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元之荞他们来到了稻花村,此时正是秧苗移栽的时节,沿着路边田垄,能看见许多农人正在弯腰插秧。赵强在驴车上张望,等路过村长家田地的时候,果然看见了卷着裤腿干活的村长。

    赵强嚎了一嗓子,让张友德放下赶快回家。

    所谓核实,不过是一番仔细询问罢了,加之元善以前便来过,以及赵强的背书,张友德很快就将他们登记到了临时村民中,归到赵强户下。

    张友德:“你们,也是住赵强家?”

    元善看了一眼梁桦,“我们打算租住到陈地主家。”

    “哦,陈富,”张友德眯着眼,在元善的名字后写下住址,“他那的田还剩一些,不过因为你们是借住,不能分田……不过可以租田。我们这里按新军的制度,没有剥削,你交了地租后,地上无论种出来的什么,又种了多少,都归你。”

    元善笑了笑,他也想种田,但他知道自己常年坐诊,不适合下地劳作,况且战争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结束,他可不能在这落地生根。

    “不用了张叔,我是一名大夫,我们都没种过地,孩子也不到壮劳力的年纪,还是靠医术养家吧。”

    张友德一听,脸上有些遗憾,“大夫?大夫好啊,不过我们村上已经有一个大夫了,元大夫要谋生,只能去做游医了。”

    元善的笑容顿了顿,随后又恢复了原样,“我还没做过游医,试试也无妨。”

    登记造册,赵强就带着元家人去了陈家大宅。陈富住得有些远,穿过农田,还要再跨过一条小河,才看到陈家宅。

    赵强叩了门,喊了几声陈太太,里面依旧没有动静,元善有些担心,“强弟,陈老爷是不是不在家?不然我们……”

    “在的,善哥你不要担心。” 赵强说陈老爷以前有五房姨太太,每个姨太太都有自己的屋子,宅子里还住着不少长工,所以宅院占地很大,陈夫人腿脚不好,走得慢些,他们多等一会人就来了。

    果然没等多久,朱红的大门就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头上缠着抹额,穿着廖青色的大袖旗袍,身材有些胖,面庞圆圆的,像一轮满月。她一见人就笑,声音是南方地区特有的温柔,“强子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赵强介绍完元善,陈夫人笑得更加和蔼了,连忙把门全部打开,将人迎了进去。

    宅子里假山嶙峋,花草郁郁,梁桦很是喜欢,而元善看见,也是双目一亮。

    租房并非元善一家意愿就能租成,如今偌大陈宅只有陈老爷、陈太太,以及陈贵山夫妻四口人,若租出去,他们与元家就是一个住东院,一个住西院,要是再刻意些,两家完全可以做到一天到晚不见面。而陈家五个月前被斗了地主,他们担心会再遇图谋不轨的人,所以考量自然就多了起来。

    陈夫人与元善、梁桦聊了天,见人都不错,但她还是提出了试住几日的想法,若她与丈夫在这几日里觉得都没问题,便同意将房子租给元善,届时再与元善签订契约。

    梁桦没想到租房如此复杂,她看向元善,等待着元善的决定。

    元善思忖几秒,答应了,他将行李搬进西院,与梁桦一起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屋子,赵强就再次上门了。

    “善哥,去我家吃饭,安弟与珍妹也在。”

    乡间作息一日两餐,分别是早晨十点与下午四点,现在还不到傍晚,元之荞走在狭窄的田埂上,听着周遭人与赵强的招呼,心里忽然觉得十分宁静。

    去陈家的时候,元之荞注意到陈家宅所处地势极高,若遭遇暴雨,被淹的可能性也小,而且陈家的房子都为砖石所筑,不似其他村民的泥土房,若真遇上洪涝,他们也能爬到屋顶上等待救援,而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房子被冲塌溶化。

    最后一个优点是陈家宅院墙高,即使遇上难民流寇,也无法轻易攻破,确实是个不错的防御之地。

    元之荞相信以元善和梁桦的人格魅力,他们会在陈家宅一直住到战争胜利,然而这次,元之荞又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接风宴上,元之荞看到了元珍和元安,元安对着元善依旧不冷不热,而元珍的状态明显更糟了。她被迫从房里出来,穿的还是元之荞在船上看见的那套衣服,似乎没有换过。

    元善关心地问了一句,元珍却突然毫无征兆地痛哭起来,像是撑大到极致的气球,忽然被碰了一下,情绪就此蓦地炸开,肆无忌惮地攻击在场所有人。

    元之荞察觉到元珍生病了,越多的人关心她却又无法理解她,只会加快她心里的自责与无望,让她越快地选择自我了断。

    元善常年与病患打交道,也立马意识到了元珍脸上笼罩的晦暗,于是让元珍提前吃一点东西就回去休息,不必在此应酬,元珍听见,肢体明显放松了一些。

    饭分两桌,男人一桌,女人和孩子一桌。

    除了男人桌上摆着酒,两张桌上的菜没有什么不同,赵强的其他亲戚也来了,都是才从地里回来,看见元善和元安,纷纷认亲寒暄。

    与元之荞一桌的,还有元安带回来的女人,是她与元知荷在岸边远远看过一眼的红旗袍。女人自我介绍是元安的二房太太,正房太太张淑华与儿子元志靖意外去世,所以只带了她回来。

    “我叫葛莉儿。”

    离得近了,元之荞才看清葛莉儿有多么美丽,虽未烫发,但她薄粉敷面,红粉青蛾,举手投足皆有香气,今日也穿得依旧艳丽,桃杏色的长旗袍,配上一双浅色短跟皮鞋,像一株不会开在乡间的富贵花。

    路过的男人都会多看葛莉儿几眼,她对这种目光不会感到不适,反而是在她身边的人觉得有些不自然。一顿饭吃得尴尬,元知荷还是像以前那样照顾元之荞,离得远的菜她会主动夹给元之荞,元知茂则迅速与赵强的两个儿子熟络了起来。

    赵兴民十二岁,赵兴平十岁,年纪都与元知茂差不多。

    吃完饭,太阳还挂在天边,赵家孩子就想与元知茂玩捉人游戏,元知茂听罢,叫上了两个妹妹。元之荞对这种捉迷藏没兴趣,随便找了一个地方躲,然后开始发呆。

    当小孩,有些无聊了。

    这里山野闭塞,也没个卖报的,但在乡下,村里还有民兵暗哨,也能避免敌军的袭击。元之荞的手无意识地拨弄着地下的石子,忽然,她看见了一个东西。

    黄铜矿石?

    元之荞拿起手边的石块,其中一面已经析出了晶体,是个规整的黄铜色多面体,元之荞看了看,准备将其放进口袋,就听见了前方惊喜的呼喝,“之荞,找到你了,”元善面带喜色跑了过来,“你是我找到的第一个人,所以下一局到你当鬼哦。”

    元之荞拍拍屁股后的土,“行吧,我肯定能最快找齐所有人。”

    四天的检验时光很快过去,陈家对元家很满意,当即就请了村长,在村长的见证下签租赁字据,而元善在拿到契约后,也立刻就将元珍从赵强家接了回来。

    去的时候,元善听见葛莉儿与元安正在争吵,“结什么婚?我老婆去世还不到一个月,你就当我姨太太不好吗?”

    “哪个女人愿意做小?元安,你老婆已经死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能娶我?”

    “莉儿,我结得太快了,要是被她娘家张家知道,我不好交代啊,你就忍忍……”

    “忍忍忍!我都忍了多久了!”

    元善担心继续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便快速悄声退了回去,然后用力踏步,出声叫元珍。元安听见,急忙止住了嘴,又从窗户外瞅了一眼,见元善进了元珍的屋子,这才示意葛莉儿说些别的。

    元珍被元善接回了家,短短三天,她却像三天没有睡觉吃饭,整个人萎靡颓唐,看不到一点生机。

    元之荞这几天跟着其他孩子,已经把村里逛遍了,她现在想去城里看一看,顺便了解一下最近新闻。而元善恰好要去城里药铺给元珍配药,元珍郁结于心,需要吃些调理开郁的药。除了买药,元善还想去城里找一下是否有医馆招收大夫。

    元之荞便趁着这个机会缠上了元善。

    他们一早出发,经过一个半小时的驴车,终于来到了城里。

    元之荞向父亲要了五角钱,准备买几份报纸,元善看她求知欲深,便先领元之荞去了书铺,并给三块银元,让她看到什么喜欢的书就买。

    元之荞在书铺看完了报纸,唯一值得注意的一条,便是军阀与敌军在陵省开战,军阀试图夺回在陵城的控制权。

    元之荞放下报纸,随意地逛了逛,发现书架上多是史书传记、诗词文集,《女戒》、《女范捷录》之类的旧朝糟粕也有不少,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宣传新思想的文书,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

    书店里的人不多,但看见这样的文书,他们都会拿起来看几眼,但真正看完,或者看进去的人,其实并不多。

    元之荞在书铺没有待多久,就被元善接走去吃午饭了。他们一直逛到张老汉卖完菜,才一道回家,可人还没到陈家宅,就见陈家宅附近站满了老妇小孩,就连插秧的青壮年,有的都丢下了秧苗,跑来看热闹。

    “哎呦,元大夫,你可回来了,快回去看看吧,你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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