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薛玉嫣!”是徐影念带着哭腔的声音,清脆又凄惨,“你快醒醒呀!”

    她跪在地上摇着薛玉嫣湿淋淋的肩膀,看姑娘在睡梦中闭着长而卷翘的长睫,紧蹙了眉,手指格外不安蜷着,却没有醒。

    徐影念愣神的工夫,猛地被一阵疾风拂到旁边。

    看着太子殿下怒气沉沉一把将薛玉嫣抱起,用披风裹在怀里时,徐影念身体轻轻颤了颤。

    她说不上来,到底是难过,敬畏,还是害怕。

    尽管知道太子殿下的怒火并不是冲着她而来,却还是忍不住诧然。

    因为她从未见过秦北衡脸上出现这种表情——急切、惊慌、愤怒,以及一种带着真实温度的,从他那永远看不清的内心涌现到明面上的无措。

    他,就这么在意薛玉嫣吗?

    这可是他弟弟的王妃啊。

    然而眼下薛玉嫣的情况显然更需要关心,徐影念抿紧嘴唇,低头将匕首擦拭干净,小跑几步追上去,声音也跟着发颤:“我……我跟殿下一起回去行不行?我知道薛玉嫣是怎么昏过去的,也许能为医官提供点线索……”

    秦北衡始终一言不发,虽然怀中抱了个姑娘,但步子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快,仿佛乘着风,大步流星冷冷往前走。他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却无端让人感到浑身携着凛冽杀意。

    “不必。”

    徐影念几乎要哭出来:“求求殿下了,我是真的担心薛玉嫣,跟殿下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行。”

    “你留下,不准让人死了。”秦北衡语句简单又狠戾,“孤亲手送她们上路。”

    他嗓音带着扑面而来的无尽阴冷,如遥遥深渊,徐影念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两眼噙着泪点头应下,停住脚步,在秦北衡身后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薛玉嫣……你快醒醒呀!”

    “我明日去看你!”

    她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意识到正是自己那一嗓子害了薛玉嫣,后怕之余又生出愧疚,家宅不宁反倒殃及外人,太子殿下生气也正常。

    徐影念完全没想到,她远远喊的这两句,当真叫醒了薛玉嫣。

    她湿漉漉眼睫眨了眨,晃掉眼前水珠,正对上抱着自己那人光洁如玉的下颌,泛着淡淡一抹青色。他脖颈跟后背似乎都绷得很紧,淡色薄唇抿成直线,不见半分笑意,抱着她的手很稳,步子却很急促。

    薛玉嫣能感觉到他一起一伏的呼吸,感受到绕过腿弯将她托起的有力手臂。男人身上仍然温热,指尖却冰凉,凉得她忍不住瑟缩一下,不由自主贴紧对方胸膛。

    “夕哥哥?”薛玉嫣说不清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愣怔,惊奇,别扭,还不免涌上了少女浅淡的羞涩与情愫。

    对方步子一滞,凤眸压下来,面无表情看着她。

    薛玉嫣回望向他那双漂亮凤眸,眼底漆黑如墨,不见星子,仿佛只藏着一池幽深寒潭。

    她有点奇怪:“夕哥哥,你怎么了?”

    “你先看清楚我是谁。”秦北衡显然极为恼怒,声音都低沉不少,“孤是你的溪哥哥么?”

    薛玉嫣眨了眨眼,无辜且惊诧:“是啊。”

    秦北衡冷笑。

    “故技重施是吧?七夕看不清,今日也看不清?怎么,落一次水,连孤都不认识了?”

    薛玉嫣默默,委屈垂下眼,只无声伸出手攥住了对方衣襟。

    她的夕哥哥当然很少这样说话,更不会无缘无故凶她。会出现这种语气只能是一种情况,那就是她真的犯了错,夕哥哥既心疼又生气,才会这么凶。

    可是她最近什么也没做呀,而且夕哥哥说的话也好奇怪,她此刻云里雾里,一点也听不懂。

    不过,哄一哄就好了。

    薛玉嫣不垂眸还好,等她低头垂眸,骤然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身上娇艳罗裙被水打得湿透,裙摆沉甸甸叠在身上,压得两腿冰凉。潮湿的布料紧贴肌肤,格外难受。

    薛玉嫣抿唇,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她落水了?

    可是,她什么时候去过水边啊?

    薛玉嫣想不明白,然而她只要试图回忆,头脑就钝钝发疼,干脆不想了。

    “我错了。”她乖乖道。

    秦北衡再度垂下眸。

    这次他显然对薛玉嫣的反应出乎意料:“真傻了?”

    这种情况,难道不应该是挣扎着从他怀中跳下来,再赌气说上几句“殿下少管”“不关殿下的事”,最后折回去找徐影念么?

    还是说已经没力气跟他计较了?

    秦北衡拧着眉,想试试她额头温度,奈何两手都抱着她,踌躇一下,眉眼淡漠,问:“身上烫不烫?”

    随即又觉得不对,改口问:“冷不冷?”

    薛玉嫣摇摇头:“不冷。”

    如今还是八月,虽然衣裳是凉的,但身上终归逐渐恢复了暖和。

    更何况在夕哥哥怀里……薛玉嫣赶快打住了自己奇怪的念头。

    “夕哥哥,你为什么,为什么抱着我啊?”她耳廓染上薄薄晕红,问完这句话更是羞得厉害,就差没把脸埋进秦北衡怀里,眼神四处乱飘,不肯跟秦北衡对视一眼。

    秦北衡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

    先前他太急,还没发现问题,但薛玉嫣连唤几声后,他这才敏锐察觉到,薛玉嫣好像……真的把他当成了“溪哥哥”。

    秦北衡脸色一时说不上是好看还是难看,沉默着,在太守府门前将薛玉嫣小心放进马车。

    “先回望水巷,然后去找医官郎中。”他吩咐念越,神色冷峻,看不出丝毫异常,“让侯爷过来封锁太守府,不许任何人进出。”

    “是!侯爷还在宴上,小的进去喊他出来!”

    念越说着就要往里跑,被秦北衡喝住:“来不及了,先送越王妃回望水巷!你待会儿再过来通知他。”

    念越停下步子,一时沉默:“可是殿下,咱们回望水巷的工夫,都够太守全家出逃,府上侍女更换三拨了……”

    他话音蓦然被不远处急急赶来的身影打断。来人单膝跪地,抱拳肃然:“属下护远,参见殿下!”

    “护远?”念越瞪大眼睛,“你不是待在京郊吗?”

    护远来不及跟他多说,语速极快:“佑宁没有提前传信告知,因此属下回京后才得知殿下亲征。之所以追到永州,并非急着禀报任务情况,而是佑宁留守京中,竟然背叛您!他与越王暗中联系,多次前往越王府,属下不敢不报!”

    “知道了。”秦北衡道,“护统领连日奔波辛苦,改日孤必有重谢。只是眼下还要护统领代孤守在此处,不准任何人进出。”

    “属下遵命!”

    —

    房中放下软帐,青云泪眼朦胧站在床头,眼巴巴盯着郎中为自家姑娘号脉。

    隔着一方锦帕,那郎中面色从容,收回手缓声道:“这是麒麟毒,毒性极烈。一次用过了量,就是这位娘子如今的情形。”

    他抚着胡须,摇头晃脑:“娘子脉象紊乱,受麒麟毒影响,会有记忆受损、神思混乱的情况。好在并非长期使用,因而毒性可自己消解,不出几日就好了。”

    郎中说到这顿了顿,觑着秦北衡冰冷神色,补了句:“郎君不必过度忧心,您家这位没什么大碍,老夫开个安神补血的方子,抓几副药吃上些时日,就完全没有影响了,您放宽心就是。”

    “这位郎君是我家姑娘的兄长,郎中误会了!”青云慌忙解释,“我家姑娘另有心上人的,听到您这话准要生气了。”

    郎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十分抱歉:“多有冒犯,郎君和这位姑娘勿怪。”

    可是他进门时,那郎君分明坐在床畔抱着小娘子不松手……怎么看也不像兄妹,不然他也不至于贸然将两人以夫妇相称。

    看来日后还是要多加谨慎才行。

    秦北衡周身还是泛着凉意:“她认错了人,也是受麒麟毒影响?”

    “错认?”郎中沉思一下,犹疑道,“虽说老夫还真没遇到过这种情形,但若是记忆混乱至极,记混两个容貌相似的人也是有可能的。”

    “若是郎君放心不下令妹,过几日老夫再登门诊脉也未尝不可。”

    秦北衡这才颔首:“有劳了。”

    送郎中离开后,青云上前小心翼翼掀开帘帐,却见薛玉嫣根本没睡,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看向两人。

    她往锦被里缩了缩,如猫儿一般,娇气地朝秦北衡弯眼笑:“夕哥哥,你过来坐呀。”

    她转头看着青云,极其自然吩咐道:“青和,你先出去,记得把门关好。”

    薛玉嫣语气很正常,青云脸色却刷的一下变得苍白无比,整个人摇摇欲坠,半晌才稳住身体,垂头应了,退出房轻轻合上门。

    秦北衡缓缓靠近几步,站在床侧。他静静望着薛玉嫣,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对上她笑意盈盈的干净杏眼。

    薛玉嫣拍拍床沿,催促他:“快坐呀。”

    秦北衡指尖微微动了动,神情僵硬。半晌,嗓音嘶哑:“孤……我衣袍脏,就不坐了,省得玷污床褥。”

    “有什么话在这说,我站着听,也是一样的。”男人乌压压的睫羽垂下,神色再度恢复清冷薄淡,攥紧了指尖。

    他从幻象中清醒过来,知道眼前对着他笑容明艳的姑娘,不过是认错了人。何必难以自持?她只是把他当秦北溪罢了。

    “是吗。”然而下一刻,薛玉嫣耷拉着脑袋,委委屈屈,“我又不嫌弃,你坐就是了。躲那么远,是怕被我碰到吗?”

    “没有……不是。”

    坚固心防瞬间如寒冰破裂,被少女句句软语冲击得七零八落。秦北衡难得有这么手足无措的时候,眼睁睁看着薛玉嫣抬起眸,眼底已经水汪汪雾蒙蒙一片,仿佛随时就要开始擦眼泪——

    他眼神猛地顿住,像被薛玉嫣攥住了喉咙,呼吸都格外艰难。

    秦北衡最终先一步妥协,小心坐到床沿,轻轻道:“别哭。”

    念越守在门口,由于听不见里面动静,已经开始打起盹来。

    如果让他撞见了这一幕,只怕会当场晕过去。

    他那位从来漫不经心、笑容凉薄、蔑视一切的主子,如今哪里还有半分孤高冷漠,只会低声下气求一个姑娘千万别掉眼泪。

    薛玉嫣见目的达成,立刻收起泪意,心满意足。

    她飞快挪到男人身边,自然而然将脸贴在他胸口的那一刻——

    秦北衡再次僵住了。

    他这下连手都不知道应该往哪放,只能虚虚撑在身后,听薛玉嫣靠在自己怀中娇里娇气抱怨:“夕哥哥,你这儿跳得好快。”

    “……哦。”秦北衡匀着气息,尽量保持神情镇定,心跳却越发急促汹涌。

    他垂眸,无意瞧见了薛玉嫣小伎俩得逞后上扬的嘴角。

    她怎么还会故意调戏他了!

    秦北衡恼怒之余,不自觉地想,她跟秦北溪,就是这么相处的么?

    “夕哥哥,你生得真好看。”薛玉嫣仰头看他,忍不住说。祁见夕眉眼薄冷,唇角锋利,无论哪个角度都是漂亮的,他似乎又比早上见面时更加挺拔凌厉,像凛凛的剑。

    “好看?”秦北衡皱了下眉头,想反驳,又生生忍住,“知道了。”

    薛玉嫣惊奇不已,睁圆了眼,仔仔细细看他的神情。夕哥哥当真是变了,他从来不允许自己夸他相貌,如今居然也可以了!

    “夕哥哥,你最近真的很奇怪。”她又忍不住说。

    “……嗯。”更奇怪的应该是她吧!

    想到麒麟毒的事,秦北衡眉眼划过一丝狠戾。

    只是在薛玉嫣仰起脸看向他的刹那,那抹狠戾顿时消弭无踪,秦北衡甚至配合地露出笑意,点头表示认同。

    “嗯,我最近是很奇怪。”他被迫承认。

    “而且你还凶我!我掉进水里已经很冷了!”薛玉嫣趁机控诉。

    “哦?你明明说自己不冷。”秦北衡下意识嘲讽回去,随即才想起他今日跟薛玉嫣已经不是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关系了。

    果然薛玉嫣眉眼含怒,气呼呼瞪了他一眼:“夕哥哥!”

    在她没什么攻击力却怨怒交加、格外委屈的眼神里,秦北衡只能识趣地认错:“我错了,向你赔不是。”

    “夕哥哥,你跟我说话能不能认真一点,你从前不是这样的。”薛玉嫣幽幽盯着他,神情分外认真。

    不知哪两个字触动了秦北衡心弦,也许是“认真”,也许是“从前”,他眸色渐渐恍惚起来,耳畔薛玉嫣的声音忽远忽近。

    那双凤眸不再阴沉晦暗,瞳孔微微扩大,倒映出薛玉嫣的身影,也只能看得到她。

    秦北衡眼中,只剩下了她一个。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听得见声音已经代替了灵魂,轻轻问。

    “我从前,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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