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秧心里嘀咕：“为何让我醒？难不成我现在在做梦？”

    “带下去，找个能听懂的把她的话记下来。唉，再找一个来这着，我要问话。”那秧吩咐完，北熊扛着两孩子出了水牢，南念和鹿泽闭口不言。

    鹿泽看不到唇语，相当于半个瞎子，只能从小师妹无可奈何的眼神中读出个大概。

    沈前辈，失忆了。

    很快水牢来了一个需要人搀扶的老者，那秧一见老者神情微动，随后恭敬喊了一声：“乌野长老。”

    乌野老人杵着一根满是老木疙瘩的拐杖，抬起眼皮费力地打量他二人。

    片刻后，对那秧道：“他们是你将来的同伴。”

    那秧：“啊？”

    乌野长老抬起拐杖给她头上来了一棒子，打得那秧摸不着头脑，“你这狗脑子，把人放了。”

    “您还没听他们说话呢？您老不转述我怎么听得懂？”

    那秧边解开边照和伯棠的绳子，边警惕那棍子又打下来。

    “窃听天机你想害死老朽，走了。”

    那秧目送乌野老人离开。

    转身又对着这两人摆起脸色：“哪里人？来大泽做什么？如实交代。”

    边子遮：“沈杳，我是边照。我们一起进入鬼域你忘了吗？”

    “我管你是谁。赶快交代，不交代把你们丢黑泽喂鱼。”那秧显然不耐烦，她的头越来越痛，心里焦躁不安。

    她看着边照的脸，闪过一瞬间画面，她似乎拿刀把眼前人杀了。

    “沈杳，心魔控制你身体想要占为己有，你挣脱了，我们现在安全了。”

    心魔。记忆一股脑的灌入自己的眼前，仿佛在一瞬间过完沈杳的匆匆半生。

    见那秧抱着脑袋东倒西歪，边子遮一把扶住她，她身体下意识拒绝：“我没事。”

    这句是溯阳官话。

    沈杳再次睁眼，心里狠狠揪了一下，她抬头望着边照的眼睛，手指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心口上：“对不起。”

    边子遮见她恢复记忆，苦笑一声：“没事。”

    沈杳虽然恢复记忆，可仅仅是沈杳的记忆。与那秧三百多年的人生相比，沈杳这区区二十年不过是白驹过隙。

    起码她终于知道一直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一直插不上话的伯棠欲言又止，逍遥门一定品阶的内院弟子，多少知道些当年的内幕。沈杳在逍遥山清修不过三年，可那三年一直不见后山螭吻塔有动静。

    据掌门所言，螭吻塔是龙女应阿京归寂之所，在塔的深处是龙女的梦魇。

    他不确定沈杳是否真的从那梦魇中醒过来，掌门在他们出发前曾叮嘱过凡逍遥门弟子见沈杳如见祖师，不得有怠慢。

    沈杳与眼前这位被唤作“那秧”的人族一定有某种联系。

    “沈斋主，你可曾见过应阿京？”伯棠道。

    那秧知晓未来是人族盛世，她也深知此间并非梦魇，大泽国就是八百年前的益州。

    她所谓的噩梦不过是沈杳的记忆，与之相反沈杳在螭吻塔里清修三百年正是那秧的一生。

    那秧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这就是沈杳呆了三百多年的地方，她从未离开过。

    一时间听人唤自己“沈杳”，还是觉得不适应，她脑子很乱，那秧是沈杳，那沈杳是那秧吗？

    她回道：“见过。”边子遮抬眸看她，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沈杳答非所问：“碧灵海的日出，你们去到雷夏泽就看得到了。”

    她说话的语调冰冷没有一丝感情，仿佛对边子遮的那一丝愧疚从未出现过，又好似她与他们只是初相识，生疏而客套，这让边子遮心里闷得难受。

    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们当头一棒，砸得双耳轰鸣，不知所言。

    “之后我会安排人给你们食宿，至于回去的办法我尚未想到。武器你们拿回去，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们。”

    伯棠：“沈斋主，你不是记得我们吗？”

    “记得，但这与我不想看见你们有何冲突？难不成想要我当你们的护卫？恕我直言，你们还没这么大的面子。”沈杳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要走，结果被人一把拽住手腕，她一回头就看到边子遮惨白的脸。

    “你不是说好一起拔除鬼域吗？”

    只听沈杳轻笑一声：“答应你们的是沈杳，可不是我那秧。”

    水牢里本就阴暗潮湿，她的这番话更让他们觉得这里又冷上几分。

    边子遮不再坚持，松开她的手：“多谢那秧大人，我们以后绝不叨扰您。”

    她别过头，没人看见阴影下脸颊紧绷了一下，沈杳决绝地看着前方，释然地笑了：“甚好，后会无期。”

    看守一脸懵听不懂那秧大人与这两人说了什么，只能按照那秧的嘱咐送走两人。

    伯棠拍了拍边子遮的肩头，摇头安慰道：“有缘自会相聚，边统领无需介怀。沈斋主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我们只需静候佳音即可，随意插手恐会坏了沈斋主的大事。”

    边子遮有些沮丧，被人当做累赘随意抛弃的感觉真的不好受：“但愿如此。”

    他的目光落到桌上的那把长刀，沈杳连佩刀都不要了，上前几步他拿起长刀看清楚上面的花纹后，睁大眼睛迟疑道：“敛稷。”

    这把刀不是应该被叔父带走了吗？怎会出现在沈杳手中？可仔细端详又发现与边家世代相传的神兵敛稷不同，这把刀年代要更新些。

    “神兵敛稷，龙将历泽的佩刀？”伯棠震惊道。

    龙将历泽以自己的尾骨铸造神兵敛稷击退重溟十王，轩辕氏后人才能做人皇近五百年，只不过这段历史被永远封存在天玄司和各大门派的禁阁中。

    因为下面一段史实堪称灭世之灾，历泽击退十王时一不小心解开了三千界的上古封印，上古混沌之气重新让灵气复苏，有灵者皆可吸纳天地灵气成神。

    人皇时期上古神祗早已销声匿迹，原本已经成为传说的寻仙问道之术卷土重来。人人皆可长生，人人皆可成神。强者为尊，胜者为王的时代冲破了伦理纲常，礼崩乐坏，弱肉强食的世界人人自危。

    人皇的旗帜被踩在脚下，修行者自立为王，甚至还不满足现状，自封天帝。修行到一定境界就可封为神族，踩在人族的头上。凡人的命运被所谓的神族操控，永世不得超生。被世人敬仰的龙将一时间成了千古罪人。

    历泽以身殉道，用自己的神魂填补三千界，可惜为时已晚，常世早已经是人间烈狱。

    灵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神族耗尽，贪婪的神族把手伸向异族。无论人灵妖龙魔鬼，只要可以为他们提供灵力和寿命都可吃干抹净。

    历泽留下的神兵成为神族觊觎之物，当年神族遍寻不得内讧自相残杀的不少。如今居然在沈杳手里。

    边子遮否认道:“这并非‘敛稷’。”

    “就算不是敛稷，我刚刚算了一卦，这玩意儿克沈斋主，留在这儿说不定给人添麻烦，咱们找个地把它扔了。”伯棠道。

    “伯道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伯棠：“我逍遥门百年前与鳞潜斋同宗同派，我会害泷家人吗？我可以直白的告诉你，在魇中境特别是现下这个时代，就是个天大祸害。边统领若真想帮沈斋主，就听我一言咱们好好找个地给它扔了。”

    神族这种历史遗留问题，除了这段灭世之灾还有什么时候，他们可真是倒霉到家了。

    当务之急，只有先保住小命再说。边子遮不知者无罪，他伯大人知道还把人往火坑里推那就是不道义。

    边子遮果然没说什么，一路上沉默寡言，像是在琢磨着什么。

    石城一片祥和宁静，屋舍俨然，无高门大户，更亭台楼阁。门前有粮田桑枝，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的和平日子在大泽国外是极其罕见的。

    大泽外皆是豺狼虎豹，与其跟神族对抗，倒不如在这跟鼍龙比龇牙。这是大家的共同认知。毒障迷雾，山环水绕，易守难攻，能苟活几十年寿终正寝也是件好事。

    南念语言天赋极佳，很快就调整自己的古雅语发音，与这的百姓交流甚欢。

    “那秧大人是我们的将军，她也是蒲戈大人的唯一孩子。她是个好人，蒲戈也是好人。”老妪像是想起什么伤心事来，用袖子抹眼泪，“可大泽气运将至，我们苟且偷生的日子也快没了。那秧大人虽然勇武非常，可怎么敌得过神族呢？”

    “神族为何要攻打大泽国？”南念疑惑道，她一旁的鹿泽则目视着城门口进进出出的牛车，出去时上面裹着草席看起来像是尸体，进来时候上面又铺满文旦叶。

    文旦叶是用来驱邪避凶的，逍遥门有时候会专门收果农的落叶制作符水。

    “神族灭一个小小的国家要什么理由，老婆子我以前是有苏国人，有个神族看上了有苏氏女，不从便灭了有苏。把有苏氏国君的尸体挂在天宫上羞辱，畜生干的事神族有什么不干。”

    南念面色凝重，她又陆陆续续与其他人交谈，发现他们大多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也包括各种精怪，这是很神奇的一件事情。大泽国人族与异族杂居，大抵是同命相连，报团取暖。

    这在人族历史上绝对称得上罕见。

    “唉，你是瞎子，不对不对，你耳朵也聋。”语调轻快，吐字清楚明了，就是说的话不耐听。

    “你......”

    南念正要维护大师兄，被鹿泽阻止示意不用生气，他看着那只嬉皮笑脸小狐狸解释道：“在下只是耳聋，并非眼瞎。”

    涂山七月化作少女模样，柳眉杏眼，她探身认真看着他的眉眼，欣喜道：“你长得真好看，比启旻祀还要好看。你多大年纪？看起来好小。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像你们这么小的人族了。”

    说完作势要上手摸他的脸，一旁的南念哪见过这场面，背过身：“我什么也没看见。”

    涂山七月只是捏了捏他的脸蛋，随后又缠上南念，柔软似无骨的身体贴着南念的腰背，在她耳边哈气：“害羞什么，他长得俊，你长得更美。”

    南念结结巴巴：“狐仙姐姐，你放过我吧。”

    “好了不逗你们，”涂山七月心满意足站定身子，捋了捋垂在胸前的青丝，眉眼见笑酒窝越发深，“那秧大人让我好好招待你们，你们可以叫我七月，就是七月流火那个七月。”

    鹿泽笑道：“那你岂不是会狐火？”

    “你好聪明喔。”涂山七月顺着他的话假意夸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