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恨

    秦镜永远也忘不掉秦氏全族俱被左氏屠戮的那日。

    父皇与母后自刎之前,密令身边的仆从护送她和六岁的幼弟外逃出宫,不料却被仆从出卖,中途被截。

    幼弟被那群阉狗当场掐成一具颈间青紫的小尸体,而她,因貌美而被新入主梧桐轻的帝王左邈囚禁宠幸,留下一条性命。

    一闭上眼,她就会想起因为自己反抗左邈而被烙铁烫得血肉模糊的喉口。后来左邈冷冷地踹开她,把她丢给阉狗们戏耍玩弄。

    她一路膝行着到那群太监脚边,求他们杀了自己,给自己个痛快,却求死不能。等他们玩腻烦了,又把她卖入教坊司做了贵娼。

    “亡了族的公主,就是连狗都不如。”他们嗤道。

    所以她不再求饶或求死了,而是凭这张绝艳的皮相坐上赌桌,傍上了左邈的长子——大皇子左珩,终于谋了个教坊司坊主的地位。

    除了歌舞筵席,也兼掌宫中礼教事宜,地位虽说不上多高,至少不会再被谁随意欺侮。

    秦镜这日睁眼时,天还未明,糊在窗上的纸都被早露的寒气打湿了。

    莲娘:“汝州各世家选送的子女都已在宿光阁里候着,您该过去瞧瞧了。”

    莲娘提着灯,关节以诡异的曲度叩响房门,精致的脸上没有一点情绪波动,连语速和咬字都仿佛经过精心测算,“以及,大皇子今夜要您侍寝。”

    秦镜闻言,指甲都掐进了掌心,刮出一道白痕。

    而后,她独自静坐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宿光阁。

    玉阶彤庭,雕梁画柱。汝州各大世家的公子小姐俱是宝饰绣衣,映得阁中一片华光明彩。

    他们大多和熟识的人拢靠在一起,都不满地嘟囔着宫内的晨起安排。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宫里头给的下马威呢。

    阮嫣然直扒拉着裴瑛,往他肩上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真是要困死人了,怕这宫里的鸡都起得没这么早。”

    阮惜弱:“既然这么怕起早床,怎么还硬缠磨着爹说要和我一起来梧桐轻?”

    阮嫣然鼓起了腮帮,“哼,你和瑛哥哥都来这儿快活,把我留在家里读书绣花,我才不答应!”

    裴瑛笑了,敲了敲她的头,“怎么总跟你大哥抬杠?”

    阮嫣然看着裴瑛,朦胧的困意瞬间消了大半,脸突然红了,低下头,仓鼠似地搓着手掌,“瑛哥哥,你……你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比我这便宜大哥强多了。”

    裴瑛突然被点名,下意识地朝那位“便宜大哥”看去。

    阮惜弱牵唇笑了,点了点头,显然是赞同阮嫣然的话。

    裴瑛捏了捏阮嫣然的脸颊,“浑丫头,净爱拿你瑛哥哥开玩笑,既然这么喜欢我,以后给我裴家做夫人如何?”

    阮嫣然的脸倏然红透了,难得支支吾吾起来,“我……这……瑛哥哥的话,也不是不行。”

    一旁的阮惜弱却敛了笑意,淡淡地说道,“不行。”

    阮嫣然顿时怒目圆睁,“怎么不行!”她叉起腰,又马上反应过来,“哦,我知道了,你又要和我抢是不是?阮惜弱,你小人之心昭也!”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了一声女子的轻笑,即使没有言语,光是听这黄莺啼啭般的笑声就让人骨头都酥了。

    傅虞:“嫣然丫头,怎么每次见你都吵吵闹闹的。”

    阮嫣然看向来人,惊喜地扬起嘴角,“呀,是虞姐姐!”

    她又看了看傅虞身后,发现没有人跟着,有些疑惑,“咦……虞姐姐,怎么不见你家的弟弟傅苹?”

    傅虞脸色一僵,随后恢复如常,语气淡淡的,“他病了。”

    裴瑛和傅虞点头致意,算是打过招呼。

    傅虞轻轻摇扇,举手投足间一派娴静气质,“这位公子我瞧着眼生,可是裴家的二公子?”

    裴瑛回以一笑,“正是。”

    阮嫣然:“瑛哥哥和我们兄妹是自幼一道长大的,父辈也是世交。”

    傅虞若有所思,柔柔一笑,“原来如此,你们看上去就感情很好。”

    阮嫣然得意地叉起腰,“那是,这世上不会再有比我们三人更好的了。不过,虞姐姐在此应该也没有更熟识的人了,往后就和我们一道吧,如何?”

    傅虞脸上的笑容滴水不漏,点点头,“好。”

    裴瑛侧首,打量了周遭一圈,有两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是站在他左前方的男子,先前唱名时,裴瑛依稀听见了他是柳家的公子。

    他一袭桃衫,面胜冠玉,发间还簪了花。眼下饰着一瓣粉花,却半点不显阴柔怪气,倒更著风流。他只半睁醉眼,慵慵地站在人群里。

    如果说裴瑛被这位柳公子吸引是因为他格外出尘的形貌,那么裴瑛被右前方的那位吸引则是因为……年纪。

    那是位小少年。看上去和裴瑛的幼弟裴樽月差不多大,却格外老成地站在那里拨弄自己的玉扳指,眼里没有半分不满和惊慌。

    他身量不高,像栽在璎圈宝饰的华服里一棵小冷松,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矜雅贵气。不过,那张稚气柔和的脸和这样的气度搭起来,实在违和。

    裴瑛记得,储英大选对年龄是有严格限制的,最小也要满十四,如阮嫣然。而他和阮惜弱都恰是十七岁,今年的生辰都还没过,就被送进梧桐轻来了。

    可这个看上去至多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阮惜弱倒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似的,轻声解释,“那是卫家的,卫萦怀,汝州有名的奇人。”

    “奇就奇在,他白天是稚子小童的模样,一入夜又是青年男子的脸相和身形,虽现在看他模样小,实则已和你我同岁。”

    裴瑛奇道,“从前只在话本折子里见过,居然真有这样的奇人。”

    阮惜弱看着他亮起的双眼,笑了,“这里可是汝州。”

    是的,汝州,最后的大神瑶姬留下过法器仙籍的地方,在这里,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卫萦怀明显察觉到了到他们的视线,淡淡地扫了他们俩一眼。

    “什么世家的公子小姐,说出去真笑死人了,吵吵嚷嚷,不知礼数。这里可是梧桐轻宫,不是你们那小门户旁边骑驴闲逛的市井。”

    一道极尽尖酸刻薄的声音清晰地响起,自满阁的吵嚷中撕拉出一道口子。众人先是被吓得一静,反应过来后皆是怒目朝那人看去。

    左燕走到阁中高台上,无比傲慢地睨视着众人。

    “把血记露出来查验,快点,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我还要去回大皇子。"

    左燕身后跟着许多佩刀的鸾卫,他们粗蛮地拽过众人的手就掀袖子对比血记。

    裴瑛皱紧了眉头,正欲开口理论,阮惜弱冰冷的手指突然贴上他的唇,他瞬间清醒了大半,这里可是梧桐轻,最不见血的杀人场。想通后,他伸出手腕任鸾卫查验,不再动作。

    阮嫣然性情急躁,被气得简直要当场发作,幸好阮惜弱熟谙她的脾气,一早就死死地捂着她的嘴,这才作罢。

    不想左燕却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盯着阮嫣然,眼神阴鸷,“那个小娘皮,哪家的?”

    阮嫣然一下挣开阮惜弱捂着她嘴的手,“你少给本小姐甩脸子看,我爹都没朝我发过火呢。”

    “你问我是谁,好,本小姐告诉你,阮家阮嫣然,只怕我这名头太小,大人你记不住啊。”

    傅虞在旁边悠悠地摇扇跟腔,“不过是左家的旁系,得了大皇子青眼,仗着几分和他一起长大的情谊,真觉得比我们这些正经世家的公子小姐高贵了?”

    阮嫣然娇声应和,“就是,你这油头粉面的人,也姓左,不知道暗地里沾的谁的光呢。我爷爷在世时,你给他倒痰盂都不配。”

    阮家代代出显官,近几年更是隐隐有了五大世家之首的意思,父祖一辈也有在问渊仙山上喊得响名号的长老,她这话虽然骄慢了些,倒也是这么个理儿。

    阁中旁人都窃声哄笑起来。有些消息灵通的人晓得,左燕明着是大皇子左珩的宠臣,暗地里,这两人的关系根本说不清楚。

    阮嫣然这顿气话却误打误撞地挑破了他和大皇子之间的私隐,简直是往他心窝子上戳。他们虽不敢直接向左燕表露怨怼,但既然有人做这个出头鸟了,有什么理由不跟着起哄?

    左燕气得说不出话,攥紧了拳头,牙咬得嘎吱响,“你……你,阮家的,好……你好得很呐!”

    众人都为阮嫣然拍手称快的时候,只有远处的卫萦怀看着阮嫣然娇俏的小脸儿,冷冷地说了一句“蠢货”。

    这边阮惜弱也是同样忧心地看着阮嫣然,左氏素来霸道,此番要求他们全员进宫,或许正愁捏不着世家的错处好好敲打呢。

    偏偏阮嫣然从自小被娇惯坏了,太不谙世故,不知道“祸从口出”这个词怎么写,硬是把头凑过去给人辫子抓。

    那左燕一看就是阴险小人之流,往后,肯定少不了被他明里暗里使绊子的时候。

    阮惜弱叹了口气,轻轻地把阮嫣然拉到身后,“幼妹不知事,又从小娇生惯养的,没叫她受过一点委屈,还请大人回大皇子时,口下留情。”

    左燕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皇子殿下素来为人宽厚,反正打的是我这无足轻重的小人的脸,他又怎会为了我,怪罪阮家的大小姐呢。”

    他怨毒的眼神冷箭一样嗖嗖射来,要把人捅个对穿似的,言语极尽威胁,“不过,这里可是不是你们阮家的‘高门大院’,什么公子、小姐的架子,还是趁早收一收!”

    他慢条斯理地接过一旁的侍子递来的丝绢擦了擦手,悠悠道:“不明不白地死在梧桐轻里的世家子弟,也不是没有啊……”

    “作威作福够了吗?燕大人。”

    一个空灵到显得诡异的女声突然响起,霎时间,满室静默。

    莲娘说完这句话后,转身看向了她身后的女子。那女子正是秦镜。

    此刻,她指尖萦绕着数道莹蓝色的光丝——是她在牵引着莲娘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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