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西启太子!”

    湘杏郡主目光终于锁定了秦北衡,眼底瞬间燃起浓浓恨意。然而她刚往前走了一步,猝不及防吐出一口乌血。

    锋利箭尖染着鲜血,从湘杏郡主心口冒出来,上端泛起深黑如釉的暗色光泽。

    湘杏郡主用毒二十多年,怎么会看不出这是一支毒箭!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身后这么多高手,他们都会保护本郡——”

    湘杏郡主扭头盯着身后横七竖八的尸体,瞳孔急速收缩几下,踉跄一步,扶着身旁树干,不可置信!

    怎么会,他们怎么会都死了!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秦北衡带来的强烈压迫感。隔着遥遥数丈远,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却能感受到那漆黑斗篷藏都藏不住的强烈杀意。

    “这是麒麟毒,我有解药,对,我有万毒丸……”

    湘杏郡主六神无主,急急从袖中翻找解药,却被秦北衡慵懒的声音打断。

    “不必找了,孤托人往麒麟毒中混入了东昭奇毒。唔,让孤想想,世间仅有的三份解药,一份给了二弟,另外两份至今不知所踪。想解毒的话,不妨去阎罗殿里打听打听?”

    他戏谑轻叹,玄色身影从天而降,几步来到薛玉嫣面前,指尖转了下匕首,利落割断她身上结实的绳索。

    薛玉嫣得到自由,赶紧揉了揉手腕。身子骤然一轻,已经被秦北衡横抱起来。

    他胸口处冰冷坚硬,纵容薛玉嫣的面颊隔着斗篷触碰,也瞬间被硌得发疼,低低抽了口气。

    “疼?”秦北衡低头看她,眼底看不出情绪。

    薛玉嫣想摇头,但此时她还在秦北衡怀里,再摇头势必还会撞上他胸膛,只能作罢:“殿下穿了什么?”

    “战袍?”秦北衡眼底掠过笑意,“实在好奇的话,孤勉强允许你掀开看看。”

    “那还真是谢谢殿下了,我不看。”薛玉嫣咬牙切齿。

    她不过随口问问,被秦北衡这么一说,倒像她要调戏当朝太子似的!

    不过斗篷里就是厚重结实的明光铠和护心镜,难怪他敢直接孤身闯太守府。

    “你……”薛玉嫣还要再问,声音却被湘杏郡主猛地打断。

    “可笑!真是可笑!太子不会以为本郡主真的没留后手吧?”

    她唇角还残存着乌黑血渍,颤抖的话音一落,小树林中骤然冒出几批弓箭手,箭尖直直对准了秦北衡!

    后院四处可见的参天大树后面,越来越多弓箭手接连现身,竟是提前埋伏好的刺客,逐渐形成了一个从四面八方袭击的包围圈。

    而火势骤然缓了下来,一时半会儿还烧不到后院!

    空地最中央,秦北衡将薛玉嫣往怀中紧了紧,手臂有力地圈住她,迫使薛玉嫣将脸贴近他胸口:“害怕就别看。”

    薛玉嫣被迫埋在他怀抱中,发出闷闷的声音:“不害怕,但是你的战袍太硬了,还是有点……疼。”

    秦北衡笑了一声,半晌,又低低笑了一声。

    随着他胸膛微微震动,坚硬的明光铠也随着颤了颤,薛玉嫣觉得脸侧压得更疼了。

    “能不能别笑。”她气鼓鼓的,“这么多刺客,有什么好笑的?”

    秦北衡从容道:“孤不是笑他们。”

    “……”那就是在笑她了!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情笑她吗!

    “知道疼,不会把脸转过去?”秦北衡心情颇好,舒展了眉眼闲闲道,“你害怕他们?”

    “我我我才不怕!”薛玉嫣立刻攥紧了手指反驳,她赌气扯出个假得不能更假的微笑,咬牙切齿提议,“不如这样,殿下放我下来,这样我既不用转过脸,殿下也能专心迎敌,是吧。”

    “有道理。”她万万没想到秦北衡只是沉吟一下,微微挑起眉梢,就真的听从建议把她放了下来,“自己躲好。”

    后悔,太后悔了。

    早知道秦北衡这么容易说服,她就不用被抱起来这么久,还要努力跟秦北衡周旋!

    薛玉嫣愤愤咬着唇角,左右环顾两圈。院中已经形成包围之势,有弓箭甚至对准了她,仿佛再动一步,那箭就要毫不留情射中她眉心。

    “往哪儿去?”秦北衡扯住薛玉嫣手腕,将她拽回自己身边,“回来,没看见那么多弓箭手么,他们能放你离开太守府?”

    “殿下,您可是久经沙场,不会连这么小的包围圈都杀不出去吧?”薛玉嫣激他,“有您这个绝世高手在,带上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我,咱俩平安无事逃出府,应该是小菜一碟,不然……我只能认为京中有关您的传闻都是说书先生杜撰,并且当您是个绣花枕头了。”

    秦北衡轻轻一嗤。

    很好,有事绝世高手,无事绣花枕头。

    她现在已经大胆到明明是求他办事,还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了。

    “看来越王妃真以为孤脾气好啊。”他不紧不慢道,“跟孤服个软,就带你出去。”

    薛玉嫣抿唇瞪着他。

    难道不是这位殿下自己跑进来的吗?

    她半晌不说话,最后还是秦北衡先妥协,掀开斗篷朝她晃了晃:“进来躲着。藏起来不要动弹,不然只能等他们把你射成刺猬了。”

    想到被流箭扎成刺猬的惨状,薛玉嫣顿时闭了嘴,迅速钻了进去。

    她骨架不大,因此娇小灵活,躲进斗篷内就只露出半张活色生香的桃花面。

    “藏好,不然小心孤护不住你。”男人玉琢似的面容越发冷峻,墨色发丝在越发凛冽的风中脱离玉冠束缚飘扬而起,漆黑斗篷垂落靴前,战甲投下银光流影,异常瑰丽。

    “湘杏郡主就这么点儿人手?”他朗声道,“孤好歹也是招致南临灭国的西启主帅,这条命不值得多派点弓箭手埋伏么?”

    这纯粹是闲来无事的挑衅,但秦北衡加重了“灭国”二字,将湘杏郡主气得脸色骤然雪白,身子晃了晃,趔趄几步扶着树枝站稳,冷笑起来。

    “西启太子,你也嚣张不了多久!本郡主已经服下万毒丸,就算活不了,也能再撑几个时辰,确保你死在本郡主面前!这么想,死得倒也不冤,至少能拉上一国太子陪葬!”

    一个看起来是弓箭手首领的年轻男子站在湘杏郡主身边,不知在跟她密谋什么。

    风声呼呼作响,比先前又大了许多,只是方向杂乱,这么一来,四面都起了火色,像弓箭手似的,隐隐也有了包围之势。

    夜间起风是常事,如今八月末,也快要降温了。

    薛玉嫣视线朝斗篷里巡去,一眼瞥见秦北衡腰后还带了柄佩剑。

    她回头瞧了瞧秦北衡手上那把:“殿下怎么带了两把剑过来?”

    “那个自然是为你准备的。”秦北衡正色道,“虽说孤有把握护着你毫发无伤,但万一真来了冷箭,你也可以自己斩落。”

    薛玉嫣往后缩了缩,满脸写着无辜乖巧:“臣女不会用剑。”

    “在孤面前,有什么好装的?”秦北衡凉凉道,“你会。”

    “我不会。”薛玉嫣理直气壮。

    “你——”秦北衡声音突然顿住了。

    “真不会?”他眯起凤眸,又瞥薛玉嫣两眼,触及少女真诚的眸光,难得低低嘶声。

    “坏了,倒是没考虑到这个。”

    “不过也无妨,大不了孤替你挡着。”他语气淡淡,一副无谓的模样,薛玉嫣眼眸忽闪,终究抓紧了他斗篷的粗糙面料,抿紧唇瓣。

    她不想在秦北衡面前轻易暴露,又或者说,不到危急关头,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其实习过武,也擅用剑。

    薛玉嫣最后还是说服了自己,压下心头淡淡愧疚。

    反正秦北衡这种杀孽深重的人,命格硬,区区几支箭,肯定死不了。

    她将自己完全笼进斗篷里,见秦北衡松松挽了个剑花,挑眉笃定道:“现在只需要撑过这会儿,等援兵出场就可以了。”

    薛玉嫣闻言,好奇地探了下头:“援兵是殿下的亲兵吗,怎么还没到?”

    “亲兵?没带。”秦北衡干脆利落道,“只来了孤一个人。”

    “……什么!”薛玉嫣脸色刷地白了,大惊失色,“我看殿下这么淡定,还以为有很多援兵呢!”

    “没带还不趁现在逃跑?殿下居然有心情跟我说笑,是要等弓箭手把咱们射成刺猬吗!”

    “逃跑还怎么看他们送命。”秦北衡语气淡漠,“咱们现在逃出去也是劣势,更何况外面肯定有伏兵,南临郡主心思狡诈,只怕唯独太守府里的火力最弱。等孤的援兵到了,正好将对面一网打尽。”

    “您不是没带亲兵吗?”薛玉嫣满脸绝望,想着这位太子殿下恐怕是疯了。

    永州太守站在湘杏郡主那边,太子亲兵一个也没来,哪能等到援兵啊。

    “谁说援兵一定是人?”秦北衡反问。

    “……”

    不是人,难道是鬼?

    薛玉嫣简直不寒而栗,语调隐隐带上了哭腔:“殿下,臣女真错了,您别吓我,我比较惜命,不想死在这里啊——”

    她的声音顿在一半,眼睁睁看着对面弓箭手的头领高举起火把。

    薛玉嫣彻底绝望了。

    她不该这么信任秦北衡的,早知道就应该趁对方跟湘杏郡主对峙的时候先跑!

    只希望待会儿秦北衡若是万箭穿心流血不止了,还能记得履行承诺保护好她。

    “放箭!”弓箭手首领显然已经与湘杏郡主商议完毕,振臂高呼一声,顿时箭矢齐发,如焰火升空,又如漫天星子坠落,齐齐向正中央的秦北衡与薛玉嫣袭来!

    秦北衡本就擅长对付乱箭,提起长剑迅捷如流风,避开几支刁钻的冷箭,其余尽数斩落在地。

    扎在他背后的箭矢也由于盔甲护身,只能从斗篷斜斜掉下来,拿秦北衡无可奈何。

    一波还好,然而第二波乱箭下来,薛玉嫣自己半点没受伤,却异常敏锐地感觉到身边人手臂薄肌绷紧,呼吸乱了几分,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按着剑柄的指尖越发用力。

    “你怎么样?”她趁着对面换箭的间隙,低声问。

    “挺好。”秦北衡声音沉稳,再度挡下几支乱箭。但薛玉嫣眼尖,注意到他额角沁出薄薄汗珠,落在俊美如玉的脸侧,越发晶莹剔透。

    她明白秦北衡估计撑不了太久。

    四面包围的弓箭手,密密麻麻无死角的乱箭,秦北衡能护着她毫发无伤两轮,已经很令人惊叹了。

    薛玉嫣甚至想象不出此番会耗费多少体力。

    “殿下那么多亲兵,真就一个都没带啊?”她艰难问道。

    “他们作战辛苦,留在景州休整了。”秦北衡轻描淡写,寥寥两句将此事带过不提。

    他没打算告诉薛玉嫣,如今亲兵中背叛者的数目不明,带谁都有里应外合的风险,回永州时,他干脆只带了念越和护远。

    萧长贺留在望邑城,处理繁杂的事务,抽不出空回永州。护远一进城就去解决湘杏郡主布局在府外的埋伏了,也没赶过来。

    故而进太守府救人的只有秦北衡自己。

    “不能再这么硬撑了。”薛玉嫣蹙眉,“殿下早晚会体力不支,到时候咱们都得死在这里。还没等他们死,您就先……”

    她到底还是咽下了后面几个字,乖乖闭上嘴。咒一国太子,怎么说也不太好。

    秦北衡稍显苍白的脸上却扯出笑意。

    “你在担心孤?”声调还是懒洋洋的。

    “……并没有,我更担心自己的性命。”薛玉嫣面无表情道。

    好在秦北衡也无所谓:“知道,放心,就算孤今夜死在这儿,也会把你毫发无伤送出去。”

    他动作不再那么游刃有余,全神贯注应付攻击。也不能说是全神贯注,因为他还不忘趁机向薛玉嫣解释:“这些弓箭手是四大世家派来的私兵。具体是哪家,孤目前还不清楚。“

    “他们也通敌了?”世家豢养私兵死士是常有的事,薛玉嫣并不感到意外,只是世家与湘杏郡主合作还是新鲜。

    根基庞大错落的世家,什么时候沦落到与一个南临郡主谋求合作了?

    “确实如此。”秦北衡眉眼划过狠戾,“强弩之末也不忘挣扎,他们真以为虎死不倒威呢?”

    薛玉嫣一时沉默。

    如今的秦北衡,天下唾手可得。西启皇帝病重,只要驾崩,这皇位就是他的。只怕他上位第一件事,就是血洗四大世家,重设地方官员,朝堂换一批新人。

    也难怪这些世家垂死挣扎,特别是其中有的曾经迫害过太子殿下,自知逃不过,干脆要跟秦北衡对抗到底。

    薛玉嫣想得出神,不自觉从斗篷中探出小半张脸。不知哪个弓箭手注意到了,竟然将手中箭尖猛地转过来,对准薛玉嫣射出一箭!

    薛玉嫣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喊了声:“太子殿下!”

    秦北衡注意到这场危机时已经来不及挥剑了。

    下一秒,箭镞穿透血肉狠狠嵌入躯体,“嗤”的声响在薛玉嫣耳边无限放大,鲜血迸溅!

    可是……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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