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断断续续地下，到了下午又再次放晴。
有一架直升机在小学对面河岸边的空地上低空盘旋过后，空投了一些矿泉水和面包、八宝粥等食物，还有一些救灾帐篷。
村民们自发组织起来，从空地上把食物和帐篷搬回了小学。
食物整齐地摆在一楼的角落，等着给受灾的村民们发放。赵宇则带着几个救援队员在小学前面搭帐篷。
有些村民从家里拿来了锅和米，在院里架起灶台，给大家煮了些热水和粥。
虽然受灾严重，但大多数人家里还有食材，只是之前没有干净的水源可以做饭。所以一整天，村民们都只能把家里可以吃的干粮拿了出来和其他受灾严重的村民一起分着吃。
天黑下来的时候，出去救援的人都陆续回来了。陆承勋和村支书并肩走在一起，边走边说话。
村支书老婆站在粥锅旁喊他们：“大家都过来喝点热粥吧！”
下午，村支书老婆带着村里的妇女们分成了两个组：一组帮村医照顾伤员，另一组则煮粥做饭。
还有几家受灾不严重的村民，在家里炒了些菜，用几个大盆装着，放在了粥锅的旁边。
大家一一领了粥，盛了些菜，又随意找个地方坐在地上吃。
村支书和陆承勋站在人群的最后面，还在继续讨论下一步的救人方案。毕竟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时间越久，找到幸存者的希望就会越渺茫。
村支书老婆端了粥递给村支书，而慕羡则拿着另一个碗递到陆承勋面前。
“喝点粥吧。”
陆承勋伸手接过。“谢谢。”
“手臂受伤了？”
慕羡看到他的右手小臂上有一条细长的伤口，伤得不深，但却还在渗着血。
“不小心划伤了，没关系。”
“我帮你处理一下。”慕羡说完，转身跑回教室里拿了药水和纱布出来。
陆承勋倒是很配合，他坐在地上，左手端着碗喝粥，右手则伸到了慕羡的面前。慕羡单膝撑在地面，让他的手臂搭在她另一个膝盖上。
虽然她动作很轻，但她觉得消毒的时候一定很疼，因为她一抬头正好看到陆承勋微微皱着眉。
慕羡轻声安抚：“你忍忍，马上就好。”
他点头答应。“嗯。”
消毒之后，慕羡给他的手臂缠上了无菌纱布。
慕羡又指了指陆承勋白天扛石柱的左肩：“肩膀也看看吧？”
陆承勋犹豫了一下，“不要紧，应该没受伤。”
慕羡歪头看着他，“我现在是要给你处理伤口，又不是要占你便宜，为什么不让看？”
陆承勋轻哼一声，伸手拉开了救援服的拉链。
当他的肩膀呈现在慕羡眼前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有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了。
陆承勋的肩膀虽然如他所说的没有受很重的伤，但却红肿一片，有些地方还有擦伤，渗着血丝。
陆承勋看着慕羡眼含泪光的模样，赶紧开口安慰她：“真不要紧。”
慕羡点了点头，没说话。又拿了药水给他那些细微的小伤口消毒。
处理好了他的伤口，慕羡把东西都收拾好，也盛了些粥，跟他并排坐在一起吃饭。
虽然离得很近，但谁都没有再说话，就那样各自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
又过了一会，村医叫了两个人进去，把一个伤员抬出来，放在了最旁边那间存放遇难者遗体的教室里。
慕羡起身跑到门口，就着应急灯微弱的光，看到遗体就是陆承勋拼尽全力扛起石柱救出来的那个人。
她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就再也止不住了，断了线的珠子般，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这是她有生以来所见过最惨烈的场景。
昨天或许还曾与她擦肩而过，或许还曾出现在她们镜头里的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今天就成了再也不会醒来的尸体。
有些人被找到时就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有些人就如同这位伤员一样，虽然被人全力抢救了出来却依然没有生还，还有一些人被埋在房屋之下根本就找不到……
慕羡站在那里没有说话，眼泪依然无声又不停地流下来。陆承勋站在她的身边，也没有说话，就那样默默地站着。
慕羡知道，陆承勋也是跟她一样伤心难过的，因为那是他亲手救回来的生命。只是他不能像她一样哭，他只能坚强地承受着一切。
慕羡伸手抹了抹满脸的泪痕，转身进了教室去帮忙照顾其他伤员。
而陆承勋就带着顾不上休息的救援队再次转身出了小学，去继续救人。
*
晚上，受灾较轻的村民回了自己家，而受灾严重又无处可去的村民们便住在了下午搭好的帐篷里。
慕羡坐在教室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漫天星斗发呆。原本在这个远离城市的小乡村里，无论是看山看水还是看星星都是最美的。
只可惜，现在美丽的只剩下星空了。
她在那里坐了很久，其他人都渐渐睡着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快到半夜的时候，救灾指挥部再次通过卫星电话跟陆承勋联系，了解了村内情况之后，又通知他们先休息。
乡村里没有路灯，夜里光线不好，不再具备救援条件。而且远山救援队的队员们从昨晚开始就没有休息过，不能再强撑下去。
慕羡看着陆承勋和救援队的人从学校门口进来，又听到他跟其他人说好好休息，明天天一亮就马上去继续搜救。之后，众人都各自找了个角落席地躺了下来。
然后，陆承勋拿着手电筒从院门口出去了，大概是去巡逻。
半夜，慕羡忽然想上厕所。村小学本来是有厕所的，半自动冲水的那种。但因为现在用水困难，所以非紧急的时候，大家都会自发地把厕所留给行动不便的伤员使用。
慕羡跟唐青橙交待了一声，就往学校外面走，准备回黎奶奶家上厕所。
刚走到院门口，就遇到了巡逻回来的陆承勋。
“去哪？”
“去厕所。”
陆承勋转头看了看身后黑漆漆的村子，然后用他手里的手电筒替慕羡照亮了脚下的路。
“我陪你去。”
慕羡欣然接受：“好。”
其实，她一个人走路真的有些害怕。
她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她是无神论者，并不相信世上有鬼。但当她一个人处于黑暗中的时候，她又非常害怕有鬼。
一路上，仍然没有人说话，四周很安静，只能听到某些叫不出名字的昆虫在不遗余力地叫唤着。
黎奶奶已经睡了。慕羡让陆承勋站在前面的院子里等她，而她则去了屋后的厕所。
从厕所出来，再穿过堂屋的时候，慕羡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此刻她穿着一身沾满泥渍的宽大奶奶装，一头长发虽然绾着，但却是在学校院外随便捡了根树枝绾住的，树枝的末梢还带着两片蔫蔫的树叶。头顶更是乱蓬蓬的，额前散落下来的几缕发丝，被她简单粗暴地别在了耳后。
脸上大概是下午摔进泥坑时沾上的泥渍吧，被她随意用手抹了几把之后，就留下了一条条黑褐色的印记。双眼因为晚上哭过的关系，现在依然有些红肿……
她想，她这模样要是坐在路边上，说不定会有人往她面前的碗里扔下几块钱。
她站在屋门口，冲着外面的陆承勋轻声道：“陆队，你再等我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