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从前。

    从前的祁见夕,是怎样一个人?

    薛玉嫣眼前闪过少年瘦削单薄的身影。大雪夜,他撑着藏蓝纸伞站在桥上,指骨分明,一双清冷凤眸毫无情绪,与桥下的她对视。

    “薛伯父令我来找你。”他遥遥伸出手,指尖苍白,因为严寒而轻轻发着颤,只是语调孤寂,拒人千里之外,“他说,再不回,栗子糕要凉了。”

    大雪纷飞,掩盖了少年清瘦挺拔的身姿。

    薛玉嫣头脑又开始混混沌沌地疼:“夕哥哥,我记不清了,我头好疼,什么也想不起来。”

    “好,那就不想。”

    秦北衡回过神,也知道方才失了分寸。耐心哄完,见薛玉嫣这幅模样实在可怜,于是轻轻将她推开半分:“我先回去,你今晚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眼看他就要起身,薛玉嫣声音蓦然带上了哭腔,朦朦胧胧看着秦北衡,伸手紧攥住他的袍角:“夕哥哥,我好疼,你抱抱我,你能不能抱抱我。”

    秦北衡怔住。

    半晌,他才艰难道:“不行。你已经……嫁了人。”

    他嗓音微微发颤,一如冬夜向她伸出的手。可那只手有力坚定,秦北衡的语气却满是动摇。

    “嫁了人?”薛玉嫣眼神迷茫,“可是我要嫁,就一定要嫁自己喜欢的人啊。”

    这句话骤然点醒了秦北衡,他闭上眼,重重呼出一口气,骤然起身抽离。

    “孤本就不是你夫君,越王妃认错了。”秦北衡居高临下看着薛玉嫣,眸色终于恢复了冷淡平静,“与兄长独处一室是僭越失礼,你生病了认不清没什么,孤却不能明知如此,还将错就错。”

    他一时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推开她。

    在京城扣着她不放,难道不是为了跟她多待几日?

    可是她如今连人都分不清楚……

    秦北衡的思绪,生生被扑了他满怀的姑娘打断。

    “祁见夕!你要是敢走,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少女身躯柔软玲珑,扑进秦北衡怀中轻得像一朵云。秦北衡身量颀长,她扑不到胸口处,只能紧紧圈着秦北衡腰身,为了不让自己的手滑下去,越发用尽全力拽着他。

    “你不准跟他们走!听到没有祁见夕!我说,我害怕!”

    秦北衡眼神终于复杂起来。他俯下身,手掌托着她后颈,薛玉嫣在这种情况下乖巧地仰起脸,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男人眼里情绪剧烈翻滚着,极其浓烈,仿佛肆意泼洒在地的陈酿,又仿佛黑雾沉沉的深渊。

    “你方才唤我……”什么?

    祁见夕?

    他问得艰涩,还没等这句话说完。

    “殿下,大事不好了!”门嘭地被人踹开,萧长贺全副武装,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永州太守他——”

    他骤然没了声音,对眼前一幕目瞪口呆,抽气道。

    “殿下,越越越,越王妃?”

    自从得知薛玉嫣是越王明媒正娶的王妃后,萧长贺本来已经不怀疑薛玉嫣是什么替身了。毕竟太子殿下向来洁身自好,越王妃又确实能威胁到越王。

    可是眼下这个情形……这个情形……

    真是让他不得不怀疑啊!

    好在念越也随即跟进门,打破了这近乎凝固的氛围:“殿下,永州太守突然遇刺!他现在生死不明,殿下您看……?”

    “孤过去瞧瞧。”秦北衡从旁边拽起披风往身上一拢,转眼看见薛玉嫣怔怔看着他,语气不由自主放缓,安抚道,“你先睡,不必等我。”

    薛玉嫣却怔怔的,只盯着他袖口:“夕哥哥,你受伤了?”

    秦北衡一顿,垂眼瞥向手腕。

    果然袖口处蜿蜒爬出几丝血迹。沾在衣料上的已经近乎干涸,新鲜血痕却缓缓流出,应该是用力抖开披风时,不小心扯到了伤口。

    他神色淡定道:“别人的血,不小心溅上的,不必担心。”

    也许是血腥味越发浓重,薛玉嫣脸色惨白,魂不守舍盯着秦北衡急匆匆离去的背影。

    血色铺天盖地从她眼前滑过,薛玉嫣抬起手,费力想要抓住秦北衡的一抹影子,却支撑不住,脱力缓缓倒回床上。

    “姑娘!”耳边隐约传来青云的哭叫声。

    —

    “佑宁,这次父皇病危,真是多谢你的良方!若不是你力挽狂澜,只怕那些朝臣必然要对本王群起而攻之!”熙和殿门前,秦北溪语气雀跃,桃花眼盛满了笑意,紧紧握住佑宁双手。

    佑宁不置可否,只是笑意越发温和:“能为越王殿下效力分忧,是卑职的荣幸。”

    “说吧,你要什么报酬奖赏?本王这回必定要重重谢你!”

    “奖赏倒是不必。”佑宁沉思一下,缓缓道,“卑职从太子麾下投奔您,是见殿下英明睿智,不像太子,没有任何野心,反倒昏了头从京城跑了。卑职相信,如果殿下能有良臣辅佐,随侍左右,早晚能登上那个位置。”

    他意有所指,秦北溪也就了然,眉眼舒展,笑着问:“怎么,若是皇兄将来登上那个位置,舍不得给你加官进爵不成?”

    “卑职与太子积怨已深,太子殿下做事过于随心所欲,不爱权势,肆意妄为。看似手握大权,实际不过是旁人惧怕他的军功,被迫给他几分薄面罢了。”

    佑宁说到这,坦然抬起眼与秦北溪对视:“卑职的愿望,不过是位极人臣,官拜丞相。越王殿下想必也知道,卑职上回偷偷放走您的王妃,太子已经与卑职生了嫌隙。若是依照喜恶提拔下属,这辈子也轮不到卑职做丞相,只能继续担任阁主职位。”

    他苦笑一声:“暗处的勾当,永远见不得光,卑职想堂堂正正活一回。”

    “而您,越王殿下。”佑宁不卑不亢道,“您性情温和,心怀大义,素来君子之风,行事秉公,谨遵法度,只有殿下您这般的人,才能成一代明君!”

    秦北溪显然对这番话极其受用,眯着眼笑了两声,随即摆手谦逊:“本王可当不起。但你若真心归顺,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事成之后,丞相之位,必定赠予佑宁大人。”

    “只是,佑宁大人既然已经放走本王的王妃,为何她又失去了音讯?”

    “越王妃似乎是害怕,因此离开了京城。”佑宁幽幽道,“卑职最近调查到一些事情,才知道王妃娘娘逃去了永州。”

    “永州?她去永州做什么?”秦北溪蹙了下眉,随即脸色一变,猛地跳起来,“皇兄不是也在永州?”

    “正是。”佑宁神色平静,“您大概还不知道,太子手上有一封您与南临往来的信件。卑职还没来得及窃取,就已经被殿下的人从府上拿走,此时大概带到了永州。”

    秦北溪面上血色尽褪!

    他张了张嘴,解释道:“本王没有通敌叛国,只是想与南临联手,给皇兄一个教训……”

    “卑职知道。”佑宁凉凉一笑,“卑职这里有个好方法,可以让您不费一兵一卒,将这封信拿回来。”

    —

    天色大亮,碧空万里,灿灿阳光沿着树梢缝隙投下耀眼金辉。

    薛玉嫣乖乖坐在廊下,膝上摊着一本书,以手支腮,虽然垂着头看书,但不时心不在焉抬眼往门口看。

    似乎是等得实在不耐,青云第十一次从她身边经过时,薛玉嫣终于拉住了她:“青和,你能不能去巷口瞧瞧啊,夕哥哥怎么还不来找我?”

    青云眼神躲躲闪闪,小声道:“姑娘,奴婢现在改名了,姑娘唤奴婢青云就行。”

    “青云。”这个名字显然刺激到了薛玉嫣,她皱起眉,神经绷紧,一抽一抽泛着疼,连方才说了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捂着头缓了会儿,她才慢吞吞问:“所以夕哥哥在哪儿啊?”

    “您说太子殿下?殿下昨晚就赶回迟州了,如今不在此处。”青云无奈道,“殿下回来过,见姑娘睡得沉,就没忍心打扰姑娘。”

    薛玉嫣顿时垂头丧气:“那你一早怎么没告诉我?”

    “奴婢不知道姑娘是在等太子殿下,所以没跟您说。”青云还是满腹疑惑,“姑娘,您不是最厌烦太子殿下吗?再说您平日只唤越王殿下为溪哥哥的,该不会是认错了吧?”

    薛玉嫣眼神清明一瞬,恍恍惚惚道:“越王殿下,没错,溪哥哥。青云,我怎么坐在这儿?”

    “姑娘!太好了,姑娘您恢复啦!您可是吓煞了奴婢,奴婢还以为姑娘再也认不得人,正难过呢!”

    青云顿时又惊又喜,想哭又想笑,正要挨着薛玉嫣坐下,就见薛玉嫣蓦然起身,急急朝正堂走去。

    青云一愣,慌忙跟上:“姑娘,您做什么去?”

    迈进摆着薛沉渊牌位的正堂时,薛玉嫣屏住呼吸,脚步顿了一下,静静打量着这间三年不曾有人来过的祭堂。

    她离开永州那年,清楚自己很久都不会再回来,才把摆在祠堂的牌位摆到了正对庭院的正堂,仅用一扇屏风相隔。

    因此,薛沉渊从前喜爱的陈设也都移到了正堂。

    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尊金麒麟香炉。薛沉渊病重时她去卧房侍疾,香炉就摆在床榻边的小桌上,正对着薛玉嫣。

    薛沉渊咽气前,目光还透过那只麒麟香炉,沉沉凝望着什么。

    想到这里,薛玉嫣恍惚一瞬。越靠近那只香炉,她就越是心跳如鼓——

    这香炉,与她在太守府遇到的极其相似,若不是当时环境太昏暗看不清花纹,她甚至能辨清是不是一模一样。

    薛玉嫣走过去,想用锦帕擦拭掉炉顶积压的灰尘,青云却突然面如金纸,几步跨过来挡在香炉面前。

    “姑、姑娘……”青云不由自主舔了下干燥嘴唇,脸色苍白,嗫嚅半晌,“您是来找香炉的啊?”

    她越是这么惶惶不安,薛玉嫣越觉得事情有鬼,蹙了下眉:“一个香炉,你怎么紧张成这样?”

    “姑娘,奴婢……”青云支支吾吾半晌,终于将心一横,如实交代,“奴婢上次把不要的纸顺手塞进了香炉,没想到香炉对姑娘还有用,请姑娘责罚!”

    “这有什么可罚的?你扔张纸进去,又不影响我检查香炉。”薛玉嫣忍不住多看了青云两眼,才抬手掀起香炉顶盖。

    然而令她大失所望的是,里面什么机关也没有,只是普普通通一只香炉。

    被揉成一团的薄薄信纸正安静躺在香炉中,无声无息。

    没有香灰的炉壁四处光滑明亮,薛玉嫣检查半晌,除了顺手将信纸拽了出来以外,别无所获。

    青云脸色苍白,站在旁边默不作声。

    “这也没什么机关啊。”薛玉嫣沉吟一声,有些失望。

    她捏着信纸,正要让青云换个地方扔掉,目光无意间掠过纸上,“越王”两字瞬间映入眼帘。

    薛玉嫣当即反应过来,看向青云:“这封信,你看过了?”

    青云惨白着脸点点头。

    薛玉嫣当即展开宣纸,蹙着眉头仔细瞧了一遍。

    然而不看不要紧,看了吓一跳。这薄薄宣纸,赫然是南临主将在大半年前写给秦北溪的回信!

    薛玉嫣心脏猛地向下坠去,回过神,迅速将书信叠好,塞入宽大云袖中。

    “青云,这是怎么回事?”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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