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杳端起碗轻轻吹了一口气，试着喝一口汤，随后无所谓道：“放宽心，我就算是躺尸几十天，那也是死不了的。”

    味道不错，沈杳一口闷，喝了个半饱。

    这话不是在开玩笑，毕竟是真躺尸过。想当年通关螭吻塔，大战逍遥门，四方游历。

    少说也躺尸过不下数百回，除了前次倒霉，没有一次不是诈尸后活蹦乱跳的。

    无意间瞥见边照身后还藏着一个人，将近黄昏屋里的光线不太好，门栏打进来的光束隔开了明与暗。林二一直站在后面，垂着头一声不吭。

    此时，沈杳先是一愣，缭乱的发丝靠在脸颊上，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放下碗握在手掌里，掌心温热的触感不断在告诉她此刻的真实。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若是真出事，林三公子逃不了干系，林二这是替弟弟来道歉的。

    沈杳：“林三公子没事吧？”

    “没事。”边照侧身让出道，示意他上前，见他不动，用手臂碰了一下林二，“林二他......说啊？”

    林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在大家的目光下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沈杳说道：“泷大当家，我三弟他并非有意顶撞。”

    他要说的无非就是希望沈杳不要记仇，在两家贸易往来上使绊子。沈杳又从食盒里摸出一块糕点塞嘴里，含着东西看着林二飘忽不定的眼睛，他似乎并不擅长说这种话。

    “林家愿意拿绿翘岭的地弥补三弟的过失，我为兄长管教不严，已将他家法处置，还请泷大当家不要迁怒于他。”

    沈杳转而看向边照，边照一脸坦荡，只是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手指似乎动了一下。她点点头：“我虽算不得好人，但也不会是个人都去记恨。林三公子为朋友伸张正义是好事，何错之有，你罚他作甚。鳞潜斋也没什么损失，什么绿什么岭的我不要，过年的时候送只鸡意思意思，这事就这么翻篇了。”

    “好！”这回林二说话倒是干净利索，那张脸上又恢复往日的光彩，咧起嘴笑道：“我就说沈姑娘人美心善，这么点小事怎会放心上，我爹他硬是要我来替那混账玩意求情。”

    边照别过头，见食盒不知何时已空，正要躬身伸出手去收拾，沈杳下意识拨开他的手。

    手指相碰的瞬间，两人都愣了一下，接着迅速缩回手。剩下两人面面相觑，气氛有些怪异。

    沈杳：“不用，放着。我自己收拾。”

    说完起身边穿鞋袜边向伊图朵问道：“景州送来的药材到了吧？”

    就在她昏迷的三天里，泷家前前后后运来七八车药材，都是连土带盆运来的。伊图朵只在残书古卷里见过这药，因为太过奇特，一掀开遮布就吸引了不少人注目。

    嫩芽初发浑身青翠，沾满晶莹剔透的水珠，细看才知道那是花骨朵。绿叶尚未舒展筋骨，蜷缩成一小团埋在土里，露出个半圆。

    拾语木，花重瓣无色，全株可入药。可治百病，有生死人而肉白骨之奇效。传说中“死人食之能语，活人用之长生”的上古神木。

    “到是到了，就是你家的人不许卸货，说是要你本人印信。”伊图朵有些郁闷道，拿来披风递给沈杳，圆溜溜的眼睛闪烁着光芒，“那个姐姐真的长得好白，像个玉娃娃似的。对了，她还给我一大袋糖莲子，可好吃了。”

    沈杳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头，莞尔一笑道：“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叫什么？”

    “姓云，叫云苌楚。”

    原本宽敞的边家祖宅里停着七八辆货车，一群人围在篝火面前聊天，其中有不少南地穿着，说着标准官话的年轻人。

    “今年的枫叶艳极了，有不少百姓去赏枫，当家的一声令下把后山的禁制也撤了。你们不如趁这次跑商绕道去那儿玩，山庄吃住不要钱。”

    “那敢情好，我们正愁找不到地玩呢。”

    “我也要去，让赵师爷再加上我。”马帮几个少年少女笑道。

    “你们呢？”这话对着几个负责烤肉的年轻人说的。

    只见其中一人尴尬地笑了笑，婉拒道：“我们几个就不去，这两年边境不太平，现下又来了那么多修行者，沙匪还没打完，又要维持城里的治安。人手不够，容易乱阵脚。”

    “哦哦哦，那下次我们再来时候，给你们多带些特产。鳞潜斋最近在研制叙影匣子，如若能成功，我们就把它送给你们，这样你们就能看赤山红枫了。”

    提到鳞潜斋的新品，人们就打开了话匣子，聊得热火朝天。

    丝毫感受不到秋风的萧瑟，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月牙悬挂在高天之上。

    瓦片咔嚓咔嚓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移动，海东青正勾着头往下望。

    一名蓝衣少女坐在屋前，百无聊赖地用树枝在地上画圈，一旦有人踏进门，她就抬头瞟一眼，不认识又低头画圈圈。

    少女眉目秀丽，气质绝尘，一身蓝衣衬得皮肤更加白净。

    与篝火旁又说又笑的热闹不同，这边显得安静许多。

    泷淳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捏断树枝，喃喃自语道：“二姐，到底醒没醒？这都睡了三天了，不会真出事了吧。应该不会，毕竟那是二姐啊。对，小叔说过的，不用去管二姐，她自有生路。”

    “可是我好无聊，好无聊。”泷淳吸吸鼻子，委屈巴巴看着篝火堆那群人。

    不敢去那种人多场合的泷淳，又低头捡地上的石子玩。

    这次送药本来是她小叔的活，只是他半路被沈大人截胡，就临时把这担子扔给在益州行医的泷淳。

    “能糊口就行了啊。”这是泷淳的口头禅。

    毕竟她这些兄弟姐妹一个比一个天赋异禀，再怎么努力自己都是资质最为平庸的那一个，而且她觉得平庸很好，平凡很棒。

    特别是见证过她二姐非凡的小半生后，泷淳立志一定要当一个普通人。

    她不想去螭吻塔试炼，也不想挑起家族的重担，就想快快乐乐活下去。

    海东青瞅她唉声叹气的样子，用尖喙从脚下推起一小块碎瓦片，试图要捉弄小姑娘一番。

    大概是嗅出与某人同宗的气息，莫名其妙想要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这瓦片还没推下去，一道风把它掀下了屋顶，难免有些惊慌失措，拍打着翅膀飞回了自己的窝。

    泷淳听到动静，机警地闪到屋里，扒着门框东张西望。

    灰土碎石噼里啪啦往下落，扬起尘土呛得待在院里的人连声咳嗽。

    这时有人喊了一句，“一定又是照哥家的肥鸡在上房揭瓦，不用管它，我们继续聊。”

    “嘿！”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搂住她的肩膀。

    吓得少女直哆嗦，缩着脖子扭头朝后看，话都说不清楚。

    “二、二姐。”

    沈杳一听“云苌楚”这名字，立马就猜到是她家三妹子。

    泷淳小时候就喜欢跑后山摘野果子，其中她最喜欢的就是苌楚。

    这小丫头继承四太奶奶的衣钵，怕别人说她沾了家族的光，给自己取了这个名。

    沈杳也是个混账东西，大门不走，翻墙头进来，瞧着自家妹妹在那鬼画符，还以为她是在温习功课。

    倍感欣慰，走近一看，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泷淳不仅没温习功课，而且连她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都无知无觉。

    这么多年她白教了。

    “泷乐之那倒霉玩意儿呢？嘎在半路了？”

    姓边的不放心，一路跟来，一下墙头就听到这么一句。

    沈杳与泷小爷的关系似乎不像他想的那般糟糕。

    心不在焉地往院里瞥了一眼，年轻人聚在一起，熟络得很快。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看着姐妹俩进屋交谈，自己也不方便跟着，于是回到自己院儿里喂鸟。

    他院里种了几株桂树，白花压枝头，满地芬芳，边子遮模糊记得这花以前得到月末才开。

    今年却开的格外的早。

    海冬青吃饱喝足后，又委屈巴巴的蹭着他的裤脚，张嘴叫了两声，企图告状。

    边子遮道：“你怎么就不喜欢她呢？”

    他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里屋烧了炭火，不算太冷，沈杳解了披风，随意扑倒在床上，舒坦地发出一声闷哼。

    泷淳也随她躺在一旁：“二姐，你说小叔什么时候来交接啊？”

    “我怎么知道？他爱来不来。”

    沉默一会儿，沈杳倒是品出了这话另一番意味：“你想走？”

    被戳破心事的泷淳干笑两声，翻过身背对她，矢口否认：“没有。”

    沈杳把她扳了回来，看着她闪躲的眼神，语重心长地说道：“阿淳，以后我和泷乐之其中一个出事，你都是要来接替我们俩位子的。”

    “我知道，可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什么都会一点儿但都不精，根本扛不住事。”

    “所以现在不想学，那是要将鳞潜斋当家的位子拱手让给岷城那支人吗？”

    岷城那几个旁支都不是省油的灯，完美继承了老祖宗“下克上”的优良传统。

    曾有几位先祖，入朝为官，搅弄风云，最后惨败收场，被逐出泷家，在岷城落地生根。

    其后代这几年虎视眈眈盯着主家，一直找不到机会卷土重来。

    小辈都让沈杳和泷乐之压得死死的，一点出头的机会都不给。

    泷淳蹙起眉头，贝齿咬了下嘴唇才道：“你和小叔那么厉害，他们才不敢。再说也犯不着让我去，那么多表亲你俩就不能好好挑一挑吗？”

    “你以为我不想？挑来挑去不就只有你拔尖些？”

    沈杳一句话就把她堵了回去。

    “那小叔也不一定选我。”泷淳还想挣扎一下。

    沈杳想了一会儿，挑起半边眉毛看向她，笑着问：“你确定？”

    问了三遍，泷淳忍不住抱头崩溃道：“我是造了什么孽？早知道我考评的时候就不那么拼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