我我问谁。洗你的碗去。”
林杨：“滚。”
向孟乔飞快喝完碗底最后一点汤。
把碗往灶台上一放，出门前气势汹汹对林杨道：“你也就洗今天这一顿而已，我们家以后都是我洗碗！”
“哈？一个讨口子，脏乞丐，真把别个家当自己家了啊。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林杨故意提高声音，语气里都是不屑。
向孟乔收紧拳头，没有理会身后的声音。
都是不重要的人而已。
一点都不重要。
他追着林南的脚步出门，找了一圈，发现她站在屋后面的竹林子边上发呆。
他很少见她露出这么不设防的安静神情。
大部分时候，她都很有想法，很有主见，并且想到就马上去做。
即使他们仅仅只相处了五天不到而已。
但她身上好像就是有一种魔力，让人忍不住信任追随。
就像屋子里那群原本是来找茬的野孩子。
现在一口一个南姐，比明明更早认识她的自己，都叫得更亲热。
向孟乔收起嫉妒的神情，轻手轻脚走过去。
他没有问她怎么了，就好像已经预判她不会告诉自己一样，只安静地站在她身边。
仿佛只是过来陪陪她而已。
林南过了一会才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个人，忍不住笑道：“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吓我一跳。”
她还在想到底怎么把林家人一次打痛，免得恶心事一次又一次出现。
这次的事，是真的惹到她了。
他们是笃定原身不会发现他们做的手脚，还是认为即使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事？
很可惜，林南别的不说，记仇这一点，是刻进了骨子里的。
只是刚想了一堆烂招，扭头就看见向孟乔这小孩，一声不吭地站旁边望着你，多少有点心虚。
一种带坏小孩子的心虚。
向孟乔观察她一会，嘴角也向上扬起笑，抿着唇，有些很不好意思地道：“我以为你不高兴。”
虽然是有点吧。
不过，她表现得这么明显的吗？
林南嘴上却否认道：“没有啦，我就是吃撑了，出来走走。哪里有不高兴。”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向孟乔却道
林南有些好奇：“那你说说看，我是为什么不高兴。”
“我们是不是没有钱了。”
他不说“你”是不是没钱了，说“我们”。
就像之前对林杨说的，“我们家”。
他是真的很想要留在这个家里。
林南这次是真的有点诧异了，也不能说猜错吧。
她烦的最大原因，就是发现自己被坑了钱。
但刚才在镇子上，她挥金如土买了那么多东西回来，怎么看也不像是没钱的样子吧。
他是怎么猜出来的？
啊，难不成是之前在操场上问林杨通货膨胀的时候？
“也不算没有吧。比起一点都没有，那还是有一点的。”林南模棱两可道。
等她问林家人把钱要回来，兜里暂时能宽裕一点。
向孟乔突然认真道：“我以后一定会挣很多很多钱，让你想买什么东西就买什么。”他显然也听到了林杨劝她少买点的话。
但比起劝她节约，他更想要她开心。
林南挑了挑眉，一时失笑。
就很像那种，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拍着胸脯道：“我以后给你买大房子，大汽车。”小孩子的天真。可以理解。
很认真。
但真的很好笑。
于是她也真的笑着道：“好啊，那我等你。”
另一句话下意识接着脱口而出：“不过得好好读书，知识改变命运。”
向孟乔愣了下，犹豫道：“去读书了，地怎么办呢。”
就是村小，上学也要耽误半天功夫。
否则，林杨都十二岁了，林有根为什么还不让他去上学。
农村，劳动力就是最重要的。
祖祖辈辈都是穷山坳的林家村，就没出过读书种子。
林家村人理所当然地不信这个。
向孟乔虽然不是林家村人，但他已经把自己当林家人了，林南的地，比他未来或许有可能会分到的地，都更加最重要。
林南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知识改变命运。
嗯，也不算错吧。
毕竟她自己曾经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但现在站在水田边上，林南对这句话，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执拗了。
像从前一样，再一层层卷上去？
没必要，真没必要。
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林家村同龄的这一圈小孩子，是不是都是文盲啊？
不读书和文盲之间可还是有区别的。
她沉吟一会，道：“你认识几个字？”
向孟乔谨慎地伸出三个手指。
然后用手指蘸着田里的水，在地上写了三个字：向孟乔。
应该是他流浪之前，有人教他的。
林南居然觉得有点欣慰，然后就听向孟乔道：“林家村好多人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我会这三个字已经够了。”
他不想去念书。
前卷王.林南听到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顿时吸了口凉气。
她按着向孟乔的肩膀道：“学，你必须去上学去。”
等她收拾完林家人，就把向孟乔打包送进学校去。
年纪轻轻怎么不学点好的。
向孟乔一脸懵，被林南扯着领子拉了回去。
正好，这边碗，灶台已经都收拾好了。
林杨也没有吹牛，他甚至认认真真把东西归置得整整齐齐。
冯有慧想来帮忙都没让。
“南姐，你回来啦。”林杨骄傲道：“都弄好了，绝对比我们进屋前还干净！”
林南嗯了一声，道：“你们等会还有别的事没，要是没事，空出时间帮我个忙。”
“啥子事你说就是了，搞这么客气干啥，我们哪个跟哪个。”
林杨立马道。
“去要账。”林南笑道：“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