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姐姐？”黛玉悠悠转转醒来后，发现自己在卧房中。迎春正撑着头守在她床头，打着盹。黛玉奇怪地问：“我怎么在这里？”

    “我带你来的呀。”迎春揉揉惺忪的双眼。这些日子她一直陪着黛玉她们熬油点亮到深夜，虽然迎春并未学很多医术，但是她可以为她们准备可口的宵夜。为此，迎春觉得自己在这个特别时刻，特别的隔离所中必不可缺的一员。但是，她这阵也太辛苦了，守在枕边时，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可是我不是刚刚还在小木屋里准备接种牛痘粉末吗？”黛玉揉揉自己的后脖颈，像落枕般地疼着。

    “那你可要问顾小东了。”迎春给黛玉倒了一杯茶水。

    黛玉恍然大悟，顾小东用放倒小陆掌院的方式，也将她放倒了。

    她立刻掀开被子，准备去一问究竟。许是因近期过度劳心，也许是顾小东给她的那一击着实不轻，她在起身时只觉得眼前一阵昏花，又扶着额头坐了下去。

    迎春赶紧放下手中的茶盏，扶住了黛玉。

    “顾、小、东！”这三个字从黛玉的牙缝中蹦了出来。她气得双手紧抓被单，原本整洁的闺房被单生生地被拧出两个漩。

    迎春心虚地笑了笑，解释着：“好妹妹，你听我说呀。我也没有想到姓顾的那小子用那一招，你晕倒后，牛痘粉末就到了姓顾那小子手中了。他非要自己给自己接种，我们谁也拦不住呀……”

    “他真的自己给自己接种牛痘粉末了？”黛玉的语气柔和下来。

    迎春道：“我当时扶着你就回府上了。我是听卓将军说的。顾小东自己给自己手臂用小刀拉口子，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卓将军还让我跟你说，等时疫过后，他想把顾小东要到军中，还说顾小东是个男子汉……”迎春将“男子汉”这三个字说得很轻，并且一个字比一个字轻，免得又气到黛玉了。

    黛玉缓过神来，遂起了床。“谢谢姐姐的照顾，我去看看他。”她知道顾小东是出于一片好意，担心她，不让她给自己接种牛痘粉末，以身试险。却没有想到，本该她承担的风险，被他揽了过去。虽然用伤口接种是太医院所有人想出的办法，以期得到更高效的接种率。但是，以往并没有先例。

    黛玉忧心忡忡地批了衣裳，从县主府到了隔离区。

    卓耀阳将她和迎春领到供医者休息的屋舍。那是几户独立的屋舍，以前在这里的几户织户娘子，现已经安置在了县主府内。

    一间小屋的烟囱冒起袅袅炊烟。黛玉才发现，她睡了好几个时辰，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刻了。

    卓耀阳推开围着小屋的篱笆，对黛玉和迎春道：“他在里面。”

    黛玉看到顾小东像没事的人似的，正在悠哉悠哉地做饭。满屋都是食物的香味。

    黛玉几个的到来似乎并未让他感到意外。他翩然一笑：“一起？”

    “竹笋烧鸡。”迎春望锅里看了一眼。白玉般的竹笋，黄灿灿的鸡肉，点缀着红椒和青豆，兼职就是色香味俱全。

    卓耀阳是一直坚持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他淡淡地道：“改天。”他确实有改天再找顾小东的想法，麾下需要这号人。

    黛玉一直沉默。

    迎春见气氛不太对。她以为黛玉还在气顾小东将黛玉敲晕的事。迎春也忙改口：“改天改天，我还不饿。手里还有事，我也先辞了。”

    “行，那改天一起啊。”顾小东对卓耀阳和迎春道，就像很普通的邀约一般。

    迎春借卓耀阳离开之际，随着他离开。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林妹妹这般沉默。那么小小的、美美的林妹妹，发起火来，还是有些小可怕的。

    卓耀阳和迎春一前一后地走着。木头将军果然是个木头，竟然还是一句话都不说。照说这些天大家都熟识了，就是不那么熟的人之间，都可以聊聊天气啊、花啊、草啊。

    既然木头将军不说话，迎春也懒得理他。县主府后的小园子虽然现在已经被围栏和禁军与外界隔离了，但是里面的景色还是非常怡人的。陶渊明笔下的“采菊东南下，悠然见南山”大约就是如此吧。大观园花了那么多钱刻意装点的诗意，哪有真正田园风光的半分？

    就在迎春赏风景之际，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木头将军还在她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园子里此时异常安静，好尴尬。

    果然，木头将军步履一滞。

    好像听见了……迎春捂住了脸，好丢脸。

    不过，木头将军只停了片刻，便又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真是个不通人情的木头啊。迎春心里想着。不过，她的心情却轻松下来。反正她怎么了都和木头将军无关，为什么要在意呢？

    只是迎春饿着肚子，越走越饿。当初一直守着林妹妹，去了县主府。小陆掌院他们吃饭的时候，她没有赶上。而小陆掌院在园子，她以为迎春和黛玉今日的食宿在县主府，因此园子里现在已经没有剩饭了。刚刚又回绝了顾小东的邀饭。这会儿她还得去园子的厨房自己做饭……

    越想她越觉得没有力气，最后连脚都提不起来了，和木头将军的距离越拉越远。

    木头将军突然顿住脚步，背着身道：“迎春姑娘，禁军尚有餐食，只是略为粗淡，不知姑娘嫌弃与否。”

    “不嫌弃，不嫌弃。”迎春正饿得头晕眼花，连忙道。忽然想起来，刚刚的措辞有失风范，便立即住口。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聚了一般。

    少顷，木头将军回首。背着夕阳的霞光，看不太清楚表情。旋即，他又继续往前走，走到一个小林子处，又拐了个弯。

    迎春已经见到卓将军治军的严谨。军中伙食，自然是比不得荣国华那千工万绪，金雕玉琢出来的饮食。“不嫌弃”三个字从她这位“大小姐”口中说出来，确实不合适。

    迎春想解释，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不合适。走了一小片刻，她笃定了自己的想法，在木头将军身后缓缓地道：“我是庶出，生母早亡，爹不疼娘不爱。在那个家里，坐在饭桌上都如坐针毡，吃什么都如同嚼蜡。我吃过最好吃的饭，就是在这个园子里。”

    木头将军驻足片刻后，回首笑了笑：“那帮大夫吃的饭食，一股子草药味，哪有军中的饭食爽口。”

    迎春惊奇地发现，木头将军竟然会笑！而且笑起来还蛮好看的，和板着脸的阎王相判若两人。她快走几步跟上他。“其实，我也觉得按照林妹妹要求做的饭食，药味太重。”

    *

    黛玉打了个喷嚏，她正奇怪着：我没有接种牛痘粉末啊！为什么接种了的人没事，打喷嚏的人是我？

    顾小东已经将饭食都做好了，并摆上了桌。三个清爽的小菜，一个汤。

    这并不是一个人的食量，显然顾小东已经料定有人来了，而且也料到是谁会来。

    他摆好碗筷，像过去一起吃饭的时候那般，先给她介绍每样菜，是如何烹制而成，他又花了多少心思。

    然而，她却没有像往日那般去品尝，甚至筷子都没有动。她默默地用如水葱般的纤指转着碗。“现在有什么感觉吗？”

    顾小东思索片刻，很认真地回答：“切口处还是有些疼的。我在想，若是有别的途径，接种率不比伤口接种低的话，是不是也可以考虑？”

    黛玉点头，“倒是可以一试。”她还在担心，“伤口给我看看。特别疼吗？”

    顾小东毫不介意地撸起左手的袖子，拆开包扎的白纱布条，露出一个发泛红的切口。切口旁边，是那道陈旧的烫伤的疤痕。

    黛玉看着伤口，秀眉一蹙。这道伤口原本应该是她受着的……

    “还有，就是……”顾小东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黛玉忙问：“怎么了？还有什么感觉？”

    “饿啊！”顾小东无奈地笑道“少东家，再不动筷子，菜都要凉了。在下白忙活那么久了。

    黛玉立刻夹了一大筷子菜到碗里。她平时总是细嚼慢咽，举止有范。今天这筷子，是她这辈子夹的最大的一筷子了。

    *

    陆府。

    小陆掌院也醒来了，他气得直锤桌子。“她怎么可以这样！明明是我去接种牛痘粉末啊！弄坏了怎么办？没有接种成功怎么办？到时候是方法不对，还是思路不对？”

    奈何顾小东敲他后脖颈时力度稍大，考虑到毕竟是男子，不使点儿劲儿，敲不晕。导致小陆掌院起来后的头晕症状比黛玉要重很多。

    小陆掌院也顾不得那股子难受劲儿。“快扶我去县主府。”

    下人忙拦着，求他躺下来休息。

    小陆掌院怒极：“不克时疫，吾宁死乎。”

    小陆掌院是卓耀阳送回府的。卓耀阳已经将前因后果告诉了陆老爷子。

    这会儿陆老爷子听到了小陆掌院的动静，杵着拐杖就来了。

    老爷子一进屋，举起拐杖就要打。“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好大儿。你要寻死，我不拦你，先给老陆家留个后。”

    一众人挡在小陆掌院面前。

    却见站都站不稳的小陆掌院面上悄悄爬上一抹绯红，然后，“咚”的一声栽倒在地上。

    众人七手八脚将小陆掌院抬到卧榻上。

    陆老爷子直摇头：“作孽。”他屏退众人后，便静静地坐在小陆掌院床边。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小陆掌院呼吸渐稳，还似有鼾声。

    许是他太累了。老陆掌院虽然在叹气，还气得想揍人，心中还是深感安慰的。得子如此，幸甚至哉。就是……

    小陆掌院梦中眉头一簇，喃喃地说着什么。

    陆老爷子以为他有话要说，便走近仔细听听，却听见一声似有似无的“探…春…妹妹……”

    “啥？探针？咋还妹妹了呢？”陆老爷子先是不惑。即而捋着胡子，呵呵地笑着。得加紧准备聘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