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白玉京，虽无十二楼阁五座城池那么宏伟却也是美轮美奂。
金银树花，玉瓦白墙。
待他们进入宫殿里，让人出乎意料地是，里面的摆设与外面富丽堂皇形成鲜明对比。
宫殿内极其富有烟火气，窗户与桌椅都不染微尘，各样的物什堆放在合适的地方，并不会显得杂乱无章。
镂空雕花的山水屏风把大殿分隔成书房、里室、外屋……
摆在他们面前的长桌案上还留有一壶留有余香的茶水，白瓷杯与席座早已备好。
一处留着半杯未喝完的茶，南念上前摸了摸茶杯，从指尖传来温热，仿佛宫殿的主人刚离开不久。
沈杳绕过屏风到了书房，果不其然，一副美人图挂在墙上。
“师尊她说过，历泽的书房里有一张美人图，她曾问过他那张画上的人是谁？历泽并没有答复，只是默默收起的画轴，不再示人。”
长瞻并不懂得怎么与孩子相处，便把应阿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当作故事不厌其烦地讲给沈杳听。
手指一动，花卷落在沈杳手里，她仔细看了看美人。
应阿京的眉眼被附在美人的脸上，把画卷铺排在地上。
她用指腹沿着画中人的下颌线摸索，用指甲轻轻刮开一层薄膜。
美人的真容就此揭开。
沈杳疑惑不解：“这谁？”
原本以为会是女娲大神的神像，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面容清秀的人族女子。
“淳于王姬赤水，历泽之母，亦是上古战神。”
应龙奉轩辕氏之命与蚩尤氏战翼州，风伯雨师助九黎，应龙势微。危机之时赤水力挽狂澜，轩辕氏才扳回一局。
边子遮替她解惑道，脸色依旧不太好看，沈杳应了一声，便卷起画轴放在一旁的空花瓶里。
“你想找什么？”
“边峘小时候在这住过？”
他们同时开口说道，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边子遮：“没有。”
“我想也是。”沈杳继续在宫殿里到处翻找，总之不会是在找历泽的骸骨。
沈杳没有问他是如何知道画中人的身份的，她并不会为此感到奇怪。
边峘的一生在那秧眼里透明如水，同理边子遮的人生轨迹在她这里一览无余。
要是连自家老祖宗的生平都不知道，那可真得打成不肖子孙了。
沈杳从怀里摸出长生石，握在手里四处探查，试图用这个挂件吸引出某个东西。
边子遮一眼就认出了那粒珠子，沈杳曾找他问过这玩意的下落，她还因此死过一次，“你的珠子不是丢了？”
“是丢了，又找到了。”
“鸣雁就是受它的庇护。”
这不是明知故问，沈杳翻箱倒柜，还是没有，她转身十分无语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找不到其他的话同我聊？”
“我……”他只是想帮她，可沈杳却不告诉他要找什么东西。
“你若是闲着没事干，就去与孟粟商量，让他把族长的信物交给你。他不愿意就当场超度，省得他再整幺蛾子。”
她不信孟粟此前之举没有激起他的愤怒，如今让他去宰了孟粟，也算给边峘一个交代。
“我不能成为族长。”
他拒绝，边子遮不可能成为族长，他终归是要回到常世，他们不属于这里。
“做不到就滚回北漠去。”
沈杳语气虽不善，脸上却没有愠色。
“我不回去。”他死死抿着嘴唇，说出自己的建议，“孟粟可以收为己用，鸣雁、大泽、碧灵海……只要是人族部落都可以合纵屠神，我会去游说争取民心，你无需担下所有。”
“我愿为你的谋士，替你招揽天下英才。”
辅助你成为这天地的王。
这是当年边峘不敢轻易承诺那秧的话，也是边子遮此刻的真实想法，他得有留在她身边的价值。
他害怕再次被排除在外。
他愿意与她一同在这乱世浮沉，不畏生死，不畏将来。
当年他退缩了，他们输给了启旻祀，他绝不允许这样的败局再次发生。
“不需要。那秧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赢家，何必去与人皇争天下。”沈杳觉得跟他沟通有障碍，越过他去找南念。
却被他攥着手腕，沈杳先是瞪大眼睛瞅了一眼他那只发抖的手，又拧起眉头，最后断定姓边的就是有病，“松手。”
边子遮固执地拽着她。
“你要是生气就揍我。”
沈杳长那么大就没听过这么贱的要求，挣开手腕拎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招呼。
那一拳实实在在打在他的鼻梁骨上，冲击力把他撂倒在地。
屏风后的动静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南念装作没听见，继续发掘有价值的线索。
孟粟捂着胸口剧烈地咯血，朝岁扯下一截袖子给他擦嘴角。
本来就不隔音，孟粟只听到“超度”两个字就眼冒金星，气血上涌。
朝岁一脸担忧地拍拍他的背，又听到那两人说话。
“满意了吗？”
沈杳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废物。
边子遮坐起身来，鼻腔一股血腥味，忽然笑起来：“满意。”
沈杳暗骂一句：“有病。”
她没怎么用力，要是真生气，边子遮早就一命呜呼了。
这说明沈杳心软了，对他还是有几分不忍。
一向秉承着品行端正的边副将终于不要脸了，抓住她的一点破绽就得寸进尺。
“你以后要是瞧我不爽，大可揍我出气，我绝不还手，你要是觉得揍我太累，我揍我自己。只要你能出气，要我怎样都行？”
他是跟启旻祀打架打得连脑子都丢了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这种话。
他脑子里就不能想想正事？以前天天与她讲大道理的那个人是死了吗？
“你是不是觉得启旻祀死透了？万事大吉？可以松一口气，逮到机会一刻也等不了，就回怼我你心里的不满？”
他的神情有点恍惚，先前被克制住的情绪再次席卷而来。
心脏像被针扎了一样。
“边照你算老几？我沈杳还搭理就是给足你面子了，别给脸不要脸，你不就是想知道我记不记得那些事？”她抬脚把他踹地，踩在他的小腹上，用这世间最恶毒的话试图击溃他岌岌可危的自尊，“好啊，我告诉你，我记得，我全都记得。”
“我记得你像只丧家犬一样跪舔我，我还记得你午夜梦回时意淫我的发春模样，我更记得你被启旻祀夺舍后拼命乞求我不要杀你……你是不是觉得这些记忆很美好，美好得让我永生难忘。”
她歇了一口气，又说起反话：“可你知道不知道，我每每回忆起你看我时那种黏糊糊甩都甩不掉的眼神，简直恶心得想吐。每次跟你虚情假意调情，我都在恶寒，我身上被你碰过的每一块地方，我都恨不得全部切掉。”
“我稍微勾勾手，你就屁颠屁颠跑过来，自作多情的以为我回应你，笑死我了。”她的语速越来越快，边子遮才慢慢发觉她脸上嫌弃的神情太过刻意，像是演的，不确定。
她踩着他的腹部处并未使力，想要侮辱他又抓不住精髓，边子遮一脸茫然，刚涌上来的悲痛居然化作虚无。
反倒觉得她咄咄逼人的模样特别美，心口不一，破绽百出。
谁嘲讽人还带歇气的？骂人还要斟酌用词。
他突然反应过来，沈杳为何突然向他发难，原来是想借他受亡魂影响神台不清楚的机会，趁机断了他的心思。
她开始动摇了，沈杳自己不想陷进去，便拿他开涮，真缺德。
沈杳：“你什么眼神？直勾勾盯着我干嘛？”
他看起来怎么没刚刚恼怒了？怕不是伤心过度，来不及反应。
当边子遮的手抓住她的脚踝时，她大脑一片空白，不是，他是真有病啊。
“可你还是吻过我了。”他小声小气地委屈道。
大有沈杳亲过他就是给他名分的意思。
两人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能叫亲吗？这么说来，她还亲过泷乐之养过的大狸子呢？瞧大狸子多有骨气，还知道给她两爪子，眼前这人竟然还说服了自己。
这种思春病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她挣脱出脚，一脸肉疼地对着他拜一拜，“我是真怕了你了。”
扭身就走，疾步走去南念身边，搂着她的肩头：“你们逍遥门有没有忘情水之类的东西？给那傻子来一瓶。”
她是真头疼。
南念：“这个真没有，此物太缺德了，椿院不研究的。”
沈杳偷偷回过头看了一眼，边子遮坐地上看着自己的手在发呆，感受到她的目光又抬起头来。
对上视线的一瞬间，沈杳来不及闪躲，被边子遮洞悉得一清二楚。
上头的原来只有他一个，沈杳也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她就是玩玩调戏一下，死不认账的混账玩意。
他全都明白了，又生气又好笑，边子遮站起身来，不知怎么的觉得牙痒痒。
不是都记得一清二楚吗？
没事，他和她慢慢耗，看谁先扛不住。他会让她再次离不开自己，让她的心里从此只有他一个人。
看她还能再蒙混过关，稀里糊涂让她糊弄过去。
记忆这玩意就是让人牙酸，当年沈杳是有多想不开才被边子遮的那张脸给迷惑得不要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