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

    阮惜弱看着莲娘,略略思索后说道,“是传话傀儡。”

    “是设计给那些身患哑疾、口不能言的人用的,绝对服从于所有者的调配。往日我也在别处见过,不过这一个制作的精良程度,远非那些可比。”

    裴瑛甚至没顾上听阮惜弱的话,看着莲娘身后的秦镜,“她……”

    本来这阁中姿容出尘的世家女子不少,阮嫣然明丽娇俏,傅虞娴庄如兰……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但是当裴瑛第一眼看到莲娘身后的秦镜的时候,愣是被她美到失语了。

    她眸若烟波水,蓄着许多隔世的哀愁,又攒青黛而聚为眉,一颦一蹙间,都仿佛玉雕菩萨般,慈悲又冰冷,薄唇泛着柔润的水光……

    阮惜弱见裴瑛看秦镜看得入了神,没有听他讲话,脸色冷了好几分,探手覆上裴瑛的肩头。

    阮惜弱只淡淡扫了秦镜一眼,倒没什么反应,只认真地看向裴瑛,“好看?”

    裴瑛愣了好一晌,“好看。”

    阮惜弱:“……”

    左燕刚被噎了个半死,又不好当众发作,心中正不痛快着呢,听了这话更是气得不行,“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秦镜大坊主啊。”

    “我可是代大皇子殿下来的,莫非殿下的脸你也要打上一打?”

    秦镜的神色没什么变化,轻轻垂眼,指尖拨动着牵丝。

    莲娘僵僵开口道:“我到这儿来,正是大殿下的意思,验完血记后,还有关于修习的诸多事宜要宣讲。”

    “谁知燕大人验个血记还和这些哥儿姐儿闹起来了,若是您连这样的小事也办不好,我就替您代劳了,免得折了殿下的脸面。”

    左燕怒气冲冲地甩袖,呼回所有的鸾卫就要走,走前不忘轻蔑地看向秦镜,“秦坊主这么卖力,我可得向殿下好好回禀,记你一功啊。”

    秦镜笑得无比端庄,朝他福了福身。转头继续以牵丝驱动莲娘讲话,“烦请各位上前来,由我一一验过血记。”

    阮嫣然笑吟吟地去挽起傅虞的袖摆,“瑛哥哥的血记是赤色的,我和大哥的血记是碧色的,看来每家的血记不同。你呢,虞姐姐,你的血记是什么颜色的呀?”

    傅虞脸色骤变,急忙把袖摆拽下来,将血记藏住,“白色,没什么好看的……”

    但凡稍微站得近些的人都看见了,和阮嫣然手腕上浓浓的碧色一对比,傅虞的血记颜色浅得可怜——她是傅家的庶出小姐。

    傅虞看向阮嫣然的眼神突然变得非常复杂,那一瞬间,裴瑛在她眼里读到了……深深的愤怒与厌恶。

    然而那些情绪不过眨眼之间,当裴瑛再次看向她,她仍然笑得娴静优雅,和阮嫣然说笑,让他一度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没有多心,这个小插曲很快被抛之脑后了。

    莲娘:“验记完毕,各位可先去焚芝殿用早饭。”

    “宿光阁稍后给各位安排了课程,以后各位上课都在此地。”

    阮嫣然马上来了精神,推着裴瑛、阮惜弱、傅虞三人就要走,“刚才骂那个什么左燕左雀的,骂得肚子都饿了,总算有好吃的啦!”

    然而前脚还没出跨去呢,就被莲娘的话给拴了回来。

    莲娘:“还得一提的是,男女有别,公子小姐若整日混闹在一处,难免有诸多不便,背后也受人非议。”

    “各位都是从世家出来的,清誉更是关乎家门脸面。所以自今日起,除了授课是全员在场以外,各位的寝食起居都要男女分开。”

    “公子们住珠玑所,小姐们住烟霞馆,大家可听明白了?”

    众人都点了点头,这番考虑合情合理,都没什么异议。

    只有阮嫣然在原地直跺脚,嘴撅得老高,“那我大费周章地混来这里。根本不合算嘛,又要念书又要起早床,还不能天天和大哥、瑛哥哥一处玩。”

    傅虞捏着绢帕扇过她的额头,“哎,原来我是才是个没福的、多余的人,嫣然丫头和我玩竟还不够呀。”

    阮嫣然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才不是!好姐姐,以后我只怕你腻烦了我。待会儿我们选住处,可得挨着选哦!”

    阮惜弱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不许给人家添麻烦,不许干讨人嫌的事。”

    阮嫣然捂着额头,“哎呀,知道啦知道啦。你比娘还啰嗦。”

    阮惜弱:“……”

    裴瑛笑着看这对兄妹,转头忽见秦镜飞似地挥墨运笔,片刻就写满了好几张字,字迹仍娟美如工,心下惊叹不已。同时又想到,这位哑美人平日只能以指代口舌,才能写字如飞,有点不是滋味。

    秦镜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却没有抬头,手中动作也不曾停下。

    被牵丝绕了满身的莲娘接过她手中厚厚一沓纸开始诵读,“在梧桐轻的修习为期三年,十天课休制,即九天授课,一天休沐。考虑到有公子小姐是血亲,总不在一处难免牵挂,故每逢休沐日,开男女居所的门禁,各位可自由畅叙。"

    “三年后,各位若能通过问渊山的擢考,可直升上宫,潜心修道问仙。擢考有两个科目,一是仙法道术,二是经术文学。”

    “擢考不通过或无意修仙者,可继续留于宫中,另选朝职,为陛下效力。也可离宫还家,梧桐轻尊重各位的意愿。储英大选本就是为了给汝州栽养更多人才,望各位时刻铭感皇恩,毋作怨语。”

    裴瑛听到这话,更为诧异了,本来把这里看作虎穴龙潭,可是照秦镜这样说,梧桐轻似乎真的只是在劳心劳力地替世家、替汝州培养人才,没有拐人作质的意思。

    一度如履薄冰地生活着、曾失去过一次性命的裴瑛,实在难以放下警惕心。费力做嫁衣,这可不是他所了解的左氏的风格,这其中,到底暗藏着什么玄机呢?

    他随着人流到了焚芝殿,仍是眉头紧锁,即使食物杯盘摆了满桌,也没有动过筷子。

    阮惜弱自然地伸手,抚平了他皱起的眉头,“饭菜不合胃口?”

    裴瑛:“我只是在想……”

    阮惜弱淡淡地笑了,推给他一碗粥,“既来之,则安之,且等等他们的招数吧。”

    “刚才试了手温,这粥应该不烫口了。”

    裴瑛颇为动容地接过,搅着小勺子,阮惜弱这个人,总是能很轻易地看穿他心底所想。

    他略吃了几口,放下碗,“这么一会儿没听见嫣然叽叽喳喳的,倒不习惯了。”

    “她?没准现在正胡吃海喝着呢,也就你想着她。”阮惜弱答道。

    裴瑛弯起眼睛,“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你家小妹,也不多去问问人家习不习惯。”

    阮惜弱也停了筷子,认真地看着他,“不如就近问一个吧,你呢,习不习惯?”

    裴瑛搅着勺子慢慢地开口,“我其实很想爹娘,也想长姐和弟弟了,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阮惜弱笑了,“你啊,还是小孩儿性子。多和家人通通书信就是了。”

    “我爹是在接到旨令的那天就恨不得把我连人带马地扔进宫来。他一直盼着我早些成器,接过他家主的重担,他好领着我娘去游山玩水,过闲散日子去。”

    裴瑛听着他的话,唇角扬起和暖的笑意,“伯父洒脱,和伯母的感情也真是好。”

    阮惜弱正欲再说些什么,离他们略远的一桌突然吵吵嚷嚷地推搡起来,还摔了杯碟。

    某位世家公子:“你们凭什么带走我的侍从,他若不在,我的起居交由何人打理?”

    左燕抱臂冷笑一声,“凭什么?凭的就是大皇子殿下命我做各位的司教。”

    “各位是来进学的,不是来享清福的。若还被婢女侍从当宝贝似的伺候着,要如何自立,如何成才?”

    裴瑛闻言下意识地起身,要去找红绡。说起来,这丫头和他一起进了宫门后,就被鸾卫领往别处去了,现在也没见她露面。

    左燕趾高气昂地环视众人,“各位不必费事找了,奉殿下的旨意,所有的婢女侍从都送去内庭,由宫里的老嬷嬷管教,学伺候主子的规矩。各位修学期满方可领回。此前的生活起居一应事务,只能亲力亲为。”

    “马上就是宿光阁的课,各位可别用饭用到忘了时辰。迟到、缺课等等违纪乱纪的事一旦发生,一律宫规处置,屡教不改者,贬了身份,打发回府。”

    “你们可想好了,要是从梧桐轻被赶回家,就是一辈子的笑话,令尊令堂这半辈子好不容易挣来的脸面,都给输尽咯。”

    他冷哼一声,带着一队鸾卫走了。

    裴瑛放低声音问阮惜弱,“这左燕说话,句句都要搬那位大皇子殿下出来。怎么这大皇子殿下的排场听着比陛下还大……”

    阮惜弱:“陛下今年不在宫中,膝下子嗣也不多,二皇子左瑜醉心花柳,此外就是一个玉振公主左琪,现在放眼梧桐轻宫里,大皇子左珩一人独大。”

    裴瑛疑惑地眨了眨眼,“陛下今年不在宫中,这个‘今年’是什么意思?”

    阮惜弱:“确实古怪,不过这是自陛下登基以来就定下的规矩。在宫中理政一年后要外出游历一年,政务悉数交给大皇子。年年如此间替。”

    “这大皇子颇得陛下青眼,位同储君了,陛下不在,可不就是他的话最好使?”

    裴瑛点点头,“原来如此。”

    ***

    另一头,傅虞悠悠地摇着绢扇,等阮嫣然用完饭,倒是一点不急。

    阮嫣然瘪着嘴,戳着汤勺,“嘁,姓左的惯是霸道,要不是仗着问渊山上的三位仙尊……”

    傅虞没什么反应,“这话以后可不能再说了,宫里不比家里,当心隔墙有耳。”

    阮嫣然吐了吐舌头,抄起绢巾擦嘴,“知道啦知道啦,虞姐姐,我们快回宿光阁吧,我可不想再被那么讨厌的人说一通了。”

    出了厅堂,她一眼在人群中看到裴瑛和阮惜弱,飞跑过去。

    傅虞神色复杂地看着在自己前面的那个曼妙身影,而后低头描摹着方才被阮嫣然当众掀开看的淡淡的血记,她将五指合拢,攥紧了袖口,“真吵。”

    阮嫣然转头向傅虞招手,“虞姐姐,你快些,别跟丢啦!”

    傅虞再抬首时已是神色如常,回以一笑,“这就来了。”

    裴瑛和阮惜弱、阮嫣然、傅虞几人一道行至宿光阁,发现几排书案边都差不多坐满了人,没法坐在一起,只能各人分散着坐。

    而他,竟正好拣了个他先前注意到的那两人中间的位置。

    右侧那位气度风流的柳家公子柳梦书本来倒在案上睡觉,听见他坐下的动响后懒懒地睁开眼,冲他挥了挥手,“小表弟。”

    裴瑛一愣,“小表弟?"

    “小木头,前年年节时刚见过,这么快就不认识表兄了?你娘柳夫人,可是我的亲姑妈。”

    裴瑛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笑道,“柳……柳哥哥好。”

    “什么柳哥哥,你也太拘着了。叫我梦书哥哥。”

    柳梦书伸手掐了掐裴瑛的脸,“怎么这么瘦,姑妈不给你饭吃?像只没填馅的瘪包子。”

    “就该我来管管你的吃食,修习一过,你也别回你家了,怎么养孩子的,直接跟我回柳家去。”

    裴瑛一笑,“梦书哥哥说玩笑话。”

    柳梦书面上的笑意淡了些,按着他的肩,远远地嗅着他的发与颈,轻声道:“也许不是玩笑呢?”

    他们靠的很近,裴瑛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以及从他怀中传来的淡淡香息。

    柳梦书爱花,却不爱焚香,臂弯里总抱着各种应时的花朵,日子一久,人也带了花香。

    裴瑛这时只当是亲戚间的亲昵,并没有多想,笑着和他侃了几句。

    有了这层关系后,他看柳梦书也亲切了不少。柳梦书这人,什么时候都是慵慵懒懒的,总趴着睡觉,虽然话不多,但偶尔和他搭话也相与得很舒服。

    而他左侧是卫萦怀,他从头到尾都只是静静翻着书页,没有看裴瑛一眼。

    裴瑛也不好主动搭话,安静地收拾起案上的宣纸和笔架。只是他不经意偏头,看见卫萦怀用稚童般的细瘦手指在书簿的扉页上提笔留下了一道大气遒劲的笔迹:卫萦怀。

    嗯……更违和了。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个同样玉雪可爱的弟弟裴樽月,不过印象里的他远没有这么冷漠深沉,裴樽月爱笑,也开朗得多。

    或许是想着弟弟出神,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看向卫萦怀的目光柔软了许多。卫萦怀被他湿乎乎的目光盯得发毛,停了笔,看向他,“你有事吗?”

    裴瑛这才回过神,摆了摆手,“呃……没事,只是觉得你和我家幼弟长得很像,我有些想他了,才……”

    卫萦怀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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