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屈从不臣服的眼神刺激了他的神经，五百年了她还是那么骄傲，哪怕身陷囹圄也绝不服软。这样的决绝是他最为憎恨的，弱者就应该乖得像条狗一样摇着尾巴乞求强者的垂怜讨主人的欢心。

    “我沈杳平生最恨别人抢我的东西。”沈杳瞪大眼睛奋起就往他脸上一记拳头，她扑倒他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又往他脸上揍。他显然没有反应过来，爪子松开失了先机，生生挨了一顿打，脸被揍得稀烂。

    沈杳必须强势夺回主导权，此时这玩意与自己五感相通，唯有断开联系，自己才能夺回身体。

    他突然崩溃道：“这不是神躯，神躯呢？”这话粉碎在沈杳的拳头里。

    这就是一具凡人的躯体，根本不是应阿京的神躯。

    “这是我的灵海，我才是这里的王。”

    一把长刀出现在他们的背后，沈杳念力一动，长刀贯穿他们。

    他不甘心，被强行挤出沈杳灵海的瞬间，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

    “啊！”亡魂尖啸在利刃下化为白烟，许久没有动静，边子遮才放心大胆的回过头，查看其他人的状况。

    伯棠和南念瘫坐在原地，鹿泽整个人蜷缩在地上。

    沈杳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杵着长刀，紧闭双眼面色痛苦地咬着下唇，鬓发冒出一层细汗。边子遮不管沈杳是否厌恶，手托住她的臂膀，手掌并拢贴在她的额头输送灵力，试图借此帮助她稳定灵台。

    他低头看着她，心里倒是有些心虚，这么做有些趁人之危。若是沈杳醒来，要打要骂随她，边子遮绝无半句怨言。

    沈杳手臂上的肌肉薄而紧实，想必揍自己的时候会很痛。

    不一会儿，沈杳缓缓睁开眼，神情迷茫，往他怀里靠了靠，一只手搂住他的腰。整个人依靠在他身上，像只没骨头的猫。极其温顺乖巧，那双眼睛里满是他。

    他们俩大多时候话不投机半句多，稍不注意就有剑拔弩张的苗头。多数是他言语放缓示弱才使得两人关系不会太过紧张。边子遮哪见过这架势，一把火烧红了脖颈，头脑发热有些腿软。

    “你喜欢我。”沈杳眉眼含笑，戳中他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边子遮一怔，霎时间捕捉到沈杳眼里的一闪而过的戏谑，这绝对不是沈杳。

    他一把推开她，持刀相对，眼底的厌恶藏不住：“你把沈杳怎么了？”

    “她死了，你难过吗？以后这具神躯就是我的了，哈哈哈。真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痴心妄想？耳朵那么红，怎么连她的手还没摸到过啊？唉，要不我让你多抱抱这具身体，以慰相思之苦。哈哈哈哈。”

    沈杳不会死，至少不会无缘无故死在这里。他心乱如麻，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哪。只有一个想要杀了眼前这个心魔。

    边子遮提刀要砍它，可是白刃到了沈杳头顶，怎么也下不去手。

    “沈杳”丢下武器摊开双臂，扬起下巴直视他，“怎么，下不去手？杀了我她救解脱了，当然了她也会死。”

    他手上青筋暴起，死死攥紧拳头，放下长刀：“你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我要这世间血流成河，我要你们人族永世不得超生啊。”她癫狂道。

    “生气吧，愤怒吧！这是滋养恶灵最好的养料，去吧亡灵们，杀死他们我便让你们重返人间。让我好好享用这副神躯。”

    磷火刹那汇聚成鬼像，三头六臂，面容可怖。就在要发动攻击的时候，沈杳突然捂住半边脸，随后吃痛一声跪地。她骂骂咧咧：“应阿京你个有娘生没娘养野种。”

    随后手不自控地往自己腹部捅了一刀，快准狠毫不留情。

    边子遮着急上前，沈杳咬牙道：“别过来。”

    是沈杳。她没死，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可是就在他松口气的瞬间，人影闪现长刀没入自己的心口，“沈杳”狂笑道：“是我忘了，她一向对自己狠。那杀了你，她会不会为你心疼呢？”

    沈杳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待看清眼前人，她微微张开嘴巴说不出话来：“边......照。”

    他颤抖着握住沈杳冰冷的手，长刀早已贯穿他的心房，血溅了沈杳满脸，边子遮低声笑道：“我在。”

    两个血人相拥倒在血泊中，沈杳眼睁睁看着边子遮失去意识，曾几何时泷乐之也是这么倒在自己面前。

    空气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地面剧烈的震动，万丈高的海啸席卷而来。

    他们落入魇海中，海水失重让相拥的两人彻底分开，洋流冲散了五人。

    天寰四百三十四年 ，雷夏泽神宫派遣天兵神将攻打石城大败，痛失三万天兵，此战击杀大泽龙孽一条，敌军三千。帝嘉奖神将启旻祀罗浮仙山，香火百世不灭。

    大泽余孽苟延残喘，不足为虑。帝又派遣使者拜访豢龙氏谈判，无果。再战，平手。帝恨，命令启旻祀五十年歼灭程溪。

    “阿翁，你看那有个人？”

    眼皮好重，身体好痛，阿姐你在哪？她躺在海滩上，盔甲七零八落，身上没几块好肉。海潮一波又一波抚摸她的脸颊，伤口被海水刺痛，血液染红了海沫。

    “她留了好多血，阿翁。她是不是死了？”有人把她拖到竹筏上，那竹筏划啊划划到了谁的故乡。

    母皇派兵迎战，她随阿姐一同对敌启旻祀。神凡有别，大泽国不敌神力。阿姐不得已现出龙身击杀启旻祀，谁料帝异子起死回生重创阿姐。阿姐为不甘俘虏引天雷与天兵同归于尽，临别前把她丢进大海。

    “那秧，一定要保护好大泽。”是阿姐最后一句话。

    她是大泽国豢龙氏蒲戈的第五子。四子分别战死通天路、越岭、青丘、石城。她是大泽国最勇武的战士，本应死在战场之上。侥幸存活，母皇革去她的军职，让她再无上场杀敌的机会，战士不能保卫家园那还有什么脸面面对百姓？

    她想阿姐，想念她们在大泽国无忧无虑的时光。

    “阿姐你说我会不会也跟你们一样，突然有一天就长出犄角，身披龙鳞遨游天地？”她们在青草芳香中打闹翻滚，少年模样的那秧好奇地摸了摸阿姐的赤色犄角，又抚上自己光滑的额角。

    “哈哈哈哈，别闹我了。”阿姐把她牢牢抓在怀里，收起利爪化作纤细修长的手，挠她的胳肢窝逗得那秧发笑。

    那秧不服输翻身把阿姐按倒身下，笑容天真烂漫：“我也是母皇的孩子，为何没有角？”

    阿姐无奈道：“就是因为你是母皇的亲生女儿才没有角。要是你长角了，哭都来不及。”

    龙族与人族本就天差地别，大泽国女皇本是神族豢龙氏后人，因不想与神族同流合污，来到穷山恶水毒障缭绕的大泽，用神力庇护这片土地，收纳被神族当作奴隶的凡人。在程溪捡到四枚龙卵，悉心教导四条龙族成人。

    龙族并不受凡人待见，神族驾驭神龙欺压凡人。连年大旱颗粒无收，逼迫凡人修神庙供奉香火，随后又发动洪水宣扬神威。凡人苦不堪言，只得成为神族信徒，用自己的寿命供奉神族长生。

    大泽国的女皇虽为神族，却与人皇一样是真正庇护百姓的王，四条神龙保佑大泽风调雨顺百年。

    “那秧大人，我们抓到了四个神族正关押在水牢里，你要不去看看？”嫡系来报，那秧头疼的揉了揉额角，起身前往水牢。

    自打她被大泽人救上岸后，这头痛的毛病越发严重。整宿整宿睡不好觉，每每闭眼就噩梦连连。这二十年来仿佛活在梦中一般。

    睁眼也是醒着，闭眼也是醒着。可她又不记得梦见些什么，真是闹心。

    水牢设在程溪水底，从陆地直接连接。一是防止这些神族逃跑，二是借程溪水压制神力。

    那四个神族衣着奢华奇异，所用兵器更是世间罕见。她的手指抚上那把刻有碧渊玉龙纹的龙骨长刀，只觉得有些眼熟。又瞥了一眼旁边伏羲琴和类似骨哨的竹管，还有几把天灵山玉铁打造的刀剑。

    天灵山在雷夏泽，这几位怕是天帝的部下。一个启旻祀就把神族的气运耗光了，派这些个虾兵蟹将来挑衅。

    “那秧大人。”守卫行礼，那秧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自己一个一个打量被吊在水里的神族，三男一女，都垂头昏睡。一男的似是心口处受了伤，那秧伸手探查发现他身上并无伤口，只是胸前衣裳被血渍侵染，看起来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另一个稍微年长些，剩下两个......

    “怎么有两个小孩？北熊，你眼瞎了。”那秧高声呵斥道。

    北熊大言不惭解释：“那秧大人，可他们是神族。”

    那秧上前揪住他的领子，眼神凶狠道：“十几岁的孩子，身上没有赐福，连人都没害过，给我放了。”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大人，你忘了启旻祀吗？那畜生就是这样被放过的。”北熊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被那秧吼过后，竟然委屈哽咽回嘴。

    那秧松开他：“放人。大的留下，两个小的送回石城，养好伤要走要留随便。”

    “大人。”北熊心里再不愿也还是乖乖照做了，就在他进入地牢的瞬间，四人仿佛是被惊醒，一同抬头惊恐看着那秧和北熊。

    那秧面前的那人抬起头来，欣喜若狂，冲她笑道：“沈杳，你......”

    待他看清楚眼前人的装扮，那笑容转瞬即逝，脸色有些发白。

    那秧一身护甲，头发梳好辫子绾在脑后，没留一缕发丝垂着，没有一点儿发饰，素面朝天整个人干净利落，不苟言笑。那张熟悉的面孔此刻是如此陌生，习惯性地微微蹙眉，眼眸深处暗藏狠厉，唇色偏淡，看起来很没气色。

    沈杳不是这样的，哪怕她再生气，眉眼间也不会过分凉薄，就连那假情假意的微笑也是有温度的。

    “沈前辈，你快醒醒，这里是魇中境。”还得是南念脑子转得快，立马就明白现下的处境。

    沈杳这是入魇了。

    那秧听得一愣一愣地，奇怪的方言。她没听过，却能明白意思。她不太确定，又转头问北熊：“你懂他们说的是哪里的话吗？”

    北熊摇摇头。

    这时大伙都反应过来，那秧说的话并非溯阳官话，而是古雅语。

    好巧不巧，在座几位都曾机缘巧合的学过些。

    南念又用蹩脚的古雅语说了一遍刚才的话。可惜那个年头的古雅语各地差别太大，那秧勉强能猜出意思。

    这小丫头好像在说她在梦里，让她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